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在洛京何处?你操持过家事后,往返一趟尚需时日,朕今日便先指了人去照顾云葳。”
文昭信步走入宁府正堂的主位落座,眉眼含笑的吩咐:“想来她身侧只有桃枝一人,难免不够周全。大内的宫人,心思还是细腻些。”
宁烨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伤处更是一阵抽疼,顷刻白了脸色。
宁烨犹疑的间隙,文昭犀利的眸光扫过她僵硬面容上凌乱飘忽的羽睫,沉声道:
“说实话罢,她人呢?云葳和你真是母女,撒谎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宁烨心下一惊,慌忙俯身跪地请罪。
文昭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附耳低语:“换个房间,人多眼杂,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烨硬着头皮将人带去了自己的书房,从桌案后寻出了一封手书奉上:
“陛下恕罪,臣没能看住云葳,她留下这封手信便不知所踪。但那日恰逢臣准备归京,为家弟操持亲事的启程之日,实在不好耽搁,臣只能派人先去寻她了。”
文昭捏着手书的指尖隐隐泛白,凤眸中顷刻染了一抹霜色:
“云葳出走,你为何知情不报?朝中命官私逃,该当何罪?”
“陛下息怒,云葳年幼胡闹,是臣疏于管教。”宁烨直接俯身于地:
“她现下仍在休沐,求陛下开恩,臣会尽快将人寻回,带她去给您赔罪。且这信中说,她自去寻郎中了,许是身体不见好转愈发心急,非是出逃,望您明鉴。”
文昭悄然将手书揉成了一团,语气愈发幽沉:
“你一声不响的将人带出了京,朕没多言。你该清楚,云葳的身份由不得她胡闹。宁家也好,云家也罢,能长盛不衰,没有哪个子弟是如此行事的。十日,把人带回来,朕既往不咎。”
“臣遵旨,谢陛下宽宥。”宁烨深吸了一口气,里衣的料子已粘在了身上。
见文昭脚步匆匆夺门而出,宁烨没有再跟。
游医有言,云葳中了慢性毒药,宁烨拿不准文昭会否是下毒的人。
云葳自己打定主意出走,便是不愿归京。
十日也好,百日也好,伴君如伴虎,她不愿云葳再回到文昭的身侧。
元家的下场凄凉,宁烨不知文昭会如何处置云崧,云葳终究有云家血脉,难保文昭不会斩草除根。
文昭再没了捧场的闲心,借故回了大兴宫,抬脚直奔寝殿,扬手便掀了个梅瓶,落得碎瓷满地。
“陛下息怒。”秋宁匆忙俯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将宣和殿的物件一通清查,发觉文昭常用的龙涎香里被人放了通心藤,此物接触久了,便能致幻,非但会左右情绪波动,还能致人疯癫迷乱。
但这外邦毒草罕见,一时根本寻不到解药。
文昭体内的残毒清不出去,便无法收敛情绪,龙颜大怒的次数远胜从前。
文昭攥着拳头隐忍半晌,才将喷薄欲出的怒气压下,尚算平静的吩咐:
“派暗卫去找云葳,抓回来。”
“是。”秋宁战战兢兢收拢了瓷片,仓惶往外退去。
“回来,”文昭眸光一转,有些无力的补充:“带个太医去,给她看看是否中毒了?吩咐下头的人,不许用强,不得伤人,吓唬吓唬就行。”
“是。”秋宁脚步一顿,赶忙应承下来,悄然合拢了房门。
文昭的心里忽而空落落的。
她缓缓踱去屏风后,颓然倦怠,随手拎了个松软的蒲团落座,倚靠着身后的桌案,不无自嘲的闷声嘟囔:
“担心她作甚?我当真疯魔了不成?一个棋子罢了,何必与她怄气呢…可你为何要逃…”
大殿内沉默良久,外间的婢子是被一声明显带着怨气的命令叫进去的:
“来人,备酒!”
