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忙不迭地小跑去云葳的小阁寻人,私下里把文昭的原话给人透露了个干净。
云葳倒吸了一口凉气,甚是迷惘的歪着脑袋问秋宁:“秋姐姐,我今日得罪她了?”
“婢子不知。”秋宁实话实说。
“你等会儿。”
云葳灵机一动,抄起笔来飞速了结了手中的长信,寻了个信封叠的整整齐齐,复又取了一方小印盖在了封页处:
“秋姐姐一会儿帮我说句话可否?我不是溜号,是回来取写私人信件的小印的。”
秋宁答应的极尽勉强:“行吧。”
二人一前一后回宣和殿时,文昭正端着酒杯立在廊下,见人近前,直接招呼身边的女侍:
“吊起来。”
两个侍卫快步上前,架着云葳就往院中的梧桐树下拖,秋宁傻在原地,答应云葳的话也忘了个干净。
“…陛下!”云葳被人架起的刹那,魂儿都吓飞了出去,开口的话音比秋风里打旋的树叶都凌乱。
眼见两个侍卫摆弄着手里粗重的麻绳,她才咬咬牙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挣扎不休的与文昭讨饶:
“臣回去取信物了,给观主去信总要有些诚意,臣未敢怠工,求您明鉴。”
“拉过来。”文昭凤眸半觑,语气清冷,将空杯递去一旁,便又有人给她斟满酒水。
闻声,女侍将躁动挣扎的云葳反剪了双臂,押去了文昭身前。这些习武的人手上没个轻重,云葳的胳膊被她们扯得生疼。
“陛下息怒,臣的信写好了,在袖子里。”
云葳赶忙讨饶:“秋姐姐去的时候,臣正欲回来呢,您若不信,可以问她。”
文昭仰首抿了一杯酒,缓步迈下了石阶,周身环绕着些微寡淡的酒气,冷声斥道:
“谎话连篇。不过朕发觉了,若朕对你不够心慈,你便足够机灵。想来你的讷然,是朕惯的。”
文昭将手探上她的衣袖,摸了信封出来,转身便往大殿里走:“把人带进来,就让她在殿内荡秋千吧。”
半刻后,宣和殿内再无一人随侍,文昭坐在满桌佳肴后自斟自饮,云葳被人倒挂在殿内的廊柱上,此刻入眼的世界都是反着的,大脑充血,嗡鸣声声,眼前一片缭乱。
任凭一双小爪子如何折腾,手里抓住的只有空气,并不能让身子稳当几分。
云葳实在不知,今时怎就招惹了文昭,竟让这人对她动了真格的。
文昭心底窝着好些火气,文昱的毒无解,云崧的动机不显,勾结西辽的线索无有…
她正苦于找不到人开刀发泄,云葳偏上赶着往上撞,也只好就近取材了。
“朕本想让你作陪对饮,你竟满心抗拒,悄然出走,想来现下是合心意的。”
文昭已然干了半壶酒水,眸子里氤氲着些微水雾,语气倦怠而萎靡。
云葳的小爪子晃荡着,却如何也够不到地面,她越是动,整个身子摇晃如钟摆的幅度便越大,脑海中的眩晕也愈发分明。
万般无奈,她只得认怂:“陛下息怒,臣不该一声不吭就擅自回去取印信,臣错了。”
“朕纵你太久了。”
文昭冷嗤一声:“先前日日闹出宫,朕逼云崧恢复了你的身份后,你却再未提过去寻宁烨小住;以前隔三岔五便要桃枝出去买这买那,自打账目入了朕手,你便安分了。朕不得不怀疑,你有旁的动机。”
“臣冤枉。”云葳头晕眼花,不得已闭了眼睛:
“您若准臣出宫,自会与臣说的。您不说,臣何必自讨无趣?至于采买,臣怎敢拿着私下里的小心思随意叨扰您去要钱。不是不想买,是不敢跟您说。”
哗啦啦的轻响一遍遍的漫过耳畔,云葳暗道,文昭再这么喝下去,非得神志不清了不可。
若文昭醉了,怕是无人有胆子把她放下来,她真要在此荡一整夜的秋千了。
第二日清晨,估计她引以为傲的灵光脑袋就成了破烂西瓜,不能要了。
“陛下,臣守规矩还守错了不成?”云葳急切地为自己分辨:“求您开恩,放臣下来,臣不舒服。”
文昭以指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眯着眸子审视着眼前晃动的身影,忽而抬手拎了炙肉碟子里的小刀,扬手一甩便割断了云葳脚腕上的麻绳。
“咚!”
