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上天呢?
可以想见,真收到这一份文物单子之后,负责评估的专家组在激烈争辩之余,又会搞出怎样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面。
不要忘记,历史文艺领域也是有推崇、有偏爱、有私心的,大多数老教授在自己专业范畴内倾注了一生的心血,其审美与选材上的偏好与执念,那才真正是牢不可破,绝无动摇。平日里纸上论道不涉及利害,面子过得去也就罢了。而今上真要实实在在给自己心爱的领域定价排名搞kpi了,你猜他们会不会斗志昂扬?
王献之毒唯能容忍王氏父子双担吗?张僧繇单推人能容忍墙头草们在顾、张之间和稀泥吗?至于书法圈绝对的霸主书圣王羲之,这位的粉与黑同样都是战力爆表、横绝一世,真要给他的作品论个高低,那少说也得腥风血雨、实在作上一场再说!
这可不是普通的粉圈大战,而近似于历史文艺领域的神仙互殴。如若稍有不慎,大概余波所及,还能引发一次历史领域旷日持久的大撕逼——与寻常追爱豆的粉丝不同,有资格参与鉴定互打嘴炮的的可都是真·文化人,文化人不上头则罢,一旦上起头来……
——反正以林貌的估计,这就不像是三五个月能搞出眉目的事情。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几句情况,又道:“这样慢慢鉴定下去,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未必能应付眼下的事情。”
陛下抬了抬眉毛:“眼下的事情?眼下能有什么事情?”
林长史默默瞥了圣上一眼,心想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您何必还要装样子呢?
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陛下不是要打突厥吗?就不想在战场上换一换口味么?”
难道陛下念兹在兹,就没有想过钢铁洪流、大炮开路,以现代技术的伟力轻而易举的夺取胜利?穿越这么多天下来,狸花猫陛下每日准时收看军事频道与新闻频道,那样的全情投入、魂牵梦绕,莫非只是闲的发慌而已?
反正林长史是绝不会信的。
皇帝陛下稍稍犹豫,到底没有否认林长史的暗示,只是语气依旧平静:
“……战争毕竟太昂贵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要说高端到离谱的现代战争,就是老老实实的满足钢铁与火药的初级指标,那整场对突厥战争所需要的现金流也足够掏光皇帝的私房。
皇帝的私房掏光与否倒无所谓,但要是为此耽搁了其余技术的引进,难免叫人肉疼。
毕竟总是能打赢的,何必这样糜费……吧?
作为马背上得天下的天策上将,即使心中能有一百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与最尖端战争方式擦肩而过的遗憾仍旧难以抹除,因而神色流转,依旧隐约怅惘。
所谓君忧臣辱,值此皇帝莫名忧虑之时,正该见多识广的林长史挺身而出,当仁而不让于贤哲:
“战争当然昂贵,但费用未必不可以支持!”他果断指出了关键:“陛下,要靠抵押文物来获取军事经费,那当然是缓不应急,但协议中同样有快速获得贷款的方案,而且简便之极——”
他拎起文本哗啦啦翻动,将其中有关于“自然资源的勘测”一节翻出,向皇帝与诸位相公展示,并特意点出其中有关“资源估价”的细节:
与文物古董不同,大多数自然资源——尤其是矿产资源——其稳定性与可靠性可以持续千万年之久,而且有充分且详细的市场逻辑,可以相当准确而迅速的判断大致价格。因此,如果遵循协议,同意提供自然资源的开采与勘测权力,那么贷款流程甚至可以缩到十天以内,堪称极速。
但是,这无疑是触碰到了某些极为敏感的逆鳞。不必圣上表态,两位宰相便面面相觑,而后同时皱眉。
“林长史勿得妄言。”长孙无忌略为生硬的开口:“此事已经议定了。但凡有关大唐国土、内政、贸易的一切事务,都不在而今商议范围之内,请留待后日吧!”
在面对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时,保持谨慎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林貌不以为意:
“我明白宰相的意思,也绝对尊重朝廷的决议——中原腹心之地,自然不能随意开放给外人;这样负责任的态度,相信对方也能理解。但是吧……谁说要开放的是中原的资源呢?”
长孙无忌愣住了:“什么?”
仅仅电光火石之间,他便准确猜到了林长史的言下之意,但却依旧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是。”林长史语气平静:“既然已经决定消灭突厥,为什么不能将突厥土地上的资源给抵押了呢?”
皇帝:…………
两位宰相:…………
君臣间短暂的沉默后,房玄龄终于弱弱开口:
“……还可以这样?”
