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嘱咐的不错,此刻不是她耍性子的时候,眼睛太多,容不得差池。
“葳儿拜见祖母,见过父母大人,诸位尊长万福。”云葳规矩的柔声见礼,眉目低垂,甚是乖觉。
主位的云老夫人给身侧的嬷嬷递了个眼色:“把葳儿扶起来。”
继而她转眸对着众人道:“孩子既来了,正逢吉时,便先行笄礼罢。”
云葳顺着人的力道起身,硬着头皮熬过了繁琐的礼数,仪式方休,她便恨不得拔腿就逃。
云山近拉着宁烨去送宾客了,此时屋内只剩下云葳和老夫人。
云葳欠身一礼,并无意与人寒暄,赶紧转了身子朝门口走去。
“阁主,留步。”
身后老迈却不失沉稳的话音传来,惊得云葳身形一颤,脚下直接来了个趔趄。
“如此毛躁,也难怪你做出妄送数人性命的蠢事!”
云老夫人冷眼旁观,话音里满是怨怪:“青宜病糊涂了不成,临了非要你上位,太让老身失望了。”
“云葳做错了事,您随意骂。但师傅一生清誉,您没资格评断,更无资格诋毁。”
云葳咬着牙回转了身子,强压着心底的愤懑询问:“老夫人是何身份?在阁中领何职务,可肯相告?”
“你父亲与宁烨有事相商,一时半刻回不来。”
云老夫人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你若识相,就随老身去房中详谈。”
“您有此意,惜芷领命就是。” 云葳的眸子转瞬眯起,眼前人拿宁烨说事,当真令她无可奈何。
闻声,云老夫人起身自后门先一步离开,云葳眼尖腿快追上去,在深宅里七拐八拐的走了半晌,才到了这人的庭院。若此刻让云葳自行折返,她怕是记不得路了。
老夫人一脚踏入房中,便将随侍打发了出去,随手落下门闩,立在云葳身侧审视良久:
“这一月你和桃枝出了何事?阁中传讯,事发第二日便有人见你出入宣和殿,你被今上抓了,是也不是?”
云葳瞳孔一震,未料到此人消息如此灵通,忍不住反问:“您究竟是何身份?”
“啪——”
瞧见云葳的惊骇,老夫人脸色阴寒,反手就给了云葳一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招了什么,她竟让你毫发无伤的加官进爵?立阁三百载,落入当权者之手的阁主,你是头一号!”
云葳惶然无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满目骇然。
长到今日,还从无人敢如此对她,更何况眼前人,是她的亲祖母。
她压下恼恨,苦涩的反唇相讥:“若我吐了口,还能让您逍遥半月,今时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老夫人的胸腔起伏无定,凝眸瞪视了云葳良久,才缓了语气:
“你记着,你先是生于云家,而后结识了青宜,为阁中效力,遇见今上是最晚的事。先来后到,远近亲疏,你该掂量清楚。”
云葳没说话,只在心底留下了一声冷嗤。
“整整七人为护你而死,受些教训是你应得的。若非你执意亲手取叶莘的命,他们不必死,你也不会落入今上手里。”
老夫人清晰地捕捉到了云葳眼底涌动的恨意,哂笑道:
“阁中除了老身,无人敢管你,你再恨也得忍着。若我死前,你有本事杀我泄愤,我等着。若只会无能的恼恨,你只配做个丢人现眼的莽夫。”
“若您找我只是说这些,恕不奉陪。”云葳悄然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离去。
“你爹想拉拢你,老身猜测,你该是盼着父母爱怜盼了十几载。但迟来的关爱最虚伪无用,莫要中了他们的陷阱。”
老夫人淡然一语:“我名萧思玖,是阁中首监。你不在,所有决策都出于我口,我与你是一心。”
云葳哭笑不得:“云少卿是您的亲儿子,您不向着他,反来与我示好,谁信呢?”
