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说的话总能让人面红耳赤。上回萧乙是头一次来,不清楚鸨母路数,才被说得羞了又羞。这回有了经验,他面上淡淡然,清了清嗓子道:“是挺不错,还让谢壬姑娘来见我吧。”
谁知鸨母一听这话,面上一会儿露出喜意,一会儿又露出歉意道:“哟,小郎君今儿个来得可真不巧。谢壬姑娘前两日刚被人赎走了。”
“还是位大官人哟,哦呵呵呵呵……”鸨母的笑声再次引来周围一遭人注目。
萧乙闻言,心头一沉。如此一来,他唯一找到的朱雀殿的人就这么断了联系。
但想来,兴许谢壬也有自己的任务,他便故作失望道:“唉,没想到我今日携宝物来见谢姑娘,却晚了一步,终究是错过了。不知谢姑娘是被哪位公子赎走的?”
鸨母一听“宝物”二字,缓缓扇了两下团扇,眉眼笑开了花:“咱们这一行的规矩,就是不透露买官身份,小郎君还是莫问了。再说了,便是婉娘我呀,也不知这位官人究竟是何人。”
说着,她指指三楼某个厢房道:“今日花魁姑娘未接客,当然了,平常人也见不着花魁。小郎君既有宝物,不如拿出来,婉娘送进去给花魁瞧瞧。说不准呀,就被花魁姑娘看上了呢!”
萧乙顺着鸨母指尖的方向探去。三楼房间本就少,他一眼就看出,鸨母所指,正是前些时日他来的那间厢房隔壁一间。
那时候,七爷便是从中走出的。也就意味着,七爷见的女子,便是花魁。
一时间,萧乙有些犹豫了。
以他上次的推测来看,七爷兴许是来取情报的,而花魁想必就是朱雀殿的人。
这于他而言本是件好事,但七爷是无湮阁阁主,花魁若是将他所问之事透露给七爷……
实际上,查询身世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若一定要选的话,他宁愿更早获知自己的身世。
这般想着,他便从怀中取出锦囊,递给鸨母:“那就有劳婉娘了。”
于是他眼见着鸨母拿着锦囊,风姿摇曳地走进那间厢房,没多久两手空空出来了,便心知有戏。
“小郎君今日可幸运了,我家花魁有请,快些去那间‘七夜雪’厢房吧。”
听鸨母这般说着,萧乙立即上了三楼,停在房间门前,盯着门牌上“七夜雪”三字看了稍许,抬手,轻扣两声。
“公子请进。”里间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一如上次听闻那般。
萧乙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旷野新雪气息,但厢房内却感受不到丝毫寒意,反倒温暖如春。
再观厢房内布景,色调以白为主,黑为辅,没有床榻。整个房间比起风月之地,反倒更像是风雅茶室,古琴、清酿、焚香,一一俱全。
如此一来,萧乙心里确信,花魁姑娘非一般人。
“公子一直停在门边,是对辛雪这处不喜吗?”花魁跪坐于矮茶桌一侧,手中摆弄茶艺,手法颇有为讲究。
她往两个空杯内各斟了些许茶水后,转头看向萧乙,做出“请入座”的手势。
萧乙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跪坐于茶桌另一侧,温声道:“方才观辛雪姑娘一手好茶艺,令萧乙一时看得有些入了神。”
辛雪抿唇浅笑,谦虚道:“只是空有几招花式,让公子见笑了。”
她姿容虽算不得绝色,却柳眉如烟、乌珠顾盼,颦笑之间,有种烟雨朦胧的婉约美感。教人望了一眼,还想再望第二眼,第三眼。
难怪乎为花魁,萧乙心说道。
举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自唇齿四溢。“好艺配好茶,辛雪姑娘令在下折服。”他不由叹道。
辛雪眉目婉转间,自旁边拿出装有海灵珠的锦囊,递给萧乙:“公子礼厚,辛雪无福享有。若公子有何忧愁疑惑,倒是可以向我道来,或许我能助公子一二。”
这般一说,萧乙便明白了,辛雪姑娘这是看出了他的身份,也道出了她自己的身份。
他也不加虚以推脱,将海灵珠收回,正色道:“今日我同姑娘所言之事,姑娘能否为在下保密?”