“怎么不可以?”林貌抖动着文件,理直而气壮:“只要仔细检查文本,就能发现这协议根本没有规定自然资源抵押的范围!只要攻打下突厥,那突厥的土地未来便是大唐的土地,大唐以自己未来的土地换取贷款,难道有问题吗?陛下,诸位相公,现代金融的奥义,就是提前利用未来的收益啊!”
房玄龄目瞪口呆,反应不能。说实话林长史这番描述的逻辑并不复杂,但正因为逻辑清晰,便于理解,才更让房玄龄这样老实淳朴的古代士人不知所措:听大手子这个意思,似乎是以未来打下来的突厥土地为抵押,再去借钱打突厥——?
这怎么听着这么像空手套白狼呢?
还可以这样玩的吗?!
被现代金融魔术震撼了一脸的老实人房相公思路混乱已极,实在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只能愕然直视一脸笃定的林长史。
还是陛下见多识广,在短暂惊骇之后,迅速发现了关窍:
“他们会支持大唐对突厥的战争?”
“很难说。”林貌坦白交代:“支持战争还是很冒险的,现在的关系未必到了这一步。”
“那么抵押又从何谈起?”
“这就要用到一点技巧啦。”林长史指出:“就如那位李先生所说,一个好的、恰当的问题比一个准确的答案更有价值。譬如吧,若询问对方支不支持大唐的战争,那人家肯定是很难表态的;但要是先发制人,直接发动战争后要求贷款,那他们也必定不会多说什么——’绝不干涉内政‘,知道吧?”
你要是直接逼人家表态,那这个态肯定很难表;但只要成功把战争问题转化为内政,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吗?
——事还是这么个事,但话就看怎么说,对吧?
这一番话惊世骇俗,刹那间连皇帝都有些蚌埠住了。他深深呼吸两次,一时言语不得。而林长史并无察觉,还在热情推销他思索已久的计划:
“最关键的是,只要能以突厥的土地抵押到资金,那后续的事情就更好办了!突厥可以打下来换钱,高句丽、新罗、南诏等等为什么不可以?以对面虚拟组织工业系统的体量,对资源的要求可以说是无穷无尽而无休无止,只要大唐能够供应,没有他们吃不下的。这样来者不拒、绝不挑剔的甲方,夫复何求?”
“再说了,就算对面真有什么要求,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答应嘛!就让他们根据土地矿产先提需求,然后大唐再以未来土地的名义借贷军费,打下来后做抵押嘛!多余的款项还可以投入技术引进,岂非是一举两得?——这是什么?这就是杠杆,这就是期货,这就是预售——我看,这种土地预售制度,就很值得推广!”
说到兴奋处,林长史自然而然的忘却了君臣相处时的礼节。他迅猛挥动双手,以一种颇为激昂的姿态作出了总结:
“——陛下,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烧钱是烧钱,但真要赚起钱来,那也是无穷无尽呐!”
·
当天下午,与圣上独对了一个多时辰的林貌林长史终于抽空返回家中,并立刻拨通了李先生名片上的电话。
在拨号之前他已经与几位相公斟酌过几次,打算以巧妙话术向对方推销他这抵押突厥资源的计划——如果对面反应良好,顺便还可以将东瀛也给一齐预售了,就当做个添头。
但接通电话以后,他尚未开口描述自己宏伟壮阔的蓝图,便听到了对面彬彬有礼的询问:
“……林先生,请问你家里是不是走丢了一只黑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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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猫猫终于出场!
第45章 魏征
黑色的猫?
林貌微微愕然, 一瞬间还不并以为意。他抵达长安后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关心自己随身带来的小玄猫,只是将它寄放在了自己下榻的皇后别宫;以这只猫咪平日的智力, 随意乱窜乃至于迷路后穿越至现代, 似乎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林貌忽的打了个哆嗦, 意识到了关键:如果没有服用特制的丹药,生物体可是绝不能穿越两界的大门,穿越到现代的!
这只猫也吃过金丹?!
