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急于为自己来晚一事解释,况且跟踪洛宸同样是她的任务之一,只是将心中怒火尽数在骨架身上发泄出来。
所有人一时惊得瞠目结舌。他们不敢相信,刚才还凶狠到不可一世的骨架竟不消片刻,就被稚楚拆了个七零八落,这是如何的反差,简直可称天下奇景之一了。
其实这不难理解,骨架固然厉害,却不似活人那般有敏锐的感觉。当有什么人偷偷跟着你或者看着你的时候,或许你不知道他是谁、在何处,却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本身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从而警惕起来。
但是骨架不会。它可以感受到刀尖刺来的光影变幻、内力划破空气的层层冲击,却始终无法感知这种无形的压迫。是以,在全身透明的稚楚面前,不知对手在何处,自然一身本事也成了虚无。
说也奇怪,骨架被肢解之后,那些垂挂在两侧的藤蔓也如同被杀死一般,开始纷纷枯萎,变得又脆又干。枭轻轻一动,束缚在身上的藤索立时化为齑粉。
几名杀手分别扶起游夜和枭,他们这才一点点知晓了结界一事。
风波初定,几乎没有人身上是没有伤的,就连稚楚都被骨架挣扎时的胡乱击打弄伤了脸颊。不过她全身都隐于周遭环境,若她不说,便没有人知道。
稚楚告诉众人,结界地虽然隔绝了声音,但还算相对安全,且洛宸等人已经离开。于是众人便前往结界地休整。
离开长廊时,枭仍然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望着幽暗深邃的通道出神良久,仿佛刚从一场惊悚骇人的梦魇中醒来……
“洛宸,结界会一直存在吗?”路上,陆晴萱颇有介怀地问。她总担心倘若结界阻隔了外部声音,届时再有什么东西过来,听不到就糟了。
洛宸却摇头淡道:“结界的阵法不依常理,通常不会相邻而设,以免互相冲撞。且方才我们路过那处转角,耳中听到的声音有一瞬轻微断连,不仔细听很难察觉,我想,大抵是离开结界地了。”
“那还好,不然等下发生什么,我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来不及。”
说完,陆晴萱瞥了眼被捆绑的那名杀手,压低声音凑到洛宸耳边,道:“我们要这样带着他么?”
“不然?”洛宸笑意沉沉,意味深长地陪她低语,“拿他喂粽子也行。”
陆晴萱:“……”
“想不到你这厮,居然这么‘狠毒’。”陆晴萱自然听出洛宸在胡说八道,哼上两声揶揄了回去。转头想再同她说些什么,忽觉脚下一虚,竟瞬间失了着力点,一整个身子都朝下跌去。
与她一同跌下去的,还有身边的谢无亦。
“晴萱!”洛宸忙伸手去拉她,可惜速度太快,丝毫来不及反应,只在她的袖口掠了一下。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恨不能喘口气的工夫便要想出办法来,洛宸却在此时果断地也跳了下去。
紧接着,洞口便被一块网状的青铜隔板封死,任凭众人如何使劲,却也难动其分毫。
“狗东西,谁碰到了机关?!”叶柒气得嗷嗷直叫,大有找出那人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一转头,正看到被捆住的那名杀手战战兢兢地杵在那里,脚下分明比刚才高起来一块。
“混账东西,我宰了你信不信!”叶柒大喝一声,秋水锋利的剑身眨眼间就要落到那人头上。他已是阶下囚,早没了往日作杀手时的神气,又见叶柒盛怒,当即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口中不断地高呼“饶命”。
“阿叶。”洛宸这时在下面抬头唤道。
“什么?”叶柒盯着男人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将人踹翻在地,忙又奔到隔板处,朝下面的洛宸道。
“机关是死的,一旦启动便无法关掉,隔板自然也打不开了。”
“怎么会……这岂不是……”
洛宸不待叶柒说完便点了头,旋即又道:“在这里耗着没有意义,似这般大的陵墓一般四通八达,前面定有会合处。”
“要是没有呢?”叶柒依着寻常思路又问,话一出口肠子却悔青了。
只见洛宸默然须臾,抬起秋夜深潭般的眼眸,声音低沉道:“倘若没有,便把其他人都带出去,好好活着,再也不要蹚沥血剑的浑水。”
“你……”
谁都讲得出生死一瞬,可真到了抉择的那一刻,又任谁都不能接受。
陆晴萱也抬起盈盈的双眼,嗫嚅片晌,一咬牙:“阿叶,听洛宸的,去吧。”
叶柒:“……”
“洛宸!晴萱!……”
“大人!陆姑娘!……”
“阿谢!……”
一瞬间,栖梧、蓬鹗、傅野、驹铭杉、苏凤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偌大的墓室中回荡。他们一个个围蹲到隔板旁边,用力地拽着其中一个网眼的四边,企图拽开一个口子把他们救上来。奈何青铜隔板就是纹丝不动。
“阿叶,听话。”洛宸再度开口。她嗓音淡然,却坚定有力,不容有半点反驳和违逆。最后着实没有办法,叶柒只能狠下心,带着众人往前走。
“阿叶。”
“又怎么?”