……
新岁悄然而至,光仪二年三月,莺歌燕舞,海棠花早,杨柳吐绿茸絮闹。
大魏西北,黄沙却依旧是主调。
“姑娘。”
桃枝匆匆推门而入,气喘吁吁趴在云葳耳边低语:“最新线报,文昱崩逝,谥号殇帝。今上有令,依帝王丧仪治丧,上下举哀,百姓素服九日。”
云葳的乌黑瞳仁转了几转:“观主年前不是入京了?我猜陛下应该是让她给人解毒去的,竟还是崩了,难道观主解不了千日醉吗?”
“姑娘你说,文昱的毒,到底是不是陛下的手笔?”桃枝心有狐疑。
云葳抿了口茶:“不像,我查了多日书卷,千日醉要服千日,才会药石无灵。眼下推算,或许文昱中毒很久了,今上的计谋,当年她亲口跟我说过,即便从她落魄之时算起,也对不上的。”
“姑娘,您今日还走吗?”
桃枝不无担忧的询问:“再往西便是边疆,鱼龙混杂不安全,环境气候又恶劣,您可否不去?您还病着,自己的毒都没解呢。”
“去。”云葳语气轻微却固执:
“国丧碍不着百姓的日子,有车马和路引便能去。西辽与朝臣有染,不查心里不安生。”
“您送了辞表入京,不要官职不要爵位,却还一门心思给陛下分忧,婢子说你什么好?”桃枝有些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
“我查此事,是念音阁行事的规矩所在,无关陛下。朝臣胆敢勾连外敌窃国,人人得而诛之。”
云葳淡然回应:“况且我在怕,这朝中勾连西辽的权臣,或与我有染。”
“您不会怀疑云相罢?”桃枝目瞪口呆。
“难说。京中势力,云崧与齐明榭官位至重,帝师刘家虽有三公之名,终不过是文人罢了。但齐家明哲保身,近来低调非常,云崧却执拗的攀附尊荣,掺和争权之事,动作频仍。”
云葳敛眸轻语:“文家宗亲不多,大长公主虽在京中荣养,但其与夫婿杜家好似很老实,今上其余的叔父姑母远离威权,绝无窃国之能。”
桃枝没再言语,若云家真有贼心,云葳要如何自处?
血脉至亲,即便不曾亲近,心里的羁绊也是难以消减的。
拜官封侯,圣眷正隆,本当难熬的日子有了盼头,云葳却被文昭磋磨一通,又被游医查出中了毒,毒源何处也一无所知,当真是山重水复。
她有些心疼云葳这小可怜了,小小年纪置身权力漩涡,远离京城也避不开朝局的裹挟。
“东西收拾好了么?”云葳的话音软绵绵的:“姑姑,行路赶早不赶晚的。”
“行囊收拾好了,马车在院外,银钱也支了。”桃枝闷头给人拎了包袱:“启程?”
“吁~”
小院子不大,前后很短,门口一阵略显杂乱的马蹄声过耳,云葳猛然站起身来,一脸警觉,拧眉询问:
“姑姑,会是何人?”
第51章 劝返
“咚, 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人。”听得熟悉的敲门节奏,桃枝放下心来,轻柔拍了拍云葳紧绷的背脊安抚:
“姑娘别怕, 婢子去看看。”
快步走去院中, 桃枝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待看清来人模样, 便赶忙将人让了进来。
“阁主在吗?”来此的妇人长驱直入,身后的氅衣飘飞生风。
“在房里, 正打算启程西进呢。”桃枝直言回应。
这人进来的时候, 云葳的警惕犹在,杏仁大眼里满是戒备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阁主安好。”
来人拱手一礼:“执事蓝秋白见过阁主。”
听得此人自报名姓, 云葳意外地蹙了眉头, 赶忙欠身还礼:
“竟是蓝老, 久仰大名,在下失礼了。何事劳动您亲来此处?”
“属下代阁中人请命,恳请阁主莫再西进, 随属下回京安养。”
蓝秋白长揖一礼,语气坚决:“您该知京中朝局,各方势力暗中争锋不休。且您的身份在此,非是西进就能回避的。远避朝堂,云家与宁家,您都不顾了?”
