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用匕首打断那些虚妄的想法,却被人打断了。再往后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是谁打断了他?他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发现了一个自己的秘密。
他对七爷有虚妄的痴念。
身为一名暗卫,他却爱慕自己的主上……
疯了,他真的疯了。
若是被七爷知道,一定会重重责罚他!
不,责罚都是小事。按照七爷的性子,也许会就此将他赶出王府,永不复相见。
又或许会杀了他。
萧乙挣扎着坐起身,仓皇又绝望地想着,比起永远见不到七爷,他宁愿选择被七爷处死。
又或者,他可以选择,永远将这个念头埋藏在心底。
只要他不说、不讲、不表现出来,七爷就永远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有旁人知道。
这般想着,心头的那份不适感才渐渐缓解。
“唔,你醒了!”
这时,门口踏进来一个提着食盒的下人,刚走近两步,见萧乙捂着心口,半躺在床榻上,连食盒都没来得及放,便立即往外跑。
“萧乙你先别动!谢神医说了,你醒了我得第一时间通知他和王爷。”
听到“谢神医”和“王爷”两个词,萧乙慢了一拍,等反应过来什么,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那小厮刚刚说,要通知七爷?
一想到七爷,萧乙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原本已稍稍缓解的心脏不适感再次加强。
可他不能、也不想让七爷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兀自调动内力,萧乙尝试着驱散体内寒意,却不曾想牵一发而动全身,那股寒淤血硬生生逼到口边,被他一口呕了出来。
“不可!不可动用内力!!”谢琨离得不远,来得也快。刚到门口,见到这副少年咳血的场景,便知道是他擅自用了内力。
“你若还想活命,十二时辰之内都不可再动用内力了!”谢琨说得心焦,取来一旁的白布巾给少年抹了抹唇边。
萧乙道了声谢,疑惑问道:“神医,我这是怎么了?”
“你去七爷寝殿已经是昨夜的事了。”谢琨解释着,“你昨夜寒毒发作得厉害,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此刻是第二日,刚过酉时不久。”
原来是如此,难怪方才会有人给他送饭,萧乙心道。
谢琨接着从一旁端来一个碗,萧乙往里面瞅一眼,不再是黑稠的汤药,而是红色汤汁。
“你刚醒,先把药喝了吧,过会儿稍微吃点东西。七爷过会儿来,有话同你说。”谢琨将碗递过去。
萧乙接了过来,才发现药是凉的。不仅凉,甚至可以用冰冷来形容,喝着就像在雪地里挖了口雪,吃进肚子里一样,而且腥味极重。
等萧乙喝完药,谢琨再盯着他喝了点暖胃粥,这才任务完成,收拾了离开。
萧乙这边,听着谢琨的脚步声渐远后,才从床上起身,趴到床边,将喝的那点粥尽数吐了。
他即便喝了那药,身上也难受得厉害。又听闻七爷过会儿要来,更是一点东西都吃不进。
说来也怪,先前他没发觉自己爱慕七爷时,天天盼着见七爷。如今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后,除了期待见面外,还多了一份担心、害怕。对于要见七爷这件事,开始产生了莫须有的负担感。
究竟是害怕以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见他,还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亦或是别的什么,他也不明白。
肠胃里吐了个干净,反倒好受一些。萧乙没有重新回到床上躺着,而是将衣裳一件件穿好。
刚穿上最后一件黑色外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乙尽量平缓呼吸,却又听到另一道更轻一些的脚步声混杂其间。
光凭脚步声,萧乙便可知来的二人武功不俗,但都不是七爷,也不及七爷。
老神医离开前苦口婆心的几句“不可用内力”萧乙还记着,便匆忙躲进衣柜里,从缝隙朝外看。
只见两男子推开他的房门,左右四探着,谨慎走了进来,再将房门关上。
“灯还亮着,屋里却没人?”