她刚刚走出两步,洛宸忽地又叫住了她,殷殷叮嘱道:“万事小心。”
叶柒不再回答,也没有转头,只抬起手在面前停了停,随后径直往前走去。
第94章 九婴
“呼——都走了。”
终于,上面再也听不到点滴声响,连脚步声都消失得没有了半点痕迹。陆晴萱长出一口气,反倒觉得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洛宸目光柔和地瞧向她,无限爱意尽数化在明亮的眸中,继而又轻声问道:“怕么?悔么?”
陆晴萱长睫忽闪两下,随即勾起唇角笑了。
“怕,也不怕;悔,亦不悔。”她眼中浮起水光,与洛宸深情脉脉地对视住,答得毫不犹豫。
无论生死,能与一生挚爱携手到最后,有何怕?何须悔?可倘若两人当真出不去,洛宸便会因此搭上性命,葬送大好年华。是以,她又怕,也有些许的悔。
其实从一开始便无需问,洛宸早深知陆晴萱心意,闻言更是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俯首吻住她的薄唇,开启一番动情的唇齿交缠。
“可……可以了。”
陆晴萱回应了一段时间,终究恋恋不舍地从洛宸唇瓣上挪开自己的唇。不是因谢无亦在旁边令她觉得羞耻,而是他们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外面依照节令,早已立春,但绝龙域的气候本就与外有异。凄风冻雨,几乎从不间断。如今身处这青铜隔板之下,气温越发低了三分。
纵使洛宸的宠溺似火焰般灼烧着陆晴萱的心魂,也无法令她忽视掉这种低温环境里可能潜在的危险。
而且,陆晴萱嗅觉敏锐,她总闻到有一股腥气时不时飘来。
“腥气?”听陆晴萱心怀忐忑地道出发现,洛宸脸上现出疑色,“是否因着年代久远,此地又阴冷潮湿之故?”但得到的,只是陆晴萱一连串的摇头。
她解释道:“阴冷潮湿的环境多半只会滋生出霉味,却不会生出腥味,而医家闻到的腥味也分很多种,比如血腥、鱼腥、土腥……这一个,倒是与我先前上山挖地龙时,闻到的腥气十分相似。”
地龙便是蚯蚓,也是寻常药材,因常年钻营于湿润的泥土,且体表总分泌些许黏着物,故而身上会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腥气。
洛宸纤眉微凝,心中不安渐起——若这味道的源头是地龙,那这地龙得有多少?还是说,不是地龙,而是另一种与之相似的东西?
“先前在长廊不曾闻到?”想到这儿,洛宸警惕地高举起松明,沿着四周照了一圈,问道。所幸并没有发现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
陆晴萱低声道了句“没有”,目光却留意到了墙上某处,那里有少许凌乱不堪的痕迹。
谢无亦一直在洛宸对面一侧探查,起初也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忽然,他脚尖一趋,踢上一件什么东西,便忙低下头去看,随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截又硬又尖的物事递给洛宸:“大人,您看。”
那是一件难定材质的物事,若论形貌,却并不十分陌生。
洛宸堪堪地接过,将其托在手心里仔细翻看,隐约可瞧见上面有些许细密的纹路。它很厚、很硬,前端还留得相当锋利。陆晴萱瞧了一忽,心神一转,蓦地睁大了眸子。
“这是……指甲?”
她自己说出的话自己都难以置信——什么人,会将指甲留这么长呢?
“是指甲,只是不晓得如何折断了。”洛宸嗓音幽幽的,觑着手中之物的尾端,沉思道,“也许,这些墙壁可以。”
“……”陆晴萱只觉心脏陡地被吊了起来,声音干干的,“你是说,墙上那些是……指甲划痕?”
洛宸偏过眸子,轻动了下眉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多言其他,唯有神色有些意味难明。
陆晴萱再一次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有活的什么,可以在这下面自由游走。而且她现下更担心的,是这东西恐怕还不止一个。
“大人,那边有风吹来。”三个人兀自勘探着四周,谢无亦的衣摆忽地摇动了两下,双颊也隐隐感到一丝寒凉。
他忙转头对洛宸禀道,却见陆晴萱早已将瞳光钉进了那片黑暗中。
她嘴唇翕动着,心惊胆战地低声道:“腥气,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这种情况,最是令人作难,你分明晓得危险就在前面,却因种种原因,不得不迎着危险正面硬碰硬。
陆晴萱一想到这腥味可能来源于什么,顿觉绞得一阵胃疼。她甚至想到,这个腥气浓烈的东西,会和眼前断指甲的是一个主吗?
