大半个月时光倏忽而逝,老神医答应了医治桃枝,但人得留在他山间的茅屋多日。
“我也留下,陪着姑姑。”云葳想也不想,就打算随人一道。
文昭面色隐有不悦,却将语气放得平和:“多派些人手在此照料她,你随朕去郊巡,可好?”
桃枝摸索着攀上云葳的小臂,柔声哄劝:“姑娘去吧,这么些日子呢,你在这多无聊?难得出来,去见些世面,是好事。”
“我留下还可以学一学怎么医治,怎么照顾你。”云葳并不罢休。
“你这是偷师学艺,人家大夫不想教,姑娘就不便学。他若愿意传授,我也懂医,回头告诉你就是,跟陛下走吧。”桃枝把人往外推了推。
云葳鼓了鼓腮,依依不舍地撂下句话:“那好吧,半月后,我来接姑姑,有事就派人传信给我。”
“知道,去吧。”桃枝无奈地笑了笑:“愈发啰嗦了。”
文昭生怕云葳反悔,攥住她的手,步伐生风,直奔山下。
“陛下慢些,小心脚下台阶,很滑的。”云葳被她拽得都要飞起来了。
文昭缓了速度,淡声发问:“还打算躲朕多久?至于么?你不是小孩儿了。”
“…陛下,”云葳有些懊恼:“不提这事儿好吗?”
“朕以踏青赏春之名,让舒澜意与萧妧过了上元一道往此处来,过两日也该到了。”文昭一本正经的与人陈说安排:
“前些天赶路疲累,错过了你的生辰,等她们来此,朕办个春芳宴,给你补上。席间朕会促成她二人的好事,你可愿配合?”
话音入耳,云葳顿悟,文昭这哪里是好心促成别人的姻缘,分明是急不可耐地给她自己铺路呢。
“又不吱声?”
“您要臣如何配合?”
“届时听朕的就是,你只需不与朕唱反调。”文昭话说一半,故意卖关子。
“哦。”
三日后,先行抵达并州府的,是舒珣和萧蔚两个老母亲。
文昭以公务之名把人诓骗了来,却只顾拉着她们赏春吃酒,俩人一头雾水。
翌日,舒澜意与萧妧也美滋滋地赶了来,真当文昭邀她们踏青,却不料入了并州府,一眼撞见了各自以公务搪塞,提前离京不知去处的老母亲!
四人八只眼相对的刹那,几只狐狸顿觉氛围有异,心都悬了起来。
文昭脸上的坏笑压都压不住,见人都到齐了,便出言道:
“诸位都到了,今日歇歇,明日去城北三十里外的草场,跑马春猎,赏花野炊,饮酒投壶。朕想着诸位劳苦功高,合该一道休整,并州天地辽阔,最合适不过。恰逢云葳生辰宴,人多热闹。”
舒珣与萧蔚对视一眼,无人信文昭的鬼话,深觉这局处处古怪透着不正常。
况且文昭公然拿云葳这毛丫头的生辰说事,请她们两个尊长奔波近千里作陪,于礼法好似有些不大合适。
除非…文昭不打算让云葳称臣了。
可文昭全然不给她们反驳推拒的机会,搁下话就走。
萧妧与舒澜意咬耳朵:“陛下唱的哪出?想让咱俩的娘支持她,给迎接小云铺路?”
舒澜意撇撇嘴,心下犯嘀咕:“若是为小云,叫咱俩来作甚?我怎么觉得这刀刃悬你我脖子上了,有些凉飕飕的呢。”
“啥?”萧妧惊骇不已,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软软的身后,萧蔚若知晓此事,非得打残了她!
“别慌,兵来将挡,我们先去找小云套个话。”舒澜意强撑镇定,出起了主意。
“在理。”
二人溜去云葳卧房时,槐夏抱剑在门口笑嘻嘻地拦着:“二位郡主留步,小主子她偶感风寒,今儿歇着呢,不便见客。”
此刻文昭正与云葳对坐一处,悠悠哉下棋消遣呢。
“陛下,您是否有些…损?”云葳不吐不快,气音飘渺。
文昭哼笑一声:“也有你一份,落子。”
云葳咂咂嘴,总觉得过意不去。
“明日你把她二人缠住了,朕带两个老的去围猎,伺机游说,别掉链子。”文昭罗里吧嗦,嘱咐好几遍了。
“行吧。”云葳又要绞尽脑汁扯谎安抚人了:“您怎么开口游说,可能教教臣?”
