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葳被她三言两语噎得哑然,挣扎着试图逃离文昭的手掌心。
虽说坐在人的膝盖上,可云葳怎敢真的把身体的重量悉数压上去,半悬着身子实在累人。
“别乱动。”
文昭觉察了她的小动作,心中陡生不悦,亦冷了语气:“若不想坐,就跪着吃。”
云葳停了动作,脑袋却埋得愈发深了,她很难准确把控现下的情绪。
她并不排斥与文昭如此亲近,甚至有些欢欣,仿佛惦念已久的愿望突然成真,令她贪恋悸动,令她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幻境,落入了一场臆想的梦里。
二人离得过近,文昭能清晰的辨识云葳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带着喷薄欲出的期待。
见人不语,文昭自顾自将指尖落去了碗碟中,挑挑拣拣的,相中了一盘红艳艳的草莓。
虽是去岁的仓储,但长久存于冰鉴中,成色依然新鲜,硕大的果实上顶着些微晶莹的水露,瞧着很是讨喜。
“张嘴。”文昭捏着绿油油的细柄,将草莓尖怼到了云葳的樱桃小口处:“若不够甜,只吃果尖就是了。左右禁中就你一只挑剔的小猫儿,朕还是养得起的。”
云葳很喜欢各色浆果莓果,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她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一整颗草莓,只给文昭留了个细软的绿柄在手。
喂什么吃什么,偏生不理人。
文昭半眯着凤眸,不知该说云葳乖顺,还是该说她肆无忌惮的仗着圣躬的宠溺撒娇耍滑。
双腿有些酸了,文昭将人往身侧推了推,让云葳滑下了柔顺的锦袍,落于椅子处与她排排坐。
“抄了一日佛经,可有何感悟?”
文昭端着一碗杏仁乳酪,以汤匙将其中的蜂蜜与果脯搅拌均匀,这才送去了云葳的手心:“自己吃。”
云葳一勺一勺闷头挖着软酪,忽闪着大眼睛闷声不吭,只有小嘴咕哝咕哝的轻微翕动着,连咀嚼的声音都极尽轻微。
文昭的眼底划过一抹危险,暗道云葳的气性有些过于大了,示好半晌,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云葳摸不透文昭突然转变态度的缘由,也不知这番反常的行径是真情还是假意,便存心试探一二,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不发一言,只管晾着文昭。
眼看瓷碗见了底,云葳叼着勺子,视线已落去了桌案处四下寻觅开来。今日御厨的手艺实在不错,她要多吃些。
“吃饱了么?”文昭话音无波,清冷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云葳敏锐觉察出了文昭语调的变化,只好收了碗匙,乖觉放去桌上,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饱了,朕还饿着呢。”
文昭端详着她的眸光愈发犀利,一双炯炯凤眸仿佛要把单薄的云葳盯出一个窟窿。
可偏生不是以往睥睨众生的威严之态,也非审视臣工的震慑之感。
“臣给您布菜。”
云葳有些慌,蹭地一下,从座椅上窜了起来,抓起食箸就要给人夹菜。
文昭攥住了她的手腕,复又将本就没来得及站稳的云葳扯回了椅子上:
“那些都冷了,朕想吃温热的。”
云葳失重的身子下腰半仰在圈椅里,这话拂过耳畔时,她陡然睁大了一双圆润杏眼,心脏“砰砰砰”的,仿佛要冲破胸膛而出,令她一瞬间热血上涌,软了身子忘却逃离不说,连呼吸都停滞了。
慌乱中混杂了十足的激动,令云葳如雪般白皙的玉容染了一层柔粉,娇俏中透着明媚的可爱。
文昭眸光含雾,眼波旖旎,观瞧得有些失神。
只是云葳那一双乌黑的瞳仁过于圆润清亮,占去了半张脸,平白让人萌生出一种眼前人纯真清丽,不可亵渎的罪恶感。
文昭有些不合时宜的头疼,她脑海中两个争执不休的小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云葳找回了方才险些忘却的呼吸,面对文昭定定袅袅的眸光,她深感茫然不安,只好无序地眨巴起了羽睫,浓密的睫毛是她最后的伪装,迷乱了眼前景,也是自保的最后一道防线。
“…嗯…?”
