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的纸张在驰远指尖变成类似钻石比例的菱形,接着快速地变换,越来越窄,每一次翻转折叠随意却又精准,花的特征逐渐明显起来。
驰远这双手,做任何事都透着优雅流畅,像是在弹奏无声的乐章,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节奏沉浮起落……
驰远把娇小的花瓣压下来,微微卷曲,然后举到韩山面前:“好看吗。”
正全神贯注盯着的手忽然靠近,韩山呼吸蓦然错乱了一瞬,接着闷声呛咳起来……
“怎么了山哥?”驰远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呛着了?”
“没事。”韩山勉力压下喉间不适和身体某处的异样,“我没学会。”
“嗐,你急什么?”驰远乐了:“看一次肯定不会呀,你想折吗?我一步一步教你。”
“好。”
这种细节很多的折纸确实是需要手把手教的,而且无菌纸又软又薄,想叠成驰远那种程度需要一定的技巧,韩山吸取教训,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繁复的折痕上,两三个下来,竟也学会了七七八八。
老白过来换热水壶的时候,看到头对头折纸的两个大男人觉得好笑,忍不住揶揄起来:“哎呦,看出来养伤无聊了,今天折个纸,明天是不是要绣个花?”
驰远头也不抬:“可不,还能给你绣双鞋垫穿,要不要?”
“那感情好,绣个鸳鸯戏水还是喜鹊登梅?”
“绣个筋斗云飞出这五行山,到外面爱戏水就戏水,爱豋梅就登梅。”
“这个好这个好……”老白哈哈大笑,凑过来拿起一个端详,“嘿,还挺好看!”
“成品更好看,敬请期待。”
“是吗!那做完了正好放值班台上摆着。”老白倒是不客气。
“想得美。”
“你又带不走。”
驰远:“……”
可不是嘛。
老白想起什么,问韩山:“韩组长今天怎么样?睡醒的时候有感觉吗?”
“没什么感觉。”韩山说。
“他昨晚没睡好。”驰远插话,“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山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驰远解释:“我看你刚刚在犯困。”
“睡不好可能是白天睡太多。”老白伸手在韩山脑后摸了摸:“我感觉应该吸收的差不多了,明天拍个片子,我估摸你的裁定书明后天就下来了。”
韩山面不改色,心里本就猜到了,于是只轻飘飘应了声是。
驰远则是一怔:“这么快?”
老白:“当然,他这种情况,又是狱长亲自上交的申请,法院肯定会优先处理,不会出了这周的。”
驰远看向韩山,嘴唇微张:“靠……”
“你这是什么反应?”老白乐了,“羡慕嫉妒恨?”
驰远半真半假玩笑道:“什么眼神?我这是舍不得组长。”
韩山:“……”
老白嗤声:“年纪轻轻油嘴滑舌,在外面没少骗小姑娘吧?”
“啧!”驰远翻了个白眼,“您快去别的病房服务吧,对了,给我找点胶水或者胶布,我粘花用。”
“拈花,还惹草呢!美得你。”
看着老白离去的背影,驰远莫名其妙乐了半天。
可不是惹草了吗?
美得很。
第53章 你喜欢被我压着
老白嘴上这么说,没多久还是从医生那里借了一支固体胶拿了过来。
还有几根吸管和一个装过生理盐水的点滴瓶。
次日周四。
韩山清早睁开眼睛,窗台上一束通体浅蓝的风信子率先进入视野,玻璃瓶透着太阳光在空窗台上映出一道浅虹,三支花头蓬勃饱满,在晨光中像是在自由呼吸……
让人心情莫名舒畅。
腰上有什么东西压着,韩山心念一动,垂眼,就见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而他一眼就认出垂在身前的那只手,是驰远的。
“?”
韩山撑着胳膊起身,转过脸就见驰远和衣坐在轮椅上,被子囫囵的抱一半盖一半,就那么趴在病床边睡着。
“驰远?”