一声闷响传遍宽敞的大殿,云葳被摔了个猝不及防,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缓了半晌。
文昭近来阴晴无定已然成了常态,是以私下里她能躲便躲,当值的时候人杂,很少有单独相处得罪文昭的机会。
今日不过孤身多留了两刻拟旨,竟平白被人磋磨了一通,云葳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今夜就出宫去,爱去哪儿去哪儿,别在朕跟前碍眼。”
文昭的语气冷冰冰的,仰首狂灌着酒水,出言催促:“趁着朕还未反悔,出去!”
云葳的视线虚离涣散,听得这番话,心底顷刻涌起一股子无名火,手撑地板一骨碌爬了起来,踉跄着夺门而出。
“…云舍人,”秋宁有些不放心的追了过去,与人低语:“要人送您回寝阁吗?”
云葳手撑着眩晕的额头,话音虚浮:“陛下赶我出宫,劳你派人知会桃枝,让她去宁府找我。”
说罢,云葳一步一晃的下了殿前的台阶,直奔宫门。
话音入耳,秋宁愈发费解。
文昭再胡闹,也该不会放云葳深夜出宫才对。她很想进去问个究竟,但今日文昭心绪不佳,殿内空无一人,她踌躇良久还是放弃了。
一路上,云葳左思右想,也不知自己何处惹得文昭雷霆大怒,要把她倒挂房梁耍弄一番才肯解气。
无非是在拿捏不准她气性的时候灰溜溜的逃了,好似不至于有这般大的罪过。
外间她得宠非常的传言仍在,今夜文昭让侍卫把她当众磋磨一顿,对为帝的名声并无半分好处。
立在宫门外,她望着四通八达的官道,满目茫然,便扯了个小兵来问:
“您可知道定安侯府怎么走?”
小兵随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往前直走两条街,下个巷子口右转就是。”
云葳颔首谢过,循着小兵指引的方向便寻了过去。长夜清寂,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文昭一人独酌,殿内分外静谧。
直到夜半三更,听得杯盏落地的噼啪脆响,门外的槐夏和秋宁心头一紧,对了个眼色,硬着头皮推门去瞧。
文昭已然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眸色迷离,视线根本无法聚焦。
酒壶和瓷盏散落在地,处处都是狰狞的碎片。
狼狈的陛下与狼藉的餐桌,绝不能让外人瞧见。
槐夏和秋宁一左一右搀了她起来:“陛下,您醉了,回寝殿吧。”
酒醉不言语,是文昭自幼强迫自己养成的习惯。
如今她已然控制不住翻飞的思绪,但常年审慎紧绷的神经还维持着这份惯性,是以她并未给人回应,只由着二人摆弄。
翌日晨起,文昭难得的起迟了几分,眉眼间亦添了些许倦怠之色。
她捶着脑袋缓了良久,坐在妆台前询问槐夏:“朕昨夜断片了?”
“陛下昨夜醉酒有些厉害。”槐夏斟酌着说辞,“您可要再用碗醒酒汤?”
“怎不拦着朕?”
文昭难掩不悦,冷声质问:“先前不是叮嘱过你们,莫让朕醉了酒么?”
槐夏抿了抿嘴没敢言语,云葳一向得宠,昨夜却被好一通磋磨,这番阵仗下,哪个敢上前?
文昭回忆不起自己缘何灌了许多酒水入腹,也未再嗔怪发难身边人:
“快些梳妆,莫误了朝议的时辰,早膳免了。”
“是。”槐夏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麻利的给人盘发更衣,将人送去了宣和殿。
抬步入了书阁,文昭扫过身侧空荡荡的桌案,眉心顷刻蹙起:
“云葳呢?!今晨要议的奏本呢?当值站班都敢怠惰不成?”
