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一种巨大的悔恨冲上叶柒心头,她直到今日才愿意相信一件事:流血不一定最痛,心伤了,才是一生都无法治愈的。
蓬鹗还躺在地上□□,却也看到了苏凤以身躯筑垒的惨状,顿时仰天号啕,哭声震天……
陆晴萱和谢无亦还在拼力对敌。方才他们误打误撞,发现可以利用洞壁上凸起的石头为掩护,随后成功废了几个尸人的腿——腿好像是它们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便开始运用这一打法。
诚然,这样做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延缓尸人的进攻,但游夜的蛊虫太过可怕,不一忽儿它们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而且还有更为矛盾的:叶柒、蓬鹗再加上栖梧,此刻都需要被保护,但陆晴萱和谢无亦两个人着实是没有办法一边阻挡敌人,一边照看他们。
游夜想是对自己的蛊还尸颇为信任,又或者觉得此时的蓬鹗、叶柒已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居然“心慈手软”,没有继续命令尸人围攻二人,而是全都奔着陆晴萱和谢无亦而去。
叶柒看得这片刻工夫,竭尽全力将蓬鹗挪到了石匣后方,这样可以挡住对面射过来的箭矢,同时加紧为他包扎。
这时,栖梧不知如何地从失魂落魄中缓了过来,也来到二人身边,一边流着泪一边给蓬鹗处理。
叶柒其实很想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但她又是眼下唯一能救蓬鹗的人,只好又恨又无奈地暗叹一声,仍是帮着她救治蓬鹗。
捆扎断肢的上端可以缓解血液的流逝,但必须用大力将血脉压住才有活下来的可能,如此,伤者又免不了苦痛万分。蓬鹗的嘴唇已经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整个人在叶柒边上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另一只手更要时不时地挣扎,便意外地碰到了石匣侧下方一处隐蔽的机关上。
机关转动,触发了与之连动的暗门,随着一声巨响,就在三人后面的山壁上赫然洞开。
三个人蒙了;陆晴萱和谢无亦听到声响,转头往这边一看,也蒙了;游夜的眼睛突然被洞外的白光一闪,登时一阵眩晕,更是不明就里地怔在了原地。
不用说,这十有八九也是老瞎子当年留的后手,而且高明得连戾王这些王八蛋也没有发现。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叶柒内心的激动一时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她泪眼蒙眬地看向蓬鹗,伸出手在他脸上摩挲,同时朝陆晴萱和谢无亦喊了两声。
二人立时会意,几乎运足了十成内力,尽可能快速地将尸人打倒在地,并趁蛊虫还没有帮它们站起来时,火速往叶柒这边赶。
游夜见状当然不能无动于衷,竟也不惜手中骨笛化作利剑,朝谢无亦当头劈来。
一声铮鸣过后,谢无亦手中青锋跌落,但随即游夜便发现自己高兴太早了,因着断掉的长剑只在谢无亦的左手,而他右手紧握的则是洛宸的故月。
游夜顿觉不妙,下意识想要后退,不想叶柒也看出这是一个机会,立刻驭出缚魂索,将游夜的双腿绑在了一起。
苏凤的死,是众人心上抹不掉的伤痕。谢无亦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恨不能将游夜吃下去,举起故月便要往他喉间捅刺。只是还有一个射箭的尸人没有被打倒,它蓦地冲过来,挡在了游夜面前。
机会只有一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眼下能有这样的逃生机会已实属不易,绝对不可以恋战,陆晴萱只得拉着谢无亦撤退,一边撤还要一边留意那尸人射过来的箭矢。
“阿叶,情况怎么样?”陆晴萱差着几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叶柒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伤得不怎么严重:“蓬鹗手臂断了,你先带他出去救治。”说着,她还抬头往游夜和尸人的方向刻意看了一眼,继续道:“外面也不晓得有没有危险,谢无亦一起出去,必要时也可做个掩护。”
这是很合理的安排,没有人多想什么,当即依照叶柒所言行动起来。
看到陆晴萱和谢无亦把蓬鹗带了出去,叶柒的心稍稍放松,但是很快又被一种巨大的悲伤笼罩。
尸人已经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游夜也再一次吹响了骨笛。
叶柒将心事重新埋回心底,表情冷肃地盯着栖梧,沉着嗓子道:“你也滚,否则,本姑娘掐死你!”说完,不待栖梧从震惊中回过神,便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骨笛声刺耳异常,陆晴萱知道,这是围攻的讯号。
她将蓬鹗简单安顿好,嘱咐谢无亦照看着,准备去洞口接应叶柒,不料一抬头,就远远地发现叶柒站在石匣旁,脚后跟正靠在机关上。
陆晴萱脑海里紧着一个激灵,恍然明白叶柒要做什么,未出声,眼泪已先淌了下来。
她觉得叶柒今日的眸子格外好看,在夕阳下像落了一层金色的蝶粉。
但这双好看的眸子里此时却盈满了泪。叶柒双唇颤抖着,泪眼看过陆晴萱,还是留恋上蓬鹗,身体却不再犹豫,径自踢在了身后的机关上。
“不要——阿叶不要……”陆晴萱惊呼一声,拔腿便要往洞口跑,双腿竟然不争气地一软,将她跌在地上。
她这一声又高又亮,其余三人听到心尖一颤,忙朝她回首。
蓬鹗似乎有些恍惚,眼神中起初只有迷茫,但只得一瞬,便疯了一般哭喊着,朝即将关上的石门跌跌撞撞地扑去,声音比之洞中更凄惨百倍……
第176章 栖妍
没有人不留恋世间,无论美好还是丑恶,至少它能让你庆幸自己活着。
然而叶柒深知,倘若不将石门关上,游夜紧跟着就会带领那些尸人追出来,届时,他们还是一个都跑不掉,倒不如自己留下,能抵挡一刻是一刻——赢了自是最好;若是不幸死了,也不后悔为陆晴萱他们争取了时间。
既已这般想了,叶柒眼下也便只专注于一事,就是不让敌人靠近石门机关一步。但她不知道的是,石门外的蓬鹗、陆晴萱、谢无亦甚至是栖梧都不肯离开——他们怎能忍心在这种时候离开呢?