“别出声。”
文昭忽而俯下身去,将温热的朱唇点落云葳稚嫩的眼睑,令云葳不得不被迫遮掩了硕大清亮的瞳仁,略显惊讶的半张着小嘴儿,身子宛如过电一般热烈而僵直。
“你这双眼睛太吵了……”
文昭呵气如兰,将朱唇移开云葳眼眸的瞬间,又伸手捂了上去:
“朕饿了,如此讨要两分,你可愿意满足?朕的胃口一贯不大的。”
感受着阵阵拂面的簌簌暖意,云葳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又一次险些丧失了呼吸的本能,自也未给文昭回应。
“朕权当你默许了。”
文昭嫣然莞尔,另一只手松开云葳细软无骨的手腕儿,轻轻戳了戳她红扑扑的脸颊,温声软语的嘱咐:“眼睛闭紧,不准睁开。”
云葳的视野里显现了些微橙黄的光晕,只一瞬,便又觉得眼前欺压而来一抹阴影,遮去了那些微抓不住的光影。
“啵唧~”
实诚却又轻柔的飞快一吻落在了云葳的右侧脸颊处,好似蜻蜓点水,又如盈盈雨落,有些酥酥痒痒的。
“啾咪~”
又是轻快丝滑的一吻,点去了云葳的左脸,云葳只觉,自己的一小撮软肉好似被哪个坏人吸走了去,还湿漉漉的。
文昭意外又欣喜,云葳竟毫无抗拒的由着她胡闹,令她下意识以贝齿轻咬了下唇,勾起了一抹得逞的魅然笑靥来。
云葳意犹未尽,安静的阖眸等待着,不知下一瞬,文昭又要俏皮的把温软朱唇安放在何处。
文昭匆匆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襟,装模做样的清了嗓子,随即正色道:
“朕吃好了,你去叫人来,把膳食撤了。”
话音入耳,云葳难掩失落,努着嘴睁开了眼,手撑椅背滑下座位,晶眸喵着文昭的背影,潜藏着幽怨与不甘的瞳仁转了一圈,闷闷地低应了句:
“是,臣告退。”
文昭骤然失笑,回过身来指着桌上的菜品,出言讽她:
“呵,朕是说把这些散着味道的东西撤了,没说你。”
云葳倏地点缀了满面的火烧云,垂着脑袋脚步匆匆溜了出去叫侍女,在外面吹了半晌冷风,才贴着墙角踱步回了大殿,却说什么也不肯靠近文昭一步。
“小阁主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文昭已经入了书阁,稳坐御座之上,淡然的转眸打量着门边踌躇的云葳。
突然改换了称呼,云葳瞳孔一缩,忍不住腹诽:说翻脸就翻脸的分明是你文昭,得了便宜就拍屁股走人。
云葳拿捏不准文昭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与人周旋。她肚子里还装着好些悬而未决的疑惑,此刻并不是耽于自身情愫的时机。
“臣不敢,陛下恕罪。”云葳入了书阁,垂眸轻语,复又恢复了以往临深履薄的模样。
文昭暗道,这小东西不逊色于她,情感身份皆能切换自如,当真不容小觑。
随意的翻阅着奏疏,文昭慢悠悠出言:
“那晚朕给你的提议,小阁主不如现下再考虑一二。朕猜得出,你昨夜该是怕得紧了,应承朕不过是虎口脱险的权宜之计。朕再问你一次,等你一个实在的答复。”
云葳敛眸思量了须臾,脑海中却总在闪回方才二人相处的场面,令她心神不得安生。
“臣,全凭陛下做主。”
云葳思及不知所踪的桃枝和处境不明的宁府众人,只好选了个妥协的说辞。
“当真?此话出口,可就无有改悔的机会了。若日后变卦,便是背叛了朕。”
文昭尾音轻扬:“纵使朕心怀宽慈,然于公于私,却也不能容忍叛臣。下个月你便及笄成人,言出必行,是基本操守,可能做到?”
“臣出言不悔,唯求陛下宽仁,赦了宁府与桃枝的罪责。”云葳深吸一口气,复又倒身下拜,口吻恳切。
文昭搁下表奏,匆匆绕过桌案,伸手将人扶起:
“小阁主怎还这般生分?既有此承诺,日后你便是与朕戮力同心的盟友。私下里,这些恭谨的礼数就免了,无需拜来拜去的。”
文昭并未回应云葳的请求,令云葳心下狐疑,只暂且乖觉回应:“谢陛下恩慈。”
见人一脸委曲求全的小模样,文昭凤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想是信不过朕?桃枝中毒了,此刻在别处安养,有太医照料。至于宁家,朕从未对他们做什么,你又何必胡思乱想?你的下属无一生还,却非是朕所为。”
闻言,云葳眉心一紧,心底涌起了阵阵自责与懊悔。
她匆忙中的一句决断,将自己送入牢狱不说,还令数人殒命中毒,这番教训有些过于惨痛了。
“今夜歇在朕的寝殿。”文昭不疾不徐的吩咐:
“浪迹江湖一整年,明日该归朝了,不然朕要吃念音阁的醋的。云小阁主该不想看朕翻了醋坛子吧?”
