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地道啊你,我是好心,怕你家那位处理得不妥,你怎反过头来数落我。”叶柒倚着蓬鹗坐在地上休息,满心委屈地嚷嚷。陆晴萱嫌她聒,睨了一眼,居然发现她扬着一只脚的脚尖,在那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陆晴萱从地上抠了一小块碎石,朝叶柒脚尖上砸去,嫌弃道:“假使洛宸当真处理不好,我不就在边上?用得着……”
她言语才半,蓦地停了下来,心里恍然咯噔一下。
其他人也被突然的安静震醒了刚松弛下无多时的精神。
——洛宸,不见了!
陆晴萱赶忙从地上站将起来,一双惊恐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她们刚刚过来的方向——灯影幢幢,然而空无一人。
感觉呼吸在那一刻都要停滞了,冷汗很快爬上她的脊背、鼻尖、额头乃至每一根发丝。几乎未经思索,她便提着净尘向来时的方向举步而走。
其他人也立刻会意,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俱都紧随陆晴萱的脚步,沿着通道寻过去。
出了长廊的通道并非笔直,而是逐渐变得开阔、高旷。因为弯度变化不大,所以身在其中之人,并不能立刻发现通道改变后与先前的明显差异。
但在陆晴萱方才的位置看过去,则会发现视线被拐弯的墙壁阻挡,至于墙壁那边有什么,是任谁也不晓得的。
八个人的脚步在寂静的通道中此起彼落,像夏日细密的雨脚,又似沙场隆隆的战鼓。这些人中除了栖梧,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本应行止无声,这回却因太过着急,一时顾不得。
幸好一路上还有这些半明半晦的壁灯引路,否则,陆晴萱的眼前,当真就只剩下深渊了。
他们兀自朝前奔走,寻找着洛宸。殊不知身后的长廊里,正在发生着惊悚的一幕——被烈火燃尽,化作飞灰的粽子,本应安静地躺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地上,等待着历史将其消解,而此刻,这些骨灰却似聚沙成塔一般堆叠起来,慢慢地,重新聚合成了一具新的骨架。
它身上没有一点血肉,关节处却嵌合得几近完美。
扯下一段浴火后新生的藤蔓后,它又站回被洛宸毁掉的机关处,一动不动……
洛宸此时正站在两尊雕像前。她微仰着头,黑玉石般的眸子好似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吸引,正闪着莹莹的泪花。被眼泪遮挡的,是震悚、是怀疑、是难以置信。
陆晴萱此时已不晓得自己是面向东西南北的哪一方,只知道向前跑。通道里没有旁的岔路,唯有向前,才能尽快找到洛宸。
通道终于宽敞得不能再称之为通道,那个令她恨不能揉进血里、刻在骨上的身影也终于出现。陆晴萱一颗悬着的心登时落了地,如同猛然坠下的重物,又扯拽出一股气恼。她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瞧着洛宸背影的目光戚戚。
“狗东西,就你……能跑,想累死我不成!”叶柒弯着腰,双手架在膝盖上快速地呼吸着,大抵方才跑得太过不要命,道冠上垂坠的流苏都绕过她的耳际,缠在脖颈前面。
栖梧和男人们也陆续上前,他们“大人”“洛宸”地喊着,但洛宸仿佛没有听到。她修长的身形杵在那儿,俨然把自个儿立成了第三尊雕像。
众人自然也看到了兀立在此的石像,但怪的是,这并非人像,而是两把剑。
剑!
陆晴萱想起不久前没有看完的棺画,心中猛地一个激灵,再与洛宸此时的模样相对一观,与洛宸相同的震悚之感也恍然涌起。
“……洛宸……”陆晴萱现下恨不得这两尊石像在他们一来此地就断裂破碎,如此眼不见为净,洛宸便不会这般。
叶柒见洛宸默而不答,还想再言说些什么,手却忽地被蓬鹗拉住。
他的表情有些反常,又似是在恳求一般摇了摇头。
“故——月——”
良久,洛宸终于开了口,被堪堪咬出的两个字,掺杂着深深的不解与焦灼。
陆晴萱感觉自个儿的心在往下沉,松明与壁灯共同的火光下,能发现其中一尊雕像,与故月一模一样。而雕像下面阳刻的两个字,更是直接给了它一个无法更改的身份。
所有人终于恍然,他们小心翼翼似又怕着什么似的围上前来,莹莹闪烁的火光照亮了另外一把剑的石像。但见下面同样位置阴刻了二字:沥血!