韩山有点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低唤了一声,见对方没反应,又伸手把那只胳膊拿下来。
“啊……麻!”驰远带着晨困的声音响起,抬起头,眉心皱成一团,“别动!”
韩山:“……”
“你醒了。”驰远像只树懒一样慢吞吞坐直身子,收回又麻又冰的胳膊:“操……妈的,没知觉了。”
“你怎么在这?”韩山看了眼他空荡荡的陪护床,而自己的枕头不知何时回到自己床上。
“我看你前半夜睡得不安稳。”驰远眼睛还有些迷离,仰头靠进轮椅,抻着僵痛的肩背,“不过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韩山心头升起异样的情绪。
“其实我以前就发现了……”驰远笑起来,声音懒洋洋的,“你喜欢被我压着。”
“……”
驰远将轮椅挪开一点,把困血发胀的脚抬起来一些,补充道:“之前在监室睡觉的时候也是,你睡觉很轻,但是身上有点重量就会睡得沉一些。”
“那你……就这么睡了一晚?”
韩山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像驰远能干出来的事儿。
“没有一整晚,一两点吧。”驰远说,“我听到你说梦话了,怕你乱动压到后脑勺,所以过来盯了会儿。而且”
“可是你……”韩山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你不用这样,你的脚不能这么折腾。”
“我脚没事,血管缝合72小时就长上了,剩一点外伤不打紧。”
韩山抿唇,“你上来躺会儿。”
“哎,不用……”
“上来!”
他语气重了几分,吓的驰远立刻闭嘴,压着唇角爬了上去。
韩山让出床头位置,把驰远的被子堆到床尾自己坐过去靠着,“现在应该是六点左右,你还能睡一会儿。”
驰远钻进被窝,韩山身体残留的余温烘的他身心暖融融的:“我不困,哎?你怎么知道现在是六点?”
“看太阳的位置,昨天窗户上第四根铁栏影子出现的时候,医生来查的房。”
“靠,牛逼!”驰远笑起来。
其实监狱里的人都爱观察这些规律,有限的空间无限的时间,可探索的东西太少了。
韩山也笑了笑,视线落到他被纱布和固定器缠裹的右脚上,犹豫了一下,撩起被子把两人腿一起盖住,手伸进被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在驰远脚腕和小腿处慢慢揉按起来……
“……”驰远心像是被烫到,他看向韩山,对方却没看他,而是转脸去看窗台的纸花。
驰远弯起眼睛。
韩山是忍着难为情做这件事的,那他也识趣地不去戳穿他的关心,将目光投向窗口。
外面传来几声喜鹊的鸣叫,不甚动听,惊扰了屋里的片刻静谧。
“你看这个铁窗。”驰远眼睛里印着晨辉,平日里黝黑的瞳仁泛着琥珀的色泽,“那么多条条框框,很像两个字。”
韩山手一顿:“什么?”
“自由。”
“……”
“马上要重获自由,你现在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驰远笑了,这个回答是标准的韩山的风格。
“那你出去以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韩山想了想:“公司的事吧,要做的挺多的。”
驰远额角抽抽:“除了这个,我是说你自己的事,比如,去吃顿大餐,开着车到处兜风什么的。”
韩山看着他,沉吟一瞬:“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驰远眼睛一亮:“你要带给我吗?”