“想得美。”文昭掀起眼睑睨着她:“明日不管多晚,没有朕给你的消息,你都不准带她们回来。朕软硬兼施,总会把事办成。”
“噢。”云葳有些憋闷,文昭拉她冒坏就算了,又把真本事藏着掖着,实在气人。
转天风和日丽,柳枝吐绿,文昭纵马草场,持箭张弓,打猎半日,甚是畅快。
云葳被俩狐狸轮番轰炸,承受着道德与良心的拷问,坚不吐口,只管拉着人游山玩水,投壶品酒,一整个人醉得迷迷糊糊,斜阳映红天色之际,文昭的消息都没来。
她要顶不住了…
好在,秋宁总算在夜幕轻垂之前,策马来接她们去营地赴宴。
一行人踩着黄昏的尾巴归来,舒澜意眼尖的瞥见,萧蔚的脸色隐有青黑,下意识捏紧了萧妧的手。
文昭安坐主位,营地正中的红炭暖融融的,上面的羊腿还是鲜嫩的生冷模样。
“过来。”文昭朝云葳招招手,转眸对那二人道:“你们愣着作甚?入席,等着烤肉。”
云葳拂过脸颊被晚风吹乱的发丝,醉酒的脚步有些飘忽,一步一晃地走了过去。
文昭忽而起身把人揽过,云葳一愣,转瞬打了个哆嗦。
“冷了?”文昭话音轻柔,满目温存,随手解落氅衣下来,给人包裹一整圈:“如此可暖些?”
云葳眸光迷离,垂眸“嗯”一声,与她并肩而坐,神色泛着懵懂。
席间透着诡谲的静谧,除却炭火的噼啪声,再无旁的动静。
文昭轻咳一声,转眸笑看云葳,打趣道:“小芷,朕饿了,可烤肉还要许久,你让朕解解馋可好?”
“陛下想如何解馋?”醉猫问得一本正经。
“唔…”
大庭广众下,文昭直接俯身吻上了云葳的朱唇,云葳纵使醉了,也惊讶不已,下意识想把人推开。
“说好听话的。”文昭飞快地在她耳畔飘落一句叮咛,复又低头探上她的唇缘。
云葳懵了,到底谁才是文昭的局中人?谁才是她的猎物?
舒珣与萧蔚对视一眼,尽皆苦涩地阖眸一叹。
午后林子里,文昭磨破嘴皮子,威逼利诱,让她二人应承了小辈的亲事,现下这出便是得寸进尺了。她们把两人亲昵的场景“撞破”,日后只能硬着头皮给文昭撑腰了。
况且文昭敢公然如此,她二人觉得舒澜意与萧妧在一起不妥帖的诸般说辞,都只能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咽。若再敢说一句不是,便等同于戳当朝君主的脊梁骨了!
好损一皇帝!
第116章 商讨
春夜月明, 杨柳风清。
文昭今日明里暗里的目标都已实现,心情大好,遂贪杯多饮了些,躺在回城的马车里, 凤眸里的光晕飘忽游离。
她身侧的云葳就更不必提, 早就醉游仙境去了。
可惜那銮驾后策马奔腾的舒澜意和萧妧, 一个两个都学通了鸵鸟与缩头乌龟的精髓, 垂着眸子,目不斜视, 各自在心底里把为给云葳铺路, 拿她俩祭旗的文昭痛骂千百遍不止。
回到并州府驻地,文昭也不再避讳,醉醺醺地抱着酣睡的云葳回房去。
舒澜意与萧妧彼此对个眼神, 翻身下马的一瞬, 齐齐调头往后头跑, 意欲绕去后门,不与两位母亲相见。
“都站住!”萧蔚沉声一呵,把俩人吓了个哆嗦。
“过来!”萧蔚凝眸审视着俩只想跑路逃避的丫头, 脸色肃然,唇角平平。
舒珣一声不吭,这会儿需要萧蔚撑场子,震慑一下二人。
舒澜意捏着萧妧冷汗四起的手心,蹭着蜗牛般的步速挪了过去,把人挡在身后,垂眸嗫嚅:“萧姨, 是澜意的错,是澜意招惹妧妧在先, 求您息怒。”
萧妧躲得老实,头都要埋进胸口了。
“你们几斤几两我看不出?手指头动一下我都知道你们在憋什么坏主意。”
萧蔚冷笑一声,自袖口间取出文昭赐下的婚书来,举在二人眼前:“你们做下的好事,敢做就得敢当,背着长辈私定终身,回京各领三十板子,先欠着!”
