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博发自肺腑的感慨,直似一把最锋利的刀,生生切开洛宸的皮肉,插进她最坚毅却也最脆弱的心脏。
她只觉心头狠狠一绞,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随之被拧带得抽搐起来。
叶柒深锁了眉头,吵嚷着埋怨梁志博多嘴,旋即便不由自主地往洛宸脸上偷眼过去——她此时神情,当真是穷尽其词也无法形容。
陆晴萱自知插不上什么话,便抿住双唇片语不言,唯有紧紧握住洛宸的手,以希能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慰藉。
也多亏了这一握,宛若深渊之上悬下的绳索。洛宸的心头又倏地狠狠震颤,人却在即将溺亡的瞬间挣脱了泥潭。
她的眸子里闪起晶亮,缀染着月光一般停落在陆晴萱身上,又像在茫茫黑夜的迷途中,凝望最皎洁的那片月一样。
忽然,她牵起唇角笑了,虽然笑得颇为凄涩,对梁志博道:“龙泽山自然还是那个龙泽山,而我……纵然不再是十年前的我,却也不是过去十年里的我。”
洛宸的眼神逐渐变得幽邃起来,被陆晴萱握住的手蓦地发力回握住她,唯面色不曾移改:“小梁哥,多谢你特来相送,告辞了。”
“小宸……”梁志博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他终究选择缄口,站在原地,默默望着他们的身影融进天边散开的朝霞里……
出了风竹村,沿着风竹沟往里走,可以明显感到地势的攀升。
当地人言说的“沟”,其实是被两侧山体夹出的山谷。
入谷没有多久,耳畔就静了下来,随静寂而来的压迫感也一下子堵住了众人的耳朵。
他们按辔徐行而观,但见林木深幽,郁郁绵绵;幽泉暗涌,汩汩而出;谷间鸟雀的空灵鸣啭,掺杂着山雾浸润出的草木苦香,在这个旭日和风的清晨明赠暗送。
陆晴萱情不自禁地感叹:“果然春天的龙泽山更美,这可比十年前我来的那回强太多了!”
随之,她又联想起之前随姜明心去过的其他山谷,猜度许是离着风竹村太近,人迹尚能到达,这里才没有像那些深山幽谷似的阴暗荒凉,若是再往里走,怕便不是如此了。
叶柒听见这话,笑得骄傲又放肆,笑声在整个山谷中回还飘荡:“我若是告诉你,龙泽山的山谷就没有阴暗荒凉的,你信吗?”
陆晴萱:“……”
……龙泽山是洛宸的家,她应该信的。
……但这话是从叶柒嘴里说出来的……
“是真的。”见陆晴萱闷着脸色不作声,洛宸大概忖到是怎么回事,不由笑道,“山谷地势虽相对低矮,两侧山势阻挡了大部分阳光,但龙泽山水脉丰富,滋养了许多对光照需求较小的植物生长。这些植物种类繁多,哪怕是谷中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不荒凉。”
听了洛宸的解释,陆晴萱才觉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之感。
她垂着头想起方才和叶柒的对话,情不自禁地嘿嘿笑了两声。
又行了一段,众人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蜿蜒的溪流,没有多深,水面却很宽阔。
它自山中奔泻而下,一路走到这儿,也慢慢少了急切的气势,变得从容了许多。
他们早上出发得早,谁也不曾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已觉饥饿难耐,于是,便在溪边停了下来。
缰绳不系,马儿也不乱跑,就绕着他们悠闲地吃草。
马吃饭,人也吃,倒也惬意自然。
“诶对了,梁志博早上说到‘换粮’,是什么意思?”陆晴萱才从存放干粮的袋子里拿出几块麦饼,蓦地想起这事,便问洛宸。
洛宸停下喝水的动作,手指轻轻拭去唇上水珠,瞧着陆晴萱玩味道:“你觉得我不食人间烟火?”
陆晴萱:“……”
“呵~”洛宸不禁莞尔,“我和师父住在山里,有一片菜地和几棵果树,再加上山中野味众多,蔬果肉类自是不缺,粮食却是没有的。”
“所以,你就打柴和梁志博换?”
“嗯,有时也会用野兔、山鸡之类的。”
陆晴萱把嘴一撇,眉头拧得一高一低,阴阳怪气道:“兔兔不可爱吗?你居然吃兔兔!”