“保密?”辛雪像是听到了玩笑话,莞尔一笑,“这天下在朱雀殿,在无湮阁看来,就无秘密之事。若是有心人要查,便是辛雪不言,他也能查到。”
这话,萧乙倒也能理解。
他略沉吟,问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得知,关于我的身世。”
第22章
风月台,白袍黑衣两人对坐,畅饮。
寒风飒飒,不时卷来几片枯叶。黑衣人手捻枯叶,指间微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枯叶瞬间碾化为灰,随风而去。
“听说殿下寒毒没了,好不容易等到这冬日围猎结束,魏初赶不及拎了两壶清露酒,前来给殿下庆祝一番。”黑衣人举起手中酒壶,朝沈铎寒敬酒。
他脸上肤色黢黑,颧骨高,眉目炯炯,整个人格外有精气神。稳稳坐在风月台竹椅上,姿态闲适放松,显然武功高强。
沈铎寒同举起酒壶,痛饮一口,颇为畅意喟叹道:“寒性如此强,酒劲如此烈,几年未饮,滋味果真还同记忆中那般。魏初,这清露属实好酒!”
“哈哈哈哈哈!好酒才能配得上肃亲王殿下!”虽说着这话,魏初面上却无半点阿谀奉承之意,言语间,尽显江湖豪爽。
“难得见殿下如此恣意痛快,可是围猎日有喜事发生?”他又问。
沈铎寒放下酒壶,“嗯”了一声,手指轻点桌面:“裴哲死了。”
“裴哲?皇帝身边那个第一侍卫裴哲?”魏初亦放下手中酒,神情惊叹,“他可是宫内为数不多的高手,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般反应,并非质疑,而是过于惊讶。他略微凑近些,满脸写着好奇,“他怎么死的?”
“被我的暗卫所杀。”沈铎寒回。
“你的暗卫?”魏初更加震惊,登地从竹椅弹跃起身,单脚点椅背顶端,四处张望,“在哪儿?这样的高手,我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因为他被我遣走了,不在此处。”
“…………”
重新落座,魏初讪讪道:“七殿下身旁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强悍的暗卫,我竟不知道。”
沈铎寒勾起唇角睨他:“你知。你不仅知,你还见过。”
见他一脸拧眉沉思,沈铎寒也不卖关子:“就是你刚刚进来时,同我说话的那少年。”
魏初再次震撼,“那个相貌格外俊朗、眉目清秀的翩翩少年郎?我还以为是你新养的小倌!”
闻言,沈铎寒凝了下眉:“魏初,本王何时养过小倌?”
“先前有次来的时候也见过,叫什么庚来着,后来被你送给皇帝的那个?”魏初回忆着。
“连庚。”
“啊对对对,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次这个模样更俊呢!说不定皇帝会更加喜欢!”
这话一出,沈铎寒只听听,不回话了,表情淡淡地喝酒。
魏初虽是江湖人士,却也反应迅速。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扯开话题,“话说,你那暗卫是如何杀了裴哲的?”
“我没让他杀裴哲。”沈铎寒半拎着酒壶,眼帘微垂,不知看向何处。
他显然话说了一半,没说完。魏初也不急着追问,半晌,才听沈铎寒又道,“但我知道他去的那条路上定会遇到裴哲,所以我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下魏初听不明白了:“又没让他杀人家,却又会遇上。难道姓裴的专门在那条路上蹲人,只要被蹲到就死路一条,你那暗卫不得已而杀之?”这么一捋,思路通了,他不由啧啧两声,感慨道,“执行什么高危险任务啊?一不小心命不就给赔了嘛,这么俊的娃子!”
却见沈铎寒久久不回话。
清露酒度数高,两人都喝了不少,魏初已然有些头发晕,以为沈七爷许久不喝,此刻已经喝醉了正低着头睡呢。
刚想把人喊醒,就听对方语气低沉地说:“那个任务,只是个幌子。皇兄的云翎军团在冬日围猎前转移,这消息我事先就收到了,只是为了……”
“只是为了什么?”魏初问。
沈铎寒抬起眼眸,黑瞳深邃,满目清朗。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两句话。
——只是为了铲除裴哲,再趁机废掉一颗无用的弃子。
——只是为了让他那依旧心存良善的暗卫,能心安理得地按照他的思路引导,一步步完成真正的任务。
见沈七爷不再多说,魏初知道这件事多问也无果,兀自思忖道:“那你就不担心他被裴哲杀了?”
“所以我给了他一个东西,让他心存一线希望。”沈铎寒说。
“什么东西?”魏初不解,“都这样了,一个注定跑空的任务,和一个注定要碰上的夺命人物,还怎么心存希望?”
沈铎寒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壶反扣在台面上,轻抿唇角,淡声道:“我给了他一个兔子玉佩,告诉他如果遇到云翎军团的人,就拿出玉佩,说是林慕远的亲信,这样对方就会放他走。”
“噗——”正在喝酒的魏初直接侧过脸喷出一口酒来,“兔子玉佩?林大将军信物?这他也能信?”