哪怕知道叶柒孤军难敌,极有可能战殁于此,知道游夜和尸人随后会大摇大摆地打开石门,将他们全都杀死,他们也已下定决心不离开半步。
死亡对他们来说,从来算不得最好的选择,但此时此景,却也不是最可怕的选择。若要说他们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便是陆晴萱没有陪洛宸走到最后,谢无亦没有找个心仪之人,蓬鹗没能见叶柒最后一面吧。
对于洛宸而言,戾王要的是她的血,或许净化沥血剑称霸天下之后便不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屑于她的性命了。陆晴萱只希望到那时,洛宸知道她不在了不要太伤心,更不要做傻事,而是带着对她的思念勇敢地活下去,如此,她便死而不憾。
可即便这样故作达观,陆晴萱心上仍忍不住涌起一阵浓烈的酸涩,眼泪霎时碎玉般跌落在地,将面前的泥土染得深浅斑驳,如被细雨浇淋。
蓬鹗急得已经快发疯了,恨不能身有千钧将石门撞开,救出在墓中独自迎战蛊还尸的叶柒。他瞪着泪眼凭着模糊视线在周遭摸索,最终挣扎着抱起门边一块大石头,一边喊着叶柒的名字,一边狠狠地向石门撞去。
却不想那一声声,听来又都是恐惧、无助与绝望。左臂断口处被震得不断有血渗出,他也全然不能相顾。
突然,石门后蓦地穿透过来一声闷响,就好似人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扔起,又重重甩到墙壁上那般,一如鬼怪的狞笑,无情地撞进蓬鹗心里,令他更加痛苦不堪。
谢无亦和陆晴萱几乎同时把耳朵贴到了石壁上,企图由此判断,发出声响的是叶柒,还是敌人,可转瞬间,里面却仿佛又归于沉寂了。
蓬鹗一颗心剜痛悲戚,不由得哀伤更甚,眼泪顷刻间几如雨水般泼洒下来。他复又不甘心地抱起大石块,用力击打着石门。
一次!
十次!!
无数次!!!……
每一下都伴着撕心裂肺的喊叫,他却从未想过停止,哪怕他几乎耗尽了全身气力,石门仍旧完好无缺地伫立在原地。
陆晴萱知道蓬鹗此时需要发泄,不然强压痛苦的滋味定然会把人逼疯,可当目光随蓬鹗身影徘徊不多时后,她突然又有些慌了。
蓬鹗的断臂自受伤起就没有完全止住血,只因压迫了血脉才没有流得太快,但这会儿在他剧烈活动之下,又有了复流的趋势。
陆晴萱暗责自己大意,忙上前拦他,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好几次手里的石块险些打在陆晴萱身上。
于是谢无亦也上前,从身后将他紧紧环住,再拼尽吃奶的力气把他拽离石门,中间蓬鹗软了一下膝盖,二人脚步一纠缠,顿时一前一后地摔倒在地上。
“蓬哥冷静一下,你伤口在流血!”谢无亦被蓬鹗压在身子下面,能感受到他的歇斯底里,索性连两条腿也一起攀到前面,压在蓬鹗腿上。
陆晴萱从带来的诊疗包中又拿出一条更长的布条,趁谢无亦束缚着蓬鹗,给他重新上药,捆扎好,把旧布条替换下来。
剧烈疼痛的刺激下,蓬鹗的身子有些发了酸,想来是没有什么力气再做出方才那一番令人担忧的举动。谢无亦这才缓缓地松了些力道。
但蓬鹗并没有真正镇静下来,栖梧自始至终就在他们身边站着,低垂着脑袋,无时不忘提醒着蓬鹗,她是今日之事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因为她,才造成了眼下这般破碎的局面。
于是超出众人意料地,谢无亦才放松下来,蓬鹗就又猛地从地上翻腾起来,这次竟直扑栖梧而去。
栖梧全然没有防备,只见一个身影风一般扑面而来将她抵在身后一棵树上,旋即就有一只鹰爪般的手紧紧锁住了她的脖子。
栖梧下意识惊呼,但那只手力量大得惊人,她嗓子里挤出的声音一时全走了样,听得人心里遽然发毛。
陆晴萱和谢无亦登时不由得大骇不已,急忙要上前将二人分开,然而蓬鹗没等到二人动手,便觉脑袋一沉,向后一栽昏死过去。
“蓬哥!蓬哥!”谢无亦急唤他两声,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了。
陆晴萱望着蓬鹗低低地喘息,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同情与悲伤:“他失血过多,情绪又太激动——让他睡一会儿也好。”说罢,沉思一瞬,又攒着眉把头蓦地转向栖梧,严肃问道:“‘她’是谁?”