先开口说话的男子身形格外彪壮,脚步声却极轻,可见武功高深莫测。
“兴许是出去了,这一片就这间屋子看着最像下人的偏房,原本还想抓个人来问问的。”后说话的男子声音一出,再看“他”模样高挑俏丽,萧乙心中便知是女子假扮。
奇怪的是,这两人口中所言并非北浔官话,他却能听得懂。再观两人样貌,与北浔人也略有不同,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面庞都更加立体精致些。
萧乙心中登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他稍稍往旁边挪了下身子,“不小心”发出了一些动静,顿时就引起屋内两人注意。
“什么人躲在那里?!”彪壮男子说着生涩的北浔话,压低嗓音朝着衣柜靠近,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看他渐渐提掌,萧乙缓缓推开衣柜的门,作出一脸害怕瑟缩的模样躲在角落里。
谁知那彪壮男子见了他,先是一惊,然后又几步凑近,用别国语言朝着女子说道:“主子,您快来看,这……”
那身着男装的女子也同样吃了一惊,随即细细盯着萧乙看了又看,啧声道:“乍一看确实很像,但仔细看,又没那么像。”
就在这时,男子似乎听到屋外什么动静,上前来一把拎起萧乙,对女子说:“我们先撤,有人过来了,我不是他对手。”
第25章
萧乙听闻这话, 内心兀自思忖。
外面来的人想必就是七爷了。他如果不想被带走,便可此刻出声呼救,但也难保自己会不会被这魁梧男子一掌击毙。
若是就这么被带走了, 正巧他有些话想询问这二人。方才他将两人见到他之后的反应瞧得一清二楚,更是令他心中生疑。
总归十二个时辰后就能用内力了, 到时再逃回来就行了。
正这般想着,萧乙突然被高大魁梧的男子点了穴位, 瞬间不可动弹,又被他扛上肩头, 随即他便同那名女子从天窗飞出。
这些动静被屋外的沈铎寒听到, 他一声喝令, 王府侍卫立即出动, 全员戒备。
这些王府的侍卫大多都曾经跟随沈七爷上过战场, 真刀真枪杀过敌的, 有些功夫水平在身上。
然而这一男一女轻功极佳, 在漆黑夜色笼罩之下, 足尖轻点屋檐,身形宛如鬼魅, 竟是将一众侍卫甩在身后。
萧乙被挂在男子肩上,坚硬的肩骨正好顶到腹部, 让他一阵不适, 却又动弹不得。
这时,就听一阵风声逼近,七爷的声音落到身后:“二位想必来自西辽,光明正大地进, 王府理当厚待才是,何必于深夜行踪鬼祟, 又掳走本王府中下人。”
听闻这声音,七爷竟是亲自追了过来。
萧乙又听那男子小声说:“公主,这位想必就是肃亲王了,是否停下来打个照面?”
然而女子面色沉凝,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今日我们先走,改日登门道歉也行。我有话想先问问这小厮。”
“遵命。”
随后,就见男子飞速从怀中取出一物,砸在身后屋檐之上,顿时浓烟四起,恶臭扑面。等沈铎寒从雾障中冲出时,已然不见二人身影。
“不用再追了。”
“是!”
沈铎寒一声令下,十多名侍卫立即停住脚步。他看着空阔无人夜色深处,深邃眼眸微微眯起。
在驻守边关的那些年里,他曾经听师父老林将军讲起许多过往事迹。
早些年间,西辽与北浔势如水火。其中主要以西辽进攻、入侵北浔边境,掠夺城池为主。
直到大约二十多年前,两国才停战,达成结盟关系。为表结盟诚意,两国各派出公主和亲,嫁入对方皇室。
然而当年的北浔并没有适龄公主,要么是早早出嫁,要么就还未及笄。于是便从藩王的郡主中挑选出一位容貌最为出众者,赐封号“文淑公主”,嫁予西辽二皇子、也就是当时的太子,为太子妃。
而西辽则派出舞瑛公主和亲,嫁给当时的北浔皇帝,也就是先皇。入宫时,舞瑛公主便被封为瑛妃,之后为先皇诞下一子,正是沈铎寒的九皇弟。
那一子后来在十年前的夺嫡之争中殒命,瑛妃也因此长久伤感,身体每况愈下,便久居西山旁宫,过起了吃斋念佛、不理会凡尘俗世的生活。
……
回忆起过往,再看眼下。朝中来报,西辽使臣明日才会进入北浔国界,等到了北郡城,又得至少四五日路程。
而沈铎寒得到的消息是,西辽的敏丰公主宋瑜乔及其侍从黎放在今日就已进入北郡城。
上次和亲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此番西辽来意之一,便是和亲事宜。
西辽此番想要和亲的对象是闲散王爷沈铎寒,也正是由于上一位舞瑛公主的遭遇,让西辽皇室介怀。
不过西辽这般想法,沈泽卿那边只怕是不会松口。皇帝尚且在位,理当如多年前那般,和亲公主进入皇帝后宫。
寒风四起,吹起衣摆袍角。沈铎寒想到方才那二人身形,收拢思绪,当即下发指令,暗中全城搜索二人。
*
深夜,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肩扛黑衣男子,身后跟着另一清俊男子,一同进入了北郡城东的一家客栈。
进入房间后,黎放将肩上的人扔地上,却见少年早已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北浔男子难道都这般弱不禁风?”黎放粗着嗓子叹道,蹲下身拉过少年手腕,把了下脉,面色不禁一沉。
“如何?好不容易才掳了个出来,别回头还是个死的。”敏丰公主宋瑜乔在一旁问道。
黎放细细把了会儿脉后,才说道:“他体内有多年寒毒,此毒毒性极强,无药可解,十年为死期,这小厮恐怕命不久矣。”
说着,他面上又露出诧异神色,“光这毒药,就天下罕见至极,兴许出自擅长制毒的东宛。此人能中此毒,恐怕不是王府内普通下人。”
“不是普通下人就更好了。”宋瑜乔闻言也蹲下身,拍了两下少年脸颊,少年依旧没任何反应。
原本萧乙就寒毒发作,身体不适,又被如此一番颠簸,大脑倒挂充血,昏昏沉沉间便晕了过去。
刚刚被扔到地上的时候,他实际上就醒了。只是身体还没缓过来,再加上他想听听看这两人会说些什么,就没睁眼。
先前在屋顶时,他恍惚之间听到这男子称呼女子为公主。再听七爷的口吻,便知晓两人是来自西辽的贵客。
他心道,莫非此女子是西辽公主?可她怎么会出现在北浔皇都?