舒澜意懵得彻底,惶然间将求救的视线投向沉默的舒珣,舒珣虽严肃近乎苛刻,却从不动粗的。
“这是我二人商议妥帖的。”舒珣幽幽落下一句话,彻底断了舒澜意的念想:“放心,婚期在五月,有大把时间筹措,且够你二人卧床养伤。”
舒澜意颓然阖眸,暗道文昭阴损至极,这婚书可把她二人害苦了。
依她的意思,便是一生不嫁娶,二人彼此守着就足够。
萧妧羽睫凌乱,见萧蔚拔腿欲走,知晓自家母亲素来说一不二的她,攥着小拳头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垂首跪地道:
“娘,是女儿的错,我不该瞒您,不该敷衍搪塞您昔日给我选的亲事。澜意体弱,受不住您的捶楚。只要您准允女儿嫁给她,这责罚我一力承担。”
背对着二人的两个老狐狸悄然挑了挑眉,却贼鬼溜滑的冷声丢了句:“回京再议,退下。”
一个个的,互相关顾回护,听着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老狐狸缓步走入书房,萧蔚正色道:“让澜意入赘萧府,我就阿妧一个女儿,不往外送。”
“我家岂能算什么外人?让阿妧搬过来,她自幼没少住我府上,小时候不会喊姨,叫的可是娘。”舒珣寸步不让。
“没商量,你不应也得应,不然打一架,你赢不了。”萧蔚半步不退。
“就不答应。陛下钦赐的婚书,你还敢反悔?”舒珣冷言冷语:“我嫁出一个女儿了,幺女不外嫁,阿妧的宅院便还住幼时的,王府里一直给她留着呢。”
房中烛火一夜未熄,二人争执不休……
翌日清早,这俩幼年手帕交闹掰了,直接站去文昭门口堵着,讨说法。
文昭搂着云葳睡得迷糊,秋宁推门进来,硬着头皮把她摇醒:“陛下,雍王和萧帅在门口呢,互看不对眼,说要求您做主。”
“做主?怎得,她们想反悔?告诉她们,抗旨不遵就按国法论处。”文昭抬手捏上太阳穴,顿觉脑壳嗡嗡的。
“好似不是为这事。”秋宁心里也没底。
“罢了,朕去瞧瞧,更衣。”文昭坐起身来,沉声叹一口气,为光明正大求娶傻猫,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此刻昏昏沉沉的傻猫迷蒙间揪着她的寝衣,哼着小奶音咕哝道:“大清早的,您去哪儿?”
“收拾烂摊子,松手。”文昭回身去扯她的小爪子:“睡吧。”
“…嗯。”
待文昭收拾停当踏出房门,俩人齐刷刷跪去地上,几乎是在同时开了口,谁也不让谁,几里哇啦陈说好一通,把文昭吵得头疼。
文昭听懂了,这是谁都舍不得宝贝闺女。
她哭笑不得,扶额一叹:“您二位昨晚的酒还没醒呢?各自出钱给丫头们置办个宅邸,很难?一家出一半不得了?莫不是要打朕的秋风?朕手头很紧,无能为力。秋宁,给她们送碗醒酒汤去!”
文昭寻思,她还得给屋里那昏睡的傻丫头添妆备聘礼呢,绝不能再拔毛了!
吵架一整晚,热血上头的二人略显尴尬的对视一眼,各自愤然拂袖而去。
八卦心作祟,云葳爬起身来,自门边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陛下?烂摊子解决了?”
“不困了?”文昭负手立在廊下,颇为意外地回眸打量着她。
“凑个热闹嘛。”云葳俏皮地眨了眨眼:“八卦得趁热,既没了热闹,臣回去补觉。”
“既醒了就莫再睡。”文昭反手勾住她的后领口,嘴角涔着得逞的坏笑。
“让臣睡嘛,回京又要早起,难得的休息机会,只剩几日了。”云葳瘪着小嘴偏回头挤眉弄眼的与人撒娇,瞧着好不委屈。
“朕有话跟你说,更衣后去前头书房。”文昭并不买账,先一步离了廊下。
云葳拗不过,磨蹭两刻才慢吞吞挪去书房寻人。
文昭见她过来,递一杯浓茶给人提神醒脑,淡声道:“朕昨日给她二人赐下婚书,婚期在五月。小芷,既然宁烨已经默许,你还有何顾虑?打算几时接朕的婚书?”
云葳抱着茶盏傻在当场,怎又提起这事儿来了?
“陛下,您怎么这般急?先前说好给臣三年时间的…”
“册后流程繁琐,婚前的规矩颇多,要准备大半年,三年之期很紧张了。”文昭说得一本正经:“你在为何事拖延?朕做了这许多,都不能换你与朕直言?”
云葳搓着茶盏,一时如坐针毡,索性把茶杯丢去桌上,起身站去窗前放空心绪。
文昭见她纠结,这次倒是耐着性子没有催促,只浅抿着入口苦涩,回甘清冽的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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