有了陛下与房相公的例子, 林貌倒并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惊奇,只是张皇之中,格外有些头皮发麻——要知道, 这几日他与陛下往来议论两界之间的协定,曾经在家里保存过大量机密级别的资料;如若真有什么奇怪的猫咪溜过两界大门, 那搞不好会看到大唐朝廷某些绝不可示人的密辛。
——譬如数额惊人的抵押合同、极尽丧心病狂的捞钱思路、掘地三尺的搜刮计划……之类的。
要是这些密辛稍稍流出, 那倾家荡产典当字画才能勉强抵押到贷款的皇帝陛下可就真要颜面无存了,顺便还会带累得大手子声名扫地,将来稳稳能在佞臣传中名列前茅。
皇帝颜面还无所谓,这佞臣的名声委实承担不起。有鉴于此,林貌思路电转, 赶紧一口答应了下来,并请对方赶紧将猫咪送来, 先把这行迹可疑的犯猫控制在手上再说。
送玄猫来的是一位叫丁晓的年轻人,文质彬彬,笑容可掬, 提着一个很精致的猫笼。笼子里玄猫趴伏蜷缩, 周身黑毛炸成了一团, 显然受惊不小。
有这来历不明的猫咪在前, 林貌也不好阐述他雄心壮志的长篇大论了。他只能将陛下签字的协议以及昨日君臣对谈的草稿交给了丁晓,请他转交李先生详阅,择日再谈细节。
丁晓接过公文,稍稍翻阅几页,神色不由微变。他只是跑腿的办事员,按理不该随意议论,但踌躇片刻,还是开口:
“林先生,这’土地预售‘的建议……”
林貌道:“我想,这应该不违背协议内容吧?”
“当然不违背。”丁晓迟疑道:“但具体来看,若要实施这个建议,恐怕将会引发大规模的战争……”
以史事而论,难道贞观初年的大规模战争还少了吗?林长史并不以为意: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相信李先生总能谅解。”
这是能否谅解的事情吗?丁晓暗自叹气,心想林先生的见识还是稍有不足。所谓为政必也先正名,不管李先生能不能谅解,在名义上就绝不可能赤·裸裸的支持战争——大家都还得讲点体面嘛!
所以……所以怎么就不知道稍微改一改用词呢?也就是上面真心实意要表达诚意,否则这份文件还真让人难以下台。
但这些事就不是负责跑腿的小丁能考虑的了。他行了一礼,拎起公文,恭敬告退;在带上房门时,他又忽的想起一事:
“……是了,这几日先生家的玄猫寄养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与主管的公职人员谈论了不少派遣留学生的事情。若林先生感兴趣,我隔日还可以送几份留学的报告来。”
林貌:??!!!
·
待丁晓的身影消失于院外,匍匐许久的玄猫终于伸手拨开门锁,从笼子中一跃而出。它低头俯视林貌,,金黄的瞳孔灿烂若宝石。
“林先生。”玄猫淡淡道:“你与陛下在此处做了好一番大事啊!”
林貌跌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反应不能。
尽管在这前所未有的震惊之中,林长史的思路仍然在勉强运转,他结结巴巴道:
“你都——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玄猫语气平淡:“在下误打误撞跑出这小小房间后,很快便被某些举止怪异的人收留。这些来历不明的男女似乎以为在下与你林先生颇有渊源,因此言谈中并不避讳。我趁隙稍稍试探了几句,也打听出不少消息。”
说话之时,玄猫顾盼自如,面容平定,眸色灿灿生辉,俨然敏锐高明之至,哪里还有往常那种大脑缺失的美?
林貌只觉冷汗淋漓,暗自叫苦不迭。显然,由于两界之间严重的信息偏差,某些虚拟机构的虚拟公职人员大概产生了一点奇怪的误解——他们似乎真以为林貌完全掌控了大唐的局势,因此从“门”中走出来的任何一个生物,都应该是林先生无形的盟友,可以给予某种程度的信任。
当然,即使抱有信任,他们也未必会在一只猫面前特意交代什么。但只要言语中稍有泄漏,就足够某些聪明绝顶的脑子判断出状态了。
而今局势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抵赖也没有意义。林貌只能叹了一口气: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总得摸清身份,才能判断此次泄密的危害吧。
玄猫瞥了他一眼:
“不过是解释一下来历而已,林先生不必这样惶恐吧?就算这几日没有见到,将来议论这份两界的协议,要在政事堂达成共识,恐怕也是绕不开在下的。”
林貌长长呼一口气,只觉神魂又回归于躯壳之中,他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刹那间仍心有余悸。
“……魏相公?!”
·
确定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后,林貌惊骇莫名,但悬着的一颗心脏终于落了下来——虽然魏征骤然现身,实在超出一切意料之外;但好歹魏相公总是自己人,不用再担心泄密的问题。就算真有什么遮掩不住的,他也可以尽数推到陛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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