萧思玖朗声一笑:“幼稚小儿,老身与云崧父子疏离半生,全因早年将此身此心交付阁中大业,今生都不会改悔了。青宜与我半生挣扎保住的基业,老身绝不容许任何人作践。你,也不行。”
云葳自嘲苦笑了声,转身攀上房门:
“今日及笄便是成人,我期盼的终究成了奢望。云家与我的牵扯,自出生便终止了。老夫人放心,惜芷只是顶了个云葳的名姓罢了,与云家父子,此生绝无亲故之实。”
望着云葳开门远去的执拗背影,萧思玖将背于身后的掌心交握成拳,心下暗叹:
“但愿这一巴掌,能将你扇出云家的漩涡,永远恨着这府里的人,牢记他们与你无关,再莫存一丝一毫的怜悯。”
果如老夫人所言,云葳绕去云府大门时,云山近一早在前院的路上拦阻:
“葳儿,留府上用个便饭再回。瑶瑶和你娘都在,一家人从未团圆过,你给爹爹个面子,多呆半个时辰,可好?”
“云少卿,下官还有公务,槐夏仍在府外候着,不好叫御前的人久等。”
云葳闪了身子长揖一礼,话音疏离。此刻她顾不上宁烨和云瑶,只有自己先抽身离府,才有后话可谈。
“晚些你祖父也回来,不看我的面子,看在你祖父母年事已高的份上,留下,成吗?”云山近将姿态放得足够低。
“陛下未曾放下官的假,还在等下官回去当值。”云葳容色渐冷:“请您莫为难下官,开罪了陛下,谁也担待不起。”
云山近倒退着复又拦了云葳一次,自袖间取了一方锦盒出来:
“葳儿,从前是为父对不住你。但骨肉牵绊,思而不见的苦,爹也忍了许多年。这是爹给你刻的印章,自你七岁起,一年一方,整整十方。若不方便留下,把它们带走可好?”
“受不起。”云葳逮到缝隙,拔腿便逃,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槐夏的马车。
槐夏见云葳神情不对,甚有眼色的没言语。
“我娘和妹妹怕是不好脱身,烦请您想个办法。”云葳缓了良久,才稳住了话音。
“放心吧,陛下早有安排,午后宁夫人若出不来,就会有上谕过府。”槐夏给人吃了定心丸。
一刻后,文昭转眸瞧见离宫不过半日的云葳,眼底的笑意宛若久别重逢。
而云葳在对上文昭视线的一瞬,便小嘴一撇,垂落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子。
文昭怔愣当场,这般阵仗令她顷刻慌了心神,急切地自御案后起身,快步走向了小人儿。
第64章 撒娇
春日扶光斜落窗扉, 隽柔不染尘垢。
“都退下。”
文昭信步直奔廊下,随口屏退了侍从,揽过云葳的肩头,将人拐带回大殿: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云葳只管扑棱脑袋, 与人亦步亦趋走进了书阁, 抬手胡乱抹着连成串儿的眼泪。
“莫哭了, 都成小花猫了。”
文昭的语气极尽宠溺, 自袖间掏出一方丝帕,给人轻柔擦拭着脸颊上流淌的泪痕。
“你瞧, 胭脂都晕开…”
忽而, 她的凤眸微觑,盯住了云葳白嫩左脸上浅淡的红痕,隐约分辨出那是数道指印, 转瞬便冷了脸色:“今日笄礼, 何人竟不顾体面, 敢动手伤你?”
云葳抽了抽鼻子,只顾着摇头。
“说话。”文昭心中压着火气,云葳越不说她便越心急:“谁为难你了, 朕给你做主。”
“臣再不去云家了。”云葳垂着脑袋嘟囔,伸手抢过了文昭手里的丝帕,怼在脸上一通抹糊。
文昭清楚的听见,云葳用的是“去”字,而不是“回”字。
这等鲜明的立场,令她既欣喜又心疼。
“好,不去了。”文昭环住云葳的小身板, 随手给人拍了两下脊背,柔声安抚:
“朕该让槐夏与你寸步不离的, 是朕疏忽,下次不…”
“还有下次吗?”云葳倏地抬起婆娑的泪眼,巴巴望着文昭,语气里满是委屈。
“没有没有。”
文昭实在招架不住她破碎的小眼神儿,赶紧找补:“朕失言了,小芷不哭,既不喜欢那儿,便再不必去了。”
话音入耳,云葳半垂的眉目遮掩了转瞬即逝的一抹畅快神色,将大脑袋埋去文昭的肩头,操着浓重的鼻音轻喃:“谢陛下垂怜。”
“哭够了?”文昭敛眸轻笑,把人从肩头揪了出来:“当着满殿宫人的面落泪,羞不羞?”