“阿叶他们都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有风,说明前面有空间较大的地方。我们要出去,恐是别无他选。”
洛宸亦知此路凶险,眼下却委实找不到其他的路。方才他们于四周探查时,只另外找到一条同谢无亦发现的相反方向的路,但只有这一条与叶柒走的是同方向的。
说不恨那是假的,陆晴萱纯粹是被那个杀手“坑”下来的。想起洛宸拿他喂粽子的提议,她恍然觉得还不错。
洛宸强作轻松地朝陆晴萱笑笑,看似没有什么似的牵住她的手,却格外小心地将故月提在了手中。
感情是人一生中最长的河,有所挂便难割舍,而这条河也会因此长流不竭。
陆晴萱被洛宸牵着,一边贪着一边不舍。且愈贪愈不舍。面对未知的危险,除了别无选择地面对,也不得不做好接受结果或好或歹的准备。于是,洛宸的爱护反成了她心中压存的歉疚,觉得以生命偿还似都不够。
“放松些,莫要怕。”
许是感到陆晴萱身体的僵滞,洛宸偏过头来宽慰她。
陆晴萱却心忧不减,呢喃道:“腥气浓得,几乎化不开了。”
——何止化不开,简直令人恶心欲呕了。
三个人翼翼前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不觉,果然来到一处极度空旷的地方。
寻常陵墓,哪怕帝王之陵,都很难成就如此之规模,可在这座陵中,出现如此空旷的地方反而没有方寸违和之感,好似没有才不正常。
四周的空旷与上壁的高耸,有点似藏兵谷的龙枢,只是没有反射光线的铜镜,也没有顶部透光的水晶。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仿佛把人丢进了墨缸。
忽然,谢无亦发现前方起了两点光亮,莹莹烁烁的。他心中不由暗喜,只当又是什么机关,也许似在长廊时那般,是暗藏在墙壁后的灯火。
但是很快,他便发觉事情蹊跷,因为什么样的灯可以凭空浮在那里?又是什么样的灯还能一点一点向来人靠近呢?
对未知恐惧的本能让他忙不迭地后退几步,几乎同时,一颗硕大的头颅从黑暗中猛地砸了下来。
谢无亦赶忙闪身躲开,虽然不知是何物,但站定时已将长剑握在了手中。
须臾之间,浓烈的腥气结作一团,陆晴萱只觉被人在嘴里塞满腐肉一般,差一点便吐了出来。
至于那颗巨大的头颅,它见偷袭谢无亦不成,便悻悻地掘出刚才凿进地里的牙齿,贪婪地盯着眼前三人……
从一开始便不是什么机关灯烛,也没有什么机关灯烛。
那颗硕大的脑袋抬起的一瞬,三个人才不可思议地看清,在他们面前站着的、盘踞的,是一条巨大的蛇。所谓的灯,不过它头上顶着的两只眼睛,此时正发着绿幽幽的光,望向他们。
“……蛇……”
谢无亦不知对手为谁时,反应起来分外敏捷,可待他看清面前的庞然大物后,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下子被激发出来,身体不由自主便软了。
他怕蛇!
年幼时因练功偷了一次懒,被绛锋阁的教习师惩戒,吊在树上一天一夜,又被蛇缠在脖子上的经历是他至今难以忘怀的梦魇。而今这条巨蛇虎视眈眈的模样,自当不消半点工夫,便将他心中的防线击溃。
此刻,陆晴萱也终于明白,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从何而来。
蛇、蟮、地龙、土鳖……这世上太多动物皆可生成此味道,平常采药时若遇这些,多半还令人觉得惊喜。只是今天这份,惊喜着实有些过大了。
巨蛇的眼睛钩子般在三人身上逡巡,最后堪堪地停落在洛宸身上。洛宸敛着眉眼与它不动而视,分明地感受到一种威压——一种来自远古的威压。
那巨蛇不管旁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吐了两吐猩红的信子,扬起头径直朝洛宸猛然袭来。
所幸洛宸早有准备,几乎与巨蛇同时发力,却并不是向后跳躲,而是闪身一侧,游龙般颠了个弯步,钻到了蛇头袭来的另一边。
陆晴萱和谢无亦对此颇有不解:洛宸为何要用这般复杂的动作去闪躲?他们移近几步欲将动手,陡地听到身后有簌簌声响,好像坚硬的鳞甲与石头不断摩擦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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