韩山弯唇:“我替你去吃。”
驰远:“……”
韩山看他一脸郁闷,笑起来:“风信子挺好看的,出去以后打算养一盆。”
驰远叹了口气:“折了一上午,为别人做嫁衣了。”
韩山没说话,也觉得有点可惜。
“你要养的话最好在室外,这东西微毒,别让小孩和宠物接触。”驰远说。
“好,那种院子里。”
“嗯。”
驰远觉得今天的韩山有点不一样,昨天写在脸上的烦躁与纠结不见了,可他不确定对方是想开了,还是干脆不想了……
“你种过吗?”韩山又问。
“哦,没有。”驰远说,“但是我听说,这种花从发叶开花到花凋叶枯只有两个月,其余时间只能在寂寞里默默等待,而且它在寒冷的季节开花,为春风报信,所以叫风信子。”
韩山点头,唇角不明显的动了动。
大概语文老师就是这样,偶尔会说些听上去有点酸,但是很好听的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医生来查房,顺便帮驰远换了药重新包扎。
季长青赶着饭点过来,和他们一起吃了顿医院的病号饭。
“齐越森昨天就扛不住了。”他喝了一大口小米粥,“知道地里挖出东西,整个人疯了一样。先是骂村里的人,这个也该死,那个也该死,骂他爹是魔鬼,当着他的面把他妈砸s,剁吧剁吧装罐子里埋了,说魔鬼的儿子也是魔鬼……操,谁能想到这事儿背后还有这么一桩。”
驰远和韩山对视一眼,都有些食不下咽,不知道季长青看过那些物证的照片,怎么还能吃的这么香。
“后来又骂监狱,骂你。”季长青把两人没动的菜饼夹到自己碗里,绘声绘色的模仿起来,“‘劳动完不成扣分!东西放不整齐扣分,不按规定行进扣分!同犯打架也扣分……凭什么?犯人他妈也是人,谁能天天这么绷着活,韩山吗!他不是人!没他老子早假释了!’哈哈哈哈……”
驰远:“……”
韩山:“……”
“管教,您几天没吃饭了?”驰远忍不住问。
“昨天就没怎么吃,光忙活齐越森的事儿了。”他看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饭菜,“你俩够吗?不够等中午吃吧。”
“……”
“对了,裁定书下来了,今天监区核对完,明天早上给你送来。”
“好。”
“你待会儿拍个片子,没问题的话我通知你家属明天来接人。”
“好。”
“管教,那您今天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律师会见,不然我明天自己呆着无聊。”驰远说。
季长青闻言筷子一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韩山:“呦,我看你在监狱待的挺开心的,怎么想走了呢?”
驰远:“……”
“他本来就打算元旦后上诉的。”韩山说。
季长青撇撇嘴,不知道朝谁翻了个白眼:“行,不过你上诉以后,这案子离开庭可能还得拖些日子,你学生这边据说有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据谁说?”
季长青老神在在,“保密。”
“……”驰远愣怔的看了韩山一眼,又想到季长青居然还一直帮他打听着情况,心头一暖,一把握住季政委的手,把人筷子都给捏掉了:“管教,你这样我又不舍得走了。”
“去去去!”季长青一脸烦,捡起筷子丢到桌上,“你在这儿就是颗定时炸弹,没你整不出的幺蛾子!留你在这过年我都愁的慌!”
他说完,意味不明的瞥了韩山一眼。
驰远噎了一下,抽了张纸把筷子擦干净,还给季长青,又伸手捋了捋对方鬓角的几根白头发:“哪有……”
季长青恶寒:“起开!”
韩山原本一副看戏的姿态,看到驰远手上的动作,脸上笑意渐渐敛去……
驰远对谁都一样。
也许正是因为心里坦荡,才能无所顾忌的做出那些亲近的行为,他自己却觉得平常。
比如让龚小宝骑在背上按摩,和别的犯人勾肩搭背,跟卢光宇靠很近耳语,不在意对方同性恋的问题,不怕对方误会三番五次施以援手,当然,也能对自己掏心掏肺,做些他过去认知里,超出朋友间的亲密行为。
可他不知道,这些事对别人而言,是能够拨乱心绪,让人产生误会和疑惑的。
老白进来收拾餐具,见季长青吃了两人的饭,不禁失笑道:“哎呀呀,您没吃饭早说啊,医生食堂那边还有!”
“不用了,他俩不饿。”季长青风卷残云般地清了盘子,“你收吧,CT室有医生在吗?”
“这会儿应该有,刚才都去吃饭了。”
“行。”他站起来,朝韩山抬抬下巴:“走吧,拍完我还有事,这几天要忙死。”
“好。”
韩山站起身,驰远也跟着起来,想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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