“陛下金口玉言,不会反悔吧?”云葳眉目间皆是不安的愁楚,小心翼翼地追问。
“朕既应了你,安心就是。”文昭有些无奈,云葳没有安全感的毛病一直都在,与之相处甚是不易。
“嗯,有陛下护着,是臣之幸。”云葳纤长的羽睫自然垂落,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迷离的眸光。
“出宫一趟,嘴甜了?”文昭轻柔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还疼不疼,可要上药?”
“不疼,求您莫说出去。”云葳揉捏着丝帕,讷讷低语。
“帕子不能要了。”文昭眼尖的将满是褶皱的丝帕扯了出来,温声引诱:“现下可能说,是何人欺负了你?”
“…没忍住和老夫人绊嘴来着。”
云葳磨了磨牙,将视线别去一边,边说边倒退了两步出去,话音也越来越小。
文昭深谙云葳的臭脾气,话音入耳,让她不由得回想起先前长主府的宴会上,云老夫人那怨怼的眸光来。
“朕一早提醒过你,却不知改悔。这下好了,自食苦果,非是谁都会无条件纵着你,她辈分长于你,吃亏的只能是你,你还能打回去不成?”
文昭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身体却实诚至极,绕去桌案后翻找药膏。
云葳瞧着她的反应自然,暗道此关算是过了,文昭应当并未觉察出异样。
文昭自抽屉里拎了个小药瓶出来摆弄,转眸招呼云葳:“过来,给你擦些药膏,没有颜色,旁人瞧不出。”
云葳顺从地递了脸颊过去,等人擦药的功夫,随手拿过药瓶放在鼻子下轻嗅,想辨识出成分来。
“有几味药,闻得出来么?”文昭轻笑着与人寒暄,将温热的掌心覆于云葳的脸颊上揉搓着。
“大差不差吧。”云葳呼嗒着羽睫,好奇发问:“这伤药为何会一直备在宣和殿里?您时常受伤吗?”
“朕平日练剑,剐蹭的小伤常有。”文昭随口回应,无意隐瞒。
“这药的成分平平,既经常要用,臣给您配个更好的。”云葳不假思索,给自己揽了个差事。
“难为你有心,准了。”
文昭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但此药是御医所配,朕倒要看看,你这半吊子有何能耐。”
云葳瘪了瘪嘴,没吭声。对于眼前药膏的成分,她脑子里存了些疑惑,一时拿不准,这才多嘴要了个差事,好能给自己争取时间查证。
文昭给人上好伤药,拿丝帕净手的间隙,眸光瞥见自己身边垂着脑袋转药瓶的云葳,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是不是又窜个子了?瞧着好似又高了些。来,站直了和朕比一比。”
云葳暗讽文昭幼稚,格外敷衍地抬了抬脑袋,她这个年岁要是不长身量,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文昭自顾自沉溺于耍弄孩子的欢畅里,按平了手掌,一本正经地划过云葳的脑壳,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后,便自然而然勾起唇角得意地调侃开来:
“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朕,回头多喂你些小鱼干。”
云葳嘟着嘴,颇为嫌弃地侧过身子,避开了文昭搓弄她的魔掌:
“陛下,臣在宣和殿的矮榻睡了一个月,您的气可消了?住这里与换个寝阁住无甚分别,都是留宿大内,您让臣搬去别处好吗?”
“搬去何处?”
文昭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后宫是嫔妃与皇嗣的居所,于你的身份不合适。前面的殿宇,你若不选此处,那便只剩朕的寝宫了,搬过去?”
云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甘心作罢,硬着头皮继续掰扯:“从前臣也是有寝阁的…”
“从前你的身份公开了?从前你是有家有爵位的人?”
文昭誓不松口:“你要朝臣编排你闲话,才满意?”
“…住这久了也一样生闲话…”云葳耷拉着脑袋,瘪着小嘴悻悻嘟囔。
“嘀咕什么呢?大点儿声。”文昭眯了眼睛打量她,阴阳怪调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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