第90章 冲突(一)
时间仿若停滞,空气也随之凝颓。
男人们站在洛宸身后,一个个被眼前景象惊得张开了嘴,睁大了眼。
他们神情愕然地仰视着两座石像,诸多疑问霎时堆上心头,想问,却又根本不晓得当从何问起。
栖梧站在石像下,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变得有些恍惚不济。她右手向前伸着,似是欲抚摸石像下篆刻的“沥血”二字,但在距离刻字斜上方尚有十余寸的地方,又蓦然悬住,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叶柒眼神犀利地在一旁觑了一忽,伸出食指抵住眉心,又微眯着眼垂了头约莫半刻,才将目光重新移回洛宸身上。
这件事当真棘手,她不晓得接下来,洛宸欲如何应付。
太荒唐了!……
可这——怎会?……
陆晴萱目不转睛地仰视着面前高约两丈的石像,百般难信。
回想起当日,绛锋阁为了这把剑恨不能干掉自己,所幸阴差阳错,令她与洛宸走到了一起,这倒也算不得太坏。也正因如此,她才得以认识了故月。
不想眼下,这两把在她心中留下印象截然相反的剑,居然就这样粗简直白地并肩。更可笑的是,其中一把剑的主人就在它面前,却也不晓得两把剑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结。
于洛宸而言,她自然也从未想过,心目中一直如清秋朗月般净明的故月,会同凶戾邪淫的沥血攀上什么瓜葛。眼下这般措手不及地同时面对二者,心中滋味,着实难言。
但她终究不是那般意志脆弱之人,即便经历了天塌地陷,依然会选择傲然挺立在破碎天地间。是以,努力稍作平复之后,她再度抬起头审视着面前石像——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了沥血的模样。
盘龙为铗,栖凤为镗;龙首高举,鳞爪飞扬,凤头迴环,羽翼展翔。除此之外,剑身与剑镗连接处,当还嵌有一颗宝石或者夜光石之类的物事,不然,石像处的凹槽不会这般醒目。
只是,如此一把剑,怎么看都不似传说中那般煞气模样,相反,还处处显出华贵大气的派头?
匪夷!
难解!!
从始至终,陆晴萱就站在洛宸身旁,本求在心理上给予洛宸安慰,不想眼下却也站不下去。她上前握住洛宸的手,才发现洛宸的手竟比往常还要凉上三分,唯有手心里汗涔涔的。
回想当时在青铜门,叶柒胡乱揣测这座陵墓可能与陆羽有关,陆晴萱的心里登时如撒了一地的豆子似的,噼噼啪啪乱得很。现下两座石像同时出现,无异于在说沥血剑和洛宸的故月剑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不然,谁会这样把二者生硬地放在一起。
不同的是,叶柒的揣测,说得再真也只是揣测;但眼前石像,却不逊于如山铁证。是以,洛宸此时心情,陆晴萱最能感同身受。多在这里待一刻,于她便是多煎熬一刻。终于——
“洛宸你看我,先不要想了,看我好不好?”陆晴萱实在不堪忍受,挡在洛宸和沥血剑的石像之间,双手捧住洛宸的两边脸颊,半强迫地让她的头微低下来,不再看那石像,“我晓得你有许多疑问,但眼下只有前进才能弄明白所有事情不是么,怎能纠结在这个地方?”
众人闻声,谁也没有多言,只随陆晴萱的话望向洛宸,眼神中尽是关切与期盼。
洛宸目光凄涩,和陆晴萱对视半晌,终于回神一般攒了攒眉头,低叹了声:“既是变不得的事情,又作何不敢接受?我不该……”
陆晴萱心头一颤,她晓得洛宸后面要说什么,而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自责的话,她委实不忍心听。
“是不该,”陆晴萱索性开口将她打断,道,“你不该背着我,自个儿跑来这里,倘若遭遇不测,你叫我他日如何?”
洛宸被陆晴萱问得一愣,随即恍然醒悟一般,眸子里浮出薄薄的雾气。她张开手臂抱住陆晴萱,像受了委屈需要向家里人讨要安抚的孩子,却又涩声道:“是我不好,险些——因小失大。对不起!”
陆晴萱将她环得更紧了些,在她的肩背上轻拍着安慰:“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太难受。而且你要相信,当某件事和所有人都牵扯起来,兴许就不是单纯针对某一个人了。”
“话虽如此。但我所虑的,却是怕牵扯进你们,到头来只为针对——我——一人。”洛宸说完顿了一顿,黯然又道,“戾王待我,原来从始便是棋子罢了。”
洛宸此言说得再明确不过,可惜她如今读懂了戾王的心,却仍然摸不清他的意,这些零星推演揣测的片段,终究还是无法令她看透这个局……
空气从未像现在这般凝滞着流。
洛宸的话,说得每个人心里都压上了不同的沉重,他们看似不在意的,实则又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安静中,他们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来自暗处威胁所带来的恐惧视望着。
“洛宸,我不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磨人难耐的死寂中,栖梧忽地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毕竟她方才还是被男人们半拖半架才到了这里,故而这句“不怕”其中的意味,也有了这么一丝朦胧。
然而不待其他人发问,栖梧便似解释似的又道:“我一心要弄清祖上与绝龙域、沥血剑的关系,却从未想过要涉足这样一片充斥着死亡意味的大地。是我太贪心,总想不劳而获,殊不知,欲求真相只能向前探索。所以我不怕了。”
栖梧说得诚恳,洛宸眉梢不经意地动了动,听她继续说着。
“戾王利用你,已是不可置辩的事实,但眼下他所求的同咱们要‘问’的,源头都在这把剑上,找到沥血,我们才能找到答案,抓住不被戾王利用的主动权不是么?”
