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于是在告诫自己合该冷静些之后,对栖妍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不必道歉,这是我之过错,但阿叶的情况,我确实无能为力……”栖妍顿了顿,能感受到陆晴萱和谢无亦的眼神正牢牢地拴在自己身上,写满了哀伤与凄凉。虽然明知栖梧能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着实不想再惹二人心伤,于是又道:“但倘若梧姐在,便可以。”
“……栖梧?”听到这句话,陆晴萱霎时觉得仿佛是在即将溺死的关头,看到了岸边一株孤零零的草,想攫住又见它脆弱得随时都会断掉。
栖妍知道这很残酷,但她不想再对陆晴萱隐瞒任何事,便继续坦白道:“尸体上本就会带有尸毒,蛊还尸的尸毒更是厉害。阿叶身被百创,受尸毒侵染严重,所以即便伤口最终愈合,尸毒不清,人也不可能醒过来,可惜我……不晓得如何解尸毒。”
陆晴萱的脑袋已是一片空白了,明明有很多事情要问,很多事情要做,她却不知道后面究竟该如何。
谢无亦默默地听着,目光在栖妍身上停了一阵,又缓缓挪到蓬鹗脸上。他一直默然无话,却突然于时闷声道:“倘若尸毒不解,人会如何?”
陆晴萱闻言一怔,悠悠地觑向他。
就见谢无亦的眼睛一点点湿润了,他似是对陆晴萱和栖妍说,又似在自语地苦笑道:“难得蓬哥开窍,老天总不会就这么辜负他吧?”
“不,不会的,你先别急。”栖妍闻言也哽咽了,忙解释,“我会用药物护住她的心脉,只要……只要能救出梧姐,便……”
便如何,栖妍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救出栖梧,谈何容易!
陆晴萱又想洛宸了,眼眶不由得一热,险些坠下泪来。她勉力稳住心神,叮嘱谢无亦几句如何照看蓬鹗的话,转身凝视着房门问栖妍道:“你……累吗?”
栖妍扇动两下眼睫,心中会意,缓缓走到陆晴萱身边,像个即将面对审讯的犯人:“我随你去,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全部告诉你。”
陆晴萱其实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再追究一开始如何,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可是她总觉得,只有将栖妍同戾王之间发生的种种弄清楚,才有可能想出解救洛宸和栖梧的办法。
她将栖妍带回自己的房里,坐在桌前用食指紧按住眉心,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让她自个儿先说。
栖妍沉吟片晌,依稀忖得陆晴萱最想听的,于是开口道:“洛宸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戾王还需要她的血炼化沥血。”
陆晴萱抬眸讽刺一笑:“这一点不是早就说过了,说些我不晓得的吧。”
“是说过了,但血蛊的秘密,或者说沥血剑的秘密,无论你们还是戾王,皆不晓得。”
“……秘密?什么意思?”陆晴萱听了略有恍惚,眼睛里渐渐笼上疑云,但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温热从厚厚的云层后传出来。她抬起头紧紧注视着栖妍,求索意颇为深重。
栖妍正色道:“宿有血蛊的宿主的血,需要化血蛊炼血后才有净化沥血,清除煞气之效用,这是戾王所知的,但还有他不知的,便是沥血本身的特质——认主。”
“认主!”陆晴萱下意识撑着桌子站起身,随即不由自主地朝栖妍探了过来。
“是,认主。”栖妍将这两个字咬得坚实,“认供血之人为主。洛宸作为血蛊宿主,经过化血蛊炼血之后,血液在净化沥血的同时,也让剑认了主,换言之,这把剑从此除了洛宸,任何人都动不得。”
栖妍的话,无异于在陆晴萱阴霾的心里照进一束光亮,陆晴萱突然好想笑一笑,可就在她牵动嘴角的一刹那,是灼然滚烫的泪水最先砸在下方的桌面上。
“可若是……戾王不放人,即便沥血剑认了主,洛宸也没有机会驾驭它,岂非还是无济于事?”陆晴萱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万一戾王恼羞成怒,那洛宸……”
“我想,梧姐会帮她的。”
“……嗯?”
看着陆晴萱的样子,栖妍知道她已在大喜大悲和无休止的担忧中自乱了阵脚,于是更为详细地对她说道:“开始我以为,戾王带走梧姐真的只像他威胁我的那样,只要我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找到沥血剑,他就会放了梧姐,可直到在龙首岭听他说出那些话,我才明白,他或许还想利用梧姐为洛宸炼血,净化沥血。沥血剑的秘密是梧姐告诉我的,所以她一定会帮洛宸。”
栖妍话音悠悠地落下,陆晴萱只觉脑中混乱成了一片,着实觉得难以置信道:“戾王以前同你们认识吗,他怎么晓得栖梧会炼化血蛊?”