洛宸:“……”
吃饱喝足之后,陆晴萱突发奇想要去用那溪水洗脸。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进溪水里,顿觉一阵凉意传遍全身。
“这水好凉啊!”她不由道,心情却在这凉意浸透之下蓦地好了好多。见小宝也凑了过来,便护着她,也把她的手放入溪中。
洛宸捻了少许内力,用故月牵引起几滴溪水凝聚在掌心,似有怀念道:“此溪名‘寒溪’,自龙首岭发源,上游和中游叫寒溪,下游便是明月河。”
众人闻言顿时了然:怪不得看走向,是往风竹村而去呢!
一时间,众人都围绕龙泽山的山山水水展开了想象和探讨。对于三个男人而言,若非跟着洛宸,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欣赏这天下独绝的景色的机会。唯独陆晴萱心中渐生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寒溪。
十年前寒溪边的抬眸,便是洛宸多舛命途的开始……
“戾王又有新命令了?”
绛锋阁苗疆分舵。游夜倚着墙,看枭用缺了一根小指的手从传信人手里接过纸条,斜着眸子问道。
枭没有理她,待默默地将纸条上的字看了两遍,才用眼刀睨着他道:“殿下要我们原地静待,待那贱人把剑找到,再把人一并带回来。”
“一并带回来?咱们这位殿下,还真是毅勇俱佳呀!”游夜闻言,登时忍不住嗤笑,幽蓝似海的眸子里更是充满了讥诮,“人家都已经回龙泽山不打算找了,我们静待什么?”
“你可别忘了,剑的线索尚在那贱人手里。”
“线索……你是说那份地图?”游夜腰身微微一用力,离开了靠着的墙,“若像从前,不晓得是半张也便罢了,眼下都知道是个残缺货,作何还要寄希望在它身上?不如直接把人绑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枭身边凑近,苗服上的银饰在与枭身上的衣料摩擦时,发出泠泠的声响。
就在他即将抬手扶上枭的肩膀时,枭却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游夜自是扑了个空,抬起的手也定定悬在了半空。
枭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声音旋即传来:“殿下自然有他的考量,无需你在此置喙。当年老瞎子专门写信提到了血蛊和沥血的关系,肯定知道一些其他的线索,只是我们没有找到罢了。”
游夜仍旧不愠不火,戏谑道:“十年前被我们一把火烧了精光的线索?”
枭似乎对他失了耐心,转头冷冷地盯着他:“别告诉我你是真傻。贱人是那老瞎子的徒弟,我们寻不到,不见得她也寻不到。”
“好好好,”见枭怒意渐起,游夜也不再继续惹她,只是不解问道,“就算那场火不曾烧透,有线索留了下来,又能怎样?她已经放弃了。”
枭这才给了游夜一个讳莫如深又阴冷的笑,幽然道:“有线索就好办,想要火烧得旺,还需有人添把柴。这把剑找与不找,可由不得那贱人。”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1.第55章 《洛宸番外(一)》中有提到寒溪,忘记的小伙伴可以去回顾哟。
2.有猜测的小伙伴可以给自己打满分了,十年前杀掉老瞎子的,就是戾王干的。
3.友情提示:由于《沥血剑》的伏笔和线索藏得特别多而且深,所以朋友们一定要坚持清晰的逻辑,不然可能会想错,把合理的想象成不合理的;也有可能推理出一些不合理的剧情走向。
我:枭大人要疯批了,举杯庆祝吧!
枭:信不信我嘎了你!
第141章 梅落东云
龙泽山是陆晴萱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庞大、最高峻的山系。
在这里,她历过了严冬,又正逢盛春,一想到日后还会有无数个春秋冬夏,心头便涌上阵阵说不出的欣喜。
越往深处走,山路便越崎岖难行,直至后来,马都很难往上行进了。众人只得下马,牵之步行。
幽深的林影婆娑在身侧,时不时伴着风声发出深长回还的啸音,似有什么动物在引颈长啸,又似有忧伤之人在幽吟低咽。
而且,因着此地早已人迹罕至,不少道路都掩藏在茂密的草木之后。故而想要寻到并且通过,自是少不了一番伐木取道的波折。
小宝跟在栖梧后面,又和栖梧一起被围护在中间。
她的眼睛睁得比往常还要大一些,怯生生又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谢无亦、蓬鹗、苏凤砍倒面前的植被,伐倒身边的枯枝。
她所担心的,是在这茂密的林木后面,会突然出现个什么东西。
洛宸留意到小宝的神态,不禁忍俊暗笑,纵然面上波澜不生,心下却已生了哄逗之意。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对小宝道:“小宝,你可知龙泽山上什么最多?”