栖梧话音落下,四下恍而又是一片沉寂。
陆晴萱心头嗫嚅着,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洛宸觑了栖梧少顷,缓缓地、心事半掩地道了句“所言甚是”……
“女人发起狠来,果然什么都挡不住。是不是啊枭大人?”长廊入口处,游夜用脚碾开地上一堆黑色的粉末,意有所指笑道,“博学、睿智、功夫又高,咱们这位阁主大人,还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枭没有理会游夜,墨银色面具半掩下的脸面无表情地望着深长的长廊。稍作凝神,她恍然发现尽头处,一个人形模样的,却又似风干了一般的东西。
游夜早就看到了,而且晓得那是什么,毕竟,与尸体打交一事,并非谁都能做。他故意缄口不言,却偷眼往枭的脸上瞧去,分明看到她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微小的惊慌。
“怎么了大人,作何停下了,您难道不怕——洛宸他们跑了么?”他故意阴险地挑逗枭,越是用情深,这种报复性的撩拨便愈甚,谁让枭对他没有半点回应,甚至连正眼都不肯瞧。
游夜说完,扯着嘴角冷笑两声,说不好是不屑还是讥讽。毫不在意枭刀子般的冷眼,游夜从腰上取下骨笛,对着身后跟着他的那群尸人悠悠地吹响。
这群尸人,与先前绛锋阁那些杀手不同——他们年龄、性别不一,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身上都穿戴着厚重的战甲。战甲的制式也并不统一,且腐败程度亦有差异,想来不是出自同一朝代。
笛声或抑或扬,于一瞬间变成了可以驭死化生的咒令,而这些尸人只剩两个空洞眼窝的脑袋也仿佛能视物了似的,纷纷朝长廊尽头,那具骨灰凝聚而成的骷髅摆去。
听到骨笛的声音,枭的怒火瞬间蹿了上来,她只道游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袖中藏匿的两把银刃被她瞬息间握在了手中。她像一道黑风,转眼便刮到了游夜面前,其中一把刀的刀尖,也不偏不倚地抵在了游夜的咽喉上。
“你干什么?想让他们都听见?!”枭冷怒道,口气冷得比脸上面具还要厉害。
游夜扬起眸子勾起唇角,蓦地向后推了枭一把;而枭也觉察到旁边有什么东西过来正欲躲避,如此倒是令她躲闪开攻击更快了一些。
“什么东西?!”枭只觉一阵腥风刮过,卷挟着死亡的气息,抬头觑向对方,正对上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她不怕这些玩意儿,却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银刃毫不犹豫地便朝骨架的颈椎上掠去。
那是一个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她企图用袭击颈椎的方式将这骨架打散,不料却被对方敏锐地躲了过去,再想发动第二次攻击时,对方手中的兵器已然欺了过来。——居然是一截藤蔓!
“还不快上?!”枭不过与这骨架对了几个回合,便觉被压制得寸步难行。一具骨架,居然有这样快的速度,这是她活了三十多年头一遭见识。
听到命令的绛锋阁杀手哪里敢怠慢,提着长剑便冲上前去,却无一例外地全部落败。在这具骨架的邪捷功法下,他们有的被斩断了手脚,有的被削掉了头颅,大部分,则满身都是血口,而后在巨大的疼痛下伏地难起……
游夜此时开口道:“大人,我这笛子——吹是不吹?”分明是在明知故问。
枭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厉声道:“你也是个贱骨头,不上等什么?”
其实枭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具骨架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活人,唯独对游夜和他的尸人没有任何反应。回想起刚才游夜的举动,她才明白游夜是知晓其中玄机的。只可惜,被她草率打断,倒让自己成了笑柄。
游夜垂首嗤笑,似乎对枭此时的狼狈模样颇为受用。但他还是将骨笛架至唇边,奏响了笛音。
第91章 冲突(二)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叶柒低声叹了口气,将两条胳膊横抱在胸前道,“洛,你且缓一缓,到底也莫太过忧心。”说罢,她又环视一遭四围,颇有正色地对众人道:“咱们下来已有好些时辰,体力消耗颇大,须得先恢复一下,最好能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不然后面只怕会更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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