这个问题,陆晴萱在栖梧对戾王说出那句话时就想问了,但是因着其他种种总被岔过去。她记得,栖梧说她有个姐姐,莫非这个“她”便是?
许是从陆晴萱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心里的猜测,栖梧即刻摇头否认,但是很快,她就说了一句让陆晴萱和谢无亦更为大惊失色的话。只听她愧疚道:“她,才是栖梧。”
谢无亦:“……”
陆晴萱:“……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才是栖梧。”
陆晴萱脑中顿时轰然一声,恍惚好久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又在瞬间觉得眼前女人变得好陌生。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给过那个人无数种身份,却怎么也不敢想,到最后还会冒出来一个真假栖梧。
“那……那你是……谁?”陆晴萱的声音打着战,觉得不像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
女人却轻叹,明亮的眼睛里晃起晶莹的泪光,轻轻吞咽两下,终于下决心回答道:“我本名栖妍,与梧姐自幼一同长大,因祖上同姓不同支,故而没有血缘关系。我十二岁那年,苗疆爆发了一场可怕的蛊灾,我和梧姐的家人相继染病离世,待蛊灾过去后,我才跟随梧姐学医,与她相依为命。”
“栖妍?蛊灾?学医?”陆晴萱简直难以相信听到的这些话,但它们偏生就是这般真实存在的,于是又免不了问,“你十二岁,栖……她……那时候多大?”陆晴萱一时并不能将已经叫习惯的名字改到旁人身上。
“梧姐大我两岁。”栖妍苦笑一番,旋即与陆晴萱深棕色的眸子牢牢地对视,并不打算再隐瞒,“我知你想问什么。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栖家原本是炼蛊世家并非医家,是因为祖上出事才开始行医’的吗?”
“……嗯。”
“这些话都是真话,但那是梧姐祖上,而非我祖上,我所谓要查清祖上因炼剑被杀之事,建立揽翠轩,计划去绝龙域,无非都是想替梧姐了却心愿罢了。”
“那你和她……”
“便如同你和洛宸。”
陆晴萱:“……”
面对陆晴萱,栖妍这次却是毫不避讳地回答了。到此,陆晴萱终于明白,明白为何在得知自己与洛宸的关系时,栖妍没有半点震惊之态;明白为何她会时不时在大家团圆的时候,露出那等怅然之色。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在其中,如此,每一次看到身边人成双成对,或暧昧或温存,栖妍内心的煎熬也便可想而知了。
可就算如此,陆晴萱心头仍有不解,便继续问道:“你既是替戾王卖命,理当不见沥血誓不罢休,为什么从绝龙域出来后,我们说要放弃找剑时,你并不阻拦?”
哪知这句话一出口,栖妍的情绪便立刻激动不少,几乎哽咽了起来,道:“我受制于戾王,不代表我没有感情。我见过你们为我奋不顾身,也看到你们遭受的伤痛与折磨。我于你们是叛徒是蠹虫,但我还是个大夫,我也有我的不忍与良知。”
不忍与良知,这是一个人一生中多么重要的东西。只可惜这份不忍与良知,对栖妍来说想要践行,势必要伴随着一些东西被践踏,被掠夺。
陆晴萱心中的苦闷不免又加重了许多,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栖妍这一套说辞。
她正欲再问些什么事情,突然身后的石门后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好似山体被剥落,有无数碎石被凿了下来;又似几十处机关同时被触发,发出剧烈的声响一般。
陆晴萱来不及再问,忙把耳朵贴近了石门,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狂跳不已。
她心存希冀,有声音说明叶柒很有可能还活着,还在与敌人进行厮杀较量;她又忐忑难安,担心叶柒已经寡不敌众,殒身在此,这声音只是游夜在破坏石门。
但无论怎样,她能做的都只有猜测与等待,于是心头那些疑问,渐渐地又被其他的事情占据,再度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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