心中疑惑,萧乙依旧闭着眼继续听着。
“先把他仍在属下这儿吧,量他也没这个胆子跑。”黎放将萧乙的手臂放下,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对敏丰公主说道,“不过主子确定要留下这么个人?又是为何事?”
宋瑜乔“嗯”了一声,从兜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小粒药丸来,塞进萧乙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入体后竟在肚腹内升腾出一股热能,温暖着整个身体,也极大地舒缓了萧乙不适。
又听宋瑜乔接着说,“刚刚我已见过肃亲王,确实芝兰玉树,即便同我西辽第一美男子南舟礼丞相相比,也不逞多让。只可惜不是我中意的类型。”
“那主子打算……”
“我打算在使臣入宫之前,先否决掉这门和亲之事。而且我此番来北郡城,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目的。”宋瑜乔边说着,再次拍了拍萧乙的脸颊。
她下手没个轻重,这几掌下来,萧乙感觉自己再不醒,脸都要被拍肿了。
于是便咳了几声,虚弱地悠悠睁开眼,整个人恍如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大口喘了几下,再佯装害怕地瑟缩着。
见他这副懦弱模样,宋瑜乔眼中略显嫌弃,用西辽话同黎放说:“先前还觉得他长得神似南丞相,现在看来,属实差得远了。”
萧乙暗自记下这个人,西辽丞相南舟礼,容貌与他有些相似。这么一来,他原本有些想问的问题,反倒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答案。
他几乎可以肯定,辛雪姑娘所言不假,他身上当真带有西辽血统。
黎放闻公主言,短促笑了两声,摇摇头说:“南丞相少年英才,玉树临风,又貌如神祇,岂是他这等下人可比。”
这二人当着萧乙的面,将他一通贬低,还以为他听不懂。殊不知即便找个听不懂的人来,见了两人神情模样,听着两人说话语气,便知他们口中道不出个什么好词来。
萧乙倒是不以为意,等两人一通对话完后,那女子便看向他,用流利的北浔话问他:“诶,你知道西山旁宫在哪儿吗?”
西山旁宫?萧乙似乎有点印象,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具体是哪儿。
他还没开口,那男子便抢先问道:“主子为何问起西山旁宫,难道是要去见舞瑛公主殿下?”
一听“舞瑛公主”四字,萧乙心中就有数了。
作为西辽第一位嫁入北浔皇室的和亲公主,“舞瑛公主”的名号在民间也广为人知。
先前甚至还听说书先生提及,舞瑛公主与先皇之间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
当时萧乙听得颇为入神,如今想来,二人唯一的儿子惨死于十年前那场夺嫡斗争中。既未得到先皇生前垂怜,也未能给母妃余生照顾。
一入后宫,何来爱情之说?
不过顺着男子这个话捋下来,这西山旁宫无非就是舞瑛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瑛太妃所居之处。
可这地方虽说也在北郡,萧乙却从未真正去过,也不知究竟在何处。
却见眼前女子微微拧起一双略显英姿的眉,没有回复男子的问话,而是紧盯着萧乙,语气暗带威胁道,“你知不知道在哪儿?知道就明日带我们过去,否则杀了你。”
看这架势,便是萧乙心里不知,也断然不敢这般开口。
更何况打打杀杀的,挂在嘴上,这样不好。萧乙心说,真正要杀一人,直接就是抹脖子一刀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威胁。
不过既然威胁都用上了,想来这位公主是迫切想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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