云葳抿了抿嘴,垂着脑袋有些促狭地回应:“臣听凭陛下差遣。”
“朕还有好些公务,耽搁不得。”
文昭转了身子,视线落于书案处,话却是说给云葳的:
“你先回寝殿去,沐浴更衣熏香,老实窝在床榻上等着朕,可好?”
第62章 笼络
烛泪垂落明灯台, 清风拂柳咏寂夜。
子正更声敲响,文昭手抵额头,总算阅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封密信。
“陛下,时辰不早了。”秋宁给人端了一碗熬好的血燕, 意图劝文昭早些回去休息。
晚间未曾用膳的文昭深觉腹中空空, 此时便也无心挑挑拣拣, 舀了燕窝就往嘴里送:“桃枝招了些什么?”
秋宁心虚而胆怯, 只敢小声垂眸嘟囔,还带着三分委屈:“没什么要紧的, 您不准婢子动刑, 她狡诈多端,与婢子装傻充愣了一整日。”
文昭骤然拧起了眉头,搁下汤匙, 不无诧异的追问:“一句有用的也没有?”
“算是。”秋宁愈发心慌:“她只承认, 先前无论是林青宜还是云侯, 都只让她递送口信。她不知接应的人在何处,只会佩戴一枚萤石剑穗,有人见此信物, 便会来寻她。”
“还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随从!”文昭难掩失望,拂袖冷哼了声。
“依您之见,要放了桃枝吗?”
秋宁摸不准她的态度,若换了旁人,此刻文昭非得下令严审不可。
“将她安置进西宫,找个小院看押,晾着她。”文昭凤眸觑起, 语气疏冷:
“既不老实配合,就让她慌上几日, 也让云葳老实几天。”
“是。”秋宁暗道文昭阴损,捏着桃枝在手,就等于捏住了云葳的半条小命:“您回寝殿吗?”
“去给朕下碗面来。”文昭摁着太阳穴,话音透着慵懒:
“岭南有人揭竿而起,道朕构陷忠良,是灭杀元家满门的毒妇,要自立呢。朕今夜得好生思量一番,明日才可迅速派合适的人马去平乱,方不辜负他们恭维朕的一句“毒妇”之称。”
秋宁的眼尾跳了两下,垂头压下扭曲的五官,一溜烟跑去膳房给文昭煮面了。
彼时寝殿内,槐夏一早把云葳拾掇得干净整洁,身上散发着沉水香的清雅浅韵,披散的青丝顺滑如锦,眼波隽柔,清婉绮丽,令人一见倾心。
槐夏并无旁的心思,只是爱美罢了,尤其擅于欣赏挖掘美人美色,也有一身给人梳洗打扮的好手艺。
云葳窝在宽大的松软床榻上,心中小鹿乱窜,手指不停搅弄着头发丝,不多时便扯了一团青丝在侧,粗暴地团成了一个毛球儿。
她在怕,怕文昭只是逢场作戏的戏弄她,随意占了她便宜,玩弄她的一颗真心。
可她自己也拎不清,她对文昭是仰慕,是敬畏,还是依恋,抑或是只想有个足够强大的姐姐护她疼她。
从前,林青宜教过她一本书,那书名《帝行》,乃是前雍孝文帝所著。
云葳记得,师傅曾言,孝文帝是她最敬仰的人,而这人有个相依相守的挚爱,亦是政局中坚不可摧的同盟,自姐妹到帝后,一生无欺。
她幼时不理解这份感情,也不理解师傅一生未嫁,只为给一英年早逝的女君守身的执拗。
但今夜,她心底仿佛萌生出了一种崭新的情愫,朦胧的悸动里,隐隐理解了师傅的仰慕、追求与守候半生的因由,甚至想要亲自用余生去感悟,师傅一生遗憾苦守里仅存的幸福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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