栖妍闻之苦笑,反问陆晴萱:“那你想过他怎么晓得洛宸体内有血蛊的吗?”
陆晴萱:“……”
确实如此,戾王身上的秘密太多,疑点也太多,包括当时他刻意提起陆羽,却不给陆晴萱留一丝一毫计较的时间。
陆晴萱只得怅然自失地坐了下去,盯着桌面发了一小会儿呆,又蓦地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你和栖梧,究竟是如何被戾王威胁的?”
这自然又是一个揭疮的过程,栖妍却似认命一般无奈地笑了起来,但没几下便笑疼了肝肠,笑红了眼眶。
过了好久,她才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继续道:“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没有病家上门,戾王带人突然寻到我们的医馆。梧姐问诊,他只笑而不答,却问我们谁是栖梧。我见来者不善,恐他伤害梧姐,便抢先承认了,没想到,戾王二话不说就将梧姐抓了起来,并以此威胁我替他做事……噩梦便从此开始了。”
“……不对,这不对……”陆晴萱思绪翻滚着,拼命揪住任何一个不合情理之处,“戾王是如何知晓你们叫什么的?”
“是游夜,他从一个古董商那里得知,你们会来找梧姐,便传信给戾王。戾王带走梧姐之后,还特意给了我洛宸的画像,所以那晚你们第一次来找我时,我就晓得你们是谁,下药一出不过是以退为进,博取你们的信任罢了。”
“……”听到这里,陆晴萱心中的震撼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郝江化,会成为决定他们命运的重要人物,但是……
“这……最多也只能知道你们懂古苗文而已,戾王怎么敢笃定你们就和沥血剑有关系?”
“那是因着……”提到这点,栖妍终是悔恨不已,怅叹道,“在此之前,梧姐一直将汉文标注的绝龙域大致方位图挂在柜台后的墙上——与药神像一起,本来是怕被当地人认出才用的汉文,谁能想到戾王会来,又恰好在先前听人说起过绝龙域呢。”
什么人呢?陆晴萱心中一咯噔,不由联想到她阿爹,莫非戾王所指便是这件事?
她干干地吞咽一下,思绪萦绕流转,只觉更加怯然,又想到稚楚还有苗疆那些人,仍有疑问:“你与栖梧换了名字,就不怕被别人戳穿吗?”
“不怕,”栖妍摇了摇头,嗓音中透出深深的无奈与后悔,“梧姐医术精湛,却从不告知旁人名姓,好似那古董商是特例,毕竟是她阿爹的旧友。所以就算是认识我们的人,只当我们是姊妹,唤我们‘栖大夫’而已。”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稚楚番外,为各位看官老爷揭晓小崽子怎么变成这样的(其实也很可怜),然后第三卷结束,开始第四卷,也就是最后一卷。
第179章 稚楚番外·荒城客
西域,蒲车阗国,都城巴哈克的御花园里,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正身着华服在池塘边吟歌起舞。
池塘是大漠里的绿洲,在茫茫瀚海,像这样的池塘星星般散落在西域各国,数量看似众多,但对于西域诸国人民来说,却少得那样可怜。故而这些国家之间,经常会为了争夺水源而展开吞并战争,久而久之,也只剩下蒲车阗国和哆克国尚能够势均力敌。
为了争坐“沙漠之主”的宝座,两国常年进行军事较量,以至于国中上下,无论男女、老少,皆以尚武好战为荣。
唯有这少女是个例外。
一阵沉重繁杂的脚步声渐渐往池塘这边来,少女身边侍奉的婢女听到,忙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怯生生道:“公主,陛下来了,您快别跳了,随奴婢回去啊。”
“不要!”少女闻言陡生不悦,竖了那婢女一眼,“我就是要让父王知道,并非只有力量才是美的,战争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使不得啊公主,您……您会激怒陛下的。”
“不错!”婢女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就严肃鄙夷地传来。婢女见状,心下一哆嗦,当即跪在地上,骇然低声道:“参见陛下。”
男人并不理会,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散在肩头的青丝以及浓艳的华服,怒气渐重:“蒲车阗的子民人人能战,反倒是你,我巴法沙的好女儿,蒲车阗的公主,整日只知笙歌曼舞,实在丢本王的脸!”
“笙歌曼舞有什么不好,难道您非要把全国人民都变成杀人的机器才肯罢休?”