宫人一惊,陛下刚来便又发了火,想来今日又不好过。
“陛下,宁府昨夜便代云舍人送了告假奏表,说是云舍人病了。”罗喜战战兢兢的递了个奏本上前。
“宁府?”文昭脑袋嗡的一声,转眸诧异的看着秋宁:“云葳如今已经放肆到入夜擅自出宫了?”
秋宁瞳孔一震,怯怯回道:“陛下,云舍人昨晚说,是您…您让她离宫的。”
文昭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抬手探上太阳穴揉着,缓了良久才吩咐道:
“你带太医往宁烨府上,务必亲眼瞧瞧,云葳到底病没病。若是装病,直接把人带回来。”
莫说是文昭,秋宁也觉得云葳应该是故意装病,毕竟这个路数要被云葳用烂了。
可两刻后,秋宁抵达宁府时,宁府卧房里已然围了两个神色焦灼紧张的郎中。
床边候着的宁烨,眼底乌青鲜明,满面愁容,云葳当真病了。
云葳紧闭着眸子躺在床榻上,面色却有些苍白。
“夫人,云舍人这是?”秋宁愈发费解,这是赌气伤身么?
“昨晚她自己回来的,入府没走两步便晕厥过去,一头栽在地上,直接人事不省。”
宁烨话音里透着疲惫:“郎中看不出端倪,我想问问秋总领,你可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小女在宫里住了大半年,陛下怎突然准她夜里孤身回府了?”
“婢子也不清楚,”秋宁言辞闪烁:“陛下指了太医,让他给云舍人瞧瞧吧。”
宁烨没再深问,昨晚云葳回来时无精打采的,约莫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太医近前把脉良久,老人愁眉紧锁,斟酌良久,只低声道:
“许是忧思过甚,从脉象上看,并无异样,静心安养即可,老夫开些安神滋补的药汤。”
“有劳了。”宁烨给随侍递了个眼色,随侍近前给太医塞了赏钱。
太医虽如此说,宁烨却并不信,去岁在襄州,云葳也毫无征兆的晕了一次,郎中也没瞧出所以然来,可若是好端端的人,怎会这般脆弱?
秋宁带着太医回去与文昭复命,心中满是狐疑:
大半年来云葳都不曾患病,只离宫一晚,竟这般巧的与生病撞在了一处?
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秋宁去而复返。
文昭已经与三两朝臣议起了国事,扫见秋宁孤身回来,心下就已经了然,也就没再多言。
直到午间朝议悉数散去,文昭手捧茶盏,撇着茶沫淡然调侃:
“她病了?是又狠心灌了自己毒药么?”
“宁夫人说,云舍人昨夜回府突然晕厥,郎中与太医都查不出病症,婢子去的时候,她还未醒。”秋宁如实回应。
文昭掩袖饮茶,遮去了眼底狐疑的眸光。
她挥手屏退了随侍,示意秋宁近前,与人附耳低语:“朕昨夜究竟做什么了?酒醉记不得事了。”
秋宁骇然的睁大了双眼:“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把云舍人吊上房梁的事,您也没印象?”
“什么?”文昭诧异非常,忙往前倾了身子,不解追问:“朕吊她作甚?”
秋宁动了动嘴,却没挤出一句话,只懵懂的闪烁着羽睫,脑子里一头雾水。
陛下您问我,我问谁去?
昨夜文昭下令时,才刚开始饮酒,应该还未曾迷醉,怎会记不得?就算抹不开颜面,也无需选了这荒诞几近玩笑的借口搪塞吧,实在有失一国之君的风范。
秋宁的反应入眼,文昭顿觉无力,饶是不愿信,也只剩阖眸一叹:
“再筛查一遍这殿内的用度,朕最近心烦意乱,情绪难平,或许与文昱一般,中贼子阴招了。”
第49章 异样
晌午的阳光透过枯枝, 斜斜洒在御案的笔架上。
书阁旁的沙漏簌簌。
文昭的话音如一道惊雷炸在了秋宁的脑海里,她骇然良久,才回过神来,垂眸拱手, 不无疼惜道:
“是, 婢子这就去查。”
“云葳给青山观主的信, 让她写好尽快派人送出去。”
文昭颓然起身, 走去矮榻休息的半路,忽而想起这件事来。
“您昨夜收走了信, 此刻信便放在您寝殿的书桌上, 婢子派人送出去?”秋宁试探着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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