“他信,我说什么他都信。所以他会握紧那枚玉佩,把它当做最后一道救命符。”沈铎寒似是喝得不过瘾,又从魏初手里抢过酒壶来,一饮而尽。
待喝完,再次将酒壶反扣在台面上,话语间已经有了微微醉意,嗓音低哑,“那枚玉佩是他从小戴的。如若他被裴哲杀了……”
好歹还有个东西陪着他。
*
“公子想得知关于你的身世?”
夜韵阁,七夜雪包厢内,花魁辛雪自上而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俊朗少年,再问道,“可否说得更为详细些?”
萧乙放下手中茶杯,微微抿唇,思索一番后说:“我十二岁之前的记忆非常模糊,可以说是近乎没有,只有时会在梦中见到。”
“比如说,什么样的梦呢?”辛雪问道。
萧乙微微拧眉回忆着:“我小的时候家境应当是挺不错的,梦到过和另一个小孩在庭院中玩耍。后来梦到一场杀戮,死了很多人,也有人在追杀我。再后来我被关在水牢里,怎么求救都没有人来救我。”
说着这些话时,萧乙仿佛再次身临其境,心口一阵又一阵闷痛,寒意顿起,但他没有停下来,“最近一次,梦到我十二岁被恩人捡回去之前,眼睛瞎了脑袋也不记事的时候,有两个人说着将我扔到一个地方。”
“所以公子什么都不记得,就连姓名都忘了,却记得自己那时候十二岁?”辛雪见萧乙脸色有些差,边放柔了声音问道,边给他添了一些热茶。
“这个……说起来我也并不确定。”萧乙略显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抵了下额头,回忆从前,“兴许是因为,当时脑海中有这么个念头吧。”他说着,喝了几口热茶,舒缓身体不适。
辛雪心中大概明了:“那公子对于自己的生辰八字,实际上是不清楚的。公子可记得身上有无年幼时留下的胎记,或是明显伤疤,亦或是随身携带的东西?”
萧乙摇了摇头。
他自有印象以来,身上就什么都没有。那些个刀剑伤疤都是后来才留上去的,不能作数。
这下辛雪也微微拧了下眉,信息量太少了,“又或者,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某方面格外擅长?那或许是你曾经修习过的。”
萧乙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在骑射这一块上比较擅长,不确定是天赋还是曾经修习过。因为这两样我后来都没有额外训练,却比常人精通许多。”
“还有习武也是如此。”
等萧乙将所有话讲完,辛雪仔细思索一番,刚要开口,就听他最后补了一句,“哦,对了,我小时候眼睛是琥珀色,长大后眼瞳颜色变深很多,看起来像是黑色,不过细看的话,应该是深棕色。”
看着少年那副要将头脑搜刮干净,恨不得倒空自己一般的模样,辛雪抿唇淡笑,安慰道:“知道公子心急,但这事急不得。方才我还想说,公子所言的那些特长具有一定普适性。幸好你想起来,小时候眼瞳是琥珀色。”
说着,她细细凝视萧乙眉眼,“据我所知,纯正的北浔血统眼珠是黑色,而西辽那边的人,眼睛颜色多为琥珀色、棕色、褐色。我观萧公子眉眼格外精致俊逸,倒似是带了西辽那边的血统。甚至有可能……”
辛雪姑娘略微靠近他,说道,“你原本就是西辽人。”
“而且西辽国土广阔,多草原,西辽人天生擅长骑射,英武善战……”
*
两个时辰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待萧乙拎着海灵珠锦囊,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时,天色早已至晚间。
方才和辛雪姑娘道别时,姑娘说到,会帮忙打探他的身世信息。
有了朱雀殿相助,自然也就令他安心许多。
只不过,这个西辽……
对于萧乙来说,这个国家陌生,也不陌生。
身边时常给他看病念叨的老神医谢琨是西辽人,但是除了他之外,萧乙对西辽一无所知。
倘若他当真是西辽人,又为何会来到北浔?那些梦境里的事情真的都是过往真实发生过的事吗?他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
这些疑云不断环绕在萧乙脑海中,思来想去,萧乙觉得自己有必要前去问一问七爷,当年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
时间过去得太久,六年前他刚被捡回来,就被拎去洗澡收拾了,早就不记得还有没有什么随身带着的东西了。
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便走回到王府。
他出门时申时不到,先前在辛雪姑娘那儿吃了些,肚子不饿,就直接去了七爷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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