“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跟我说话!”少女话尚余一尾,男人便勃然大怒,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少女的脸颊上,“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说你是这个国家的异类,迟早有一日会迷了国人心智。我在位一天他们尚不敢造次,哪日若是我死了,你的下场还不知会如何!”
“所以必须从此刻转变国人思想,不能再如此好战下去。”少女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想是被打过许多次,所以并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哭鼻子,反而更加言辞激越,“我这便去城中宣扬汉人‘和’之教义,也好除一除我邦野蛮的风气。”
说罢,男人尚未来得及阻拦,女孩便轻灵一跃跳下石板,往城外奔去。
“不得了,国王的女儿又来了。”
“谁?就是那个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异类?”
“小点声,这么大动静不怕让国王听见掉脑袋!”
……
少女所过之处,霎时间几乎人人侧目,他们絮絮索索,少女口中飘出的“和平”“友好”开始蚊蝇般在耳畔萦绕。
蒲车阗国的臣民好战惯了,是以大多数人听了,无不嗤之以鼻,登时拂袖愤然离去;只有少部分人心中受到点触动,在潜移默化里有往少女所说的方向尝试的念头。
但冷嘲热讽的声音始终占据着蒲车阗国的天,加之哆克国对蒲车阗国用兵时断时续却一直未停,蒲车阗国中对少女言论不满的声音只增不减,更有偏激者甚至甘冒杀头之风险,对其或绑架或行刺或以极端手段迫害。
这些,少女都悉数忍下。哭过痛过之后,她仍不愿意放弃渺茫希望,继续为了心中向往的和平生活艰难前行着……
如此光阴一掷,竟是两载春秋过去,直到那日寅时,暗中积蓄力量许久的哆克国突然对蒲车阗国发兵,因着正是夜深人静最容易困顿的时辰,两国交兵的第一战便以蒲车阗国的完败而告终。
自此,哆克国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蒲车阗国节节败退,又切断了他们的命脉之源,一度将蒲车阗国逼到了快要亡国的境地。
城中的流言开始四起,多数人认为是少女的思想污染了他们的斗志,才导致今日一败,于是在巴哈克城被围困的第八天,两名披坚执锐的男人突然闯入少女的寝宫,二话不说就将少女粗暴地从床上扯拽下来。
“放肆,你们是何人,本公主的寝宫也敢闯!”少女一边用力企图挣脱男人,一边愤怒道,“你们再不放手,仔细我告诉父王治你们的罪!”
“父王?哈哈哈哈……”两个男人闻言大笑。其中一人阴险道:“公主殿下,您还真是天真,没有国王的命令,我们怎么敢夜入您的寝宫呢?”
“……你说什么!”少女闻言倏然一愣,旋即那双清澈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瞪大,惊讶中渐浓了恐惧。她不相信两个男人,不相信这是巴法沙的命令,于是急切地朝宫外喊她的贴身婢女丝兰。
另一个男人长相煞为凶恶,右眼自眉骨到颧骨有两道寸长的伤疤。他被少女的叫嚷声喊得心烦,直接把后腰上别的一个圆咕隆咚的物事丢在了少女面前。
包裹在外面的染血的布悠悠散开,竟是丝兰的头颅滚了出来。少女定睛一觑,登时骇得瘫坐在地上。
“你……你们想……做什么……”她的声音终于开始发抖了,没有人能在死亡面前不露怯色。
“哼哼,做什么?当然是把你送给哆克国的国王了,你天天嘴里囔着和平友好,在全国上下宣扬汉人那一套,想必对汉人‘和亲’之事也知之甚深吧。”男人说着,伸手将少女往前猛地一推,直接推到了头颅边上,少女惊叫一声丢了魂一般往后退,却早被男人揪住头发扯了过来,“你也去和哆克国王和亲啊,告诉他要和平,要友好,要立刻从巴哈克城退兵,只要你能做到,你就是蒲车阗国的救世主。”
“……不……不……我要见父王,你让我见父王……”少女想要做最后的挣扎,殊不知早在半个时辰前,她的父王已经写好了求和信,信上说要献上少女换哆克国退兵。
两个男人不想再同她浪费时间下去,冷悠悠地对视一眼,便一记手刀将少女打昏在地……
少女醒来时,已经身处哆克国的牢中了。
不知道看到和亲的女儿并没有受到王妃的待遇,反而活得连哆克国的牲口都不如时,巴法沙有没有后悔。
况且,他也没有机会后悔了。
哆克国本就和蒲车阗国一样,走的是吞并扩张的道路,只认权力、战斗力,故而哆克国王一边装作接受巴法沙的和亲,一边却在少女被送到哆克国第二日,一举攻下了巴哈克城,巴法沙被当街斩首,城中其余臣民皆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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