云葳把手缩回袖子里蜷曲须臾,敛眸坐回了靠椅, 给人斟了杯茶:
“您请坐。蓝老,历任阁主可有在京为官的?我回京, 怕是逃不了入宫的命。与其日日在御前胆战心惊,不如现下这般自在。云家和宁家只要安分,自是无碍;若他们糊涂妄为,我也护不住。”
“阁主还在纠结官身的问题?”蓝秋白轻叹一声:
“我等虽大都是隐退之人,但阁中若无有官之人,哪来的灵通消息?您的毒出于谁手,属下还在查。但有一事该知会您,察子密报,今上好似也中毒了,她的人正在四下求药。”
云葳眼底划过一抹狐疑,斟酌良久才回应:
“久闻蓝老博闻广识,看待朝事自比在下通透。云葳早有意让贤,只苦于无机会见阁中人诉说。您既来了,便请接下这份差事,我不合适统筹复杂的谋略,更难适应在宦海周游。”
蓝秋白容色一僵,整洁的衣裙被攥出了细微的褶皱:
“凡事好商量,阁主若不愿应承我等的决断,大可直言,何必动辄提这事儿?边疆势力纷杂,您去了危险;积毒不清,日久伤身;家族出事,属下怕您生了心结,日后悔之晚矣。”
“姑娘,您听句劝,想查什么自有人替您去,您这身子骨,自己去了也无用。”桃枝随声附和:
“不想回京,换个地方养身子也好。别把撂挑子挂嘴边,想想林老走前留给您的话,好不好?”
“今儿我走不了,对么?”
云葳自嘲苦笑一声:“阁中诸位都是替师傅管着我的,对么?”
“林老选您继任,并非一意孤行,是要阁中上下同意才可的,这是一贯的规矩。”
蓝秋白看着气急的云葳,敛眸轻笑,语气似有爱怜:
“您得了大家认可,自推脱不掉了。但您还小,属下得护着您羽翼丰满才是。西进断然不成,入不入京随您。”
“不入。”
云葳愤然起身,背过身子气鼓鼓的嘟着嘴,发泄着心底的不满。
“宁府快要顶不住了。”蓝秋白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抛出猛料唬人:
“茶汤寡淡生涩,晚些再给您拨派些银钱,换些好的。如此谨小慎微,省吃俭用,是怕陛下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到您的行踪吧?这般躲着,终非长久之计。”
“让您查的事情,有回音给我吗?”云葳散了气性,复又软了语气。
蓝秋白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庐陵王府一夕倾颓,查起来不易,但也摸到了蛛丝马迹,他死得不冤。今上不似滥杀无辜之人,昔年她摄政四载有余,在年少当政的君主里,算得上政绩斐然,或许您误会她了。”
“您从前为官时,和君主相处是什么感觉?我记得您做过门下侍郎,该会时常面圣。”
云葳忽闪着杏眼,问出了潜藏心底已久的疑惑:
“我…有些怕她,她对我时好时坏,但我感觉,她待我不像别的臣子,很奇怪,让我不安。”
蓝秋白沉吟良久,温声道:
“君臣间,无非是恩遇与服从。君威难测,臣子不安是常态。但圣上也是人,每人的性情不同,属下给不了您答案。我随侍了三位君主,秉性大不相同,但求做好本分罢了。”
这番说辞并未能解答云葳的疑惑,反而让她愈发迷惘。
云葳贪恋文昭对她的善意,却也惶恐这人的喜怒无常,害怕一切皆是逢场作戏,对她的在意与提携都是虚妄的伪装。
可她梦里时常浮现与文昭相处的点滴,醒来心底总是空落落的难受。
“再麻烦您个事儿。”云葳轻叹一声,暂且压下了费解:
“查查青山观主罢,我只知晓她名叶莘,其余底细丝毫不知情。”
“查她?”蓝秋白一愣:“这人与林老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在阁中威望不低,您怀疑她什么?”
“也算不得,我把她给我调配的补药落在宫里了,观主一直在京,我没敢联系。”云葳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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