“……”小宝起先被问得一愣,旋即眼中惊恐一闪,许是想到了方才胡思乱想的可怕东西,登时扁起了嘴。
洛宸的眸子里,悄然晃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殊不知,其他人闻言,亦是不知所以地扭过头来看着她,满目期待。
尤其是陆晴萱,脑袋不自知地快要贴到洛宸脸上,却也要问:“所以,是什么呀?”
“想知道?”
“嗯。”
洛宸深眸含情,樱唇带笑,连带着眉梢吊起三分得逞,偏头觑着陆晴萱,别有深意道:“原来,你才是最心急的那个。”
陆晴萱:“……”
“哼!不说拉倒,坏东西。”陆晴萱被洛宸无端惹逗一番,自是生了点滴羞恼。她佯装生了气地把头一拧,耳朵却支棱得直俏,生怕听漏后面半个字。
洛宸哑然失笑,只得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回怀里,贴耳道:“离得这般远,你就不怕有什么猛兽?”
陆晴萱:“……”
小宝:“……”
有些时候,事情的结果是会出人意料的。
其实,似洛宸这般唐突发问,莫说旁人,就是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叶柒,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甚至想不到该往哪个方向回答。
却不晓得蓬鹗是得了哪一方神明相助,居然略忖片刻,蓦地将拳掌一对,恍悟道:“大人,是不是‘白罴’?”
“……你还晓得白罴?”叶柒简直难以置信。
要知道,白罴这种动物,虽在南方多有分布,到底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就是皇帝想弄上一只,也少不了要花费大量的人力。
是以,她一直觉得,像蓬鹗这种一出生就被绛锋阁拴住的二愣子,根本不可能知道。
哪知蓬鹗闻言,竟须臾改色,瞪起眼睛骇然惊惶道:“真是白罴啊?这样不巧的吗!”
“……”叶柒恍然又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了。
随着他这一声,谢无亦和苏凤顿觉头皮一阵发凉。他们本身就对白罴了解无多,想来也和蓬鹗一样,知道的尽是白罴如何可怕的只言片语,便不自知地有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反倒是其他人,闻言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洛宸神色不觉微妙许多,她看着蓬鹗,语气似有玩味道:“你怕白罴?”
不问便罢,一问蓬鹗当场蹦了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从阁中前辈那里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南国多白罴,尤滇、蜀为最盛,常匿于高山密林。’传说,白罴还是上古战神蚩尤的坐骑,牙齿尖锐锋利,能轻易咬开钢铁,所以又叫‘食铁兽’……”
许是怕得紧了,他一时连洛宸就是蜀州人也忘记了,居然当着她的面讲了起来。
洛宸于是眨了两下眼,双手环住陆晴萱的腰,把头搁上她肩膀,饶有趣味地听蓬鹗“授业”,全然不做打断。
且听他又道:“而且,这里的草木这么高这么深,万一藏……藏着几头,我们还是抓紧……阿谢,苏凤,快!”说着,就拎着开.山刀.往前面的一丛灌木冲去……
蓬鹗对着那灌木一连砍了三五刀,木质在刀刃下断开的“咔嚓”一声连着一声,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他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堪堪地转过身。
竟见谢无亦、苏凤满脸惊恐,惊恐后面却透着不知要做什么的茫然;叶柒、栖梧甚至是小宝,或托着下巴或扶着额头,笑得不能自已;而洛宸和陆晴萱的表现更令他瞠目,居然保持着方才姿势阖上了眼,神情惬意。
蓬鹗:“……”
他一个恍惚,随即幡然——这是龙泽山,是洛宸的家,洛宸尚没有说什么,他这又是在干嘛?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臊意直冲上脑门,他忙不迭地尴尬退回,结舌道:“大人……我……我……”
洛宸慵懒地睁开眼睛,淡然一笑,随即颇有几分满意道:“讲得不错,且晓得未雨绸缪,进步很大。”
蓬鹗:“……”
他的脸瞬间涨得发了烫,不禁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洛宸却又道:“但你说的不是全部。白罴虽体型类熊,却吃杂食,且没有传说中那般凶恶,更不是蚩尤坐骑,声响很大时,一般会先选择逃跑。而且模样……”
洛宸故意一顿,乌溜溜的眼珠往陆晴萱身上一滑,果然意料中地惹来她迫不及待的问询:“如何?”
居然还和栖梧异口同声。
这并不奇怪,二人都是涉猎广泛之人,想是晓得现实中的白罴合该是什么性情,不然不会在听到蓬鹗的话后兀自波澜不惊。
但说到白罴的模样,这些人里除了洛宸和叶柒,却是谁也不曾有机会目睹,故而对它的印象,只能停留在那些文字的描述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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