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的心跟着一下子缩紧了。
须臾之间,眼前青光变幻,只见一抹灵动白影在九个脑袋之间跳跃、腾挪,夹带着层层剑气环绕在侧,剑影每一次飞动,都会带出一层黏稠血雾。
陆晴萱能觉察九婴带来的碾压之感,又不禁叹服于洛宸与之不相上下的抗衡之力。
——她总也如此,且必定如此。
——无论对手是谁,她都断不会有半点退缩与妥协。
九婴也好,洛宸自个儿也罢,都是那般全力以赴,仿佛偌大天地给他们作战场还许是委屈了。
陆晴萱的眼睛不敢从洛宸身上移开片时,只因这一人一兽都太强,打起架来她根本不可能插上手。可她要确保能将洛宸的每一个动作都收进心里,以便危急时刻及时出手。哪怕能帮她一把也好。
正兀自提着心吊着胆,也不晓得战局的具体细节。谢无亦忽然从陆晴萱身后跑到旁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陆姑娘,那儿。”
他说的声音十分小心,好像担心万一说错什么会分了洛宸心神,举着松明的手却分明指向头顶斜角一处给陆晴萱看。
墓中这么黑,也不知谢无亦如何瞧见的,居然连这样一处夹道都能发现。
陆晴萱仰头细观,里面居然还影影绰绰,似有水光在晃动。
这样的场景,通常在朗月清风下的邻水回廊里才易看到——月华静静流泻,映在水中,此时若有清风吹拂,明镜般的水面便会泛起粼粼波光,点缀在回廊的墙壁上,意境深远非常。
而且,要形成这样的场景,光源和水是必不可少的。
谢无亦发现的这一处,水想来是不能有了,不然早从上面流下来了。所以,只有可能上面有光源——蓝色的光源,水光般的光源。
陆晴萱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倘若里面燃着几盏墓灯,恰巧灯焰又是蓝色的呢?毕竟像绝龙域这样奇谲诡异的地方,蓝色灯焰已算不得什么稀奇。
一想到这儿,陆晴萱顿觉心脏于瞬间加速了跳动,悸动有如生辰当日,期待欢喜的礼物时那般。
毕竟,对眼下处境中的他们而言,灯焰颜色几何并不重要——有灯,便意味着可能有出路——这才重要。
而这时,洛宸当是也看到了,打法明显与先前有了不同。想她与九婴缠斗,总免不了高处低处的来回腾挪,发现端倪也实属正常。
是以,那点微弱得并不起眼的光,却似大漠中最繁荣的绿洲,吸引着她锐利的目光。
忽然,陆晴萱觉得面前一热,不待她回神,一个硕大的东西便迎面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带着谢无亦闪身躲向一侧,定睛一看才知,原是九婴一颗头颅被洛宸拆了下来。
将喷未喷的火焰卡在嗓子里,憋成一团黑色烟雾,带着余热从里面飘出,宛若做饭时放多了柴薪,憋住火苗直倒烟的灶眼儿。
随后,洛宸也从九婴高大的脑袋上纵身跃下,朝陆晴萱和谢无亦这边快速奔来。
“谢无亦,上去。”她急切道,同时指了斜上方的那处夹道的入口。
谢无亦立时会意,稍用轻功便轻盈而上。
陆晴萱:“……”
说不羡慕是假的,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不平。
陆晴萱着实佩服自己这种时候想的还是连谢无亦都会轻功,自己却不会这种事。她一时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留神偏被洛宸抓了个正着。
洛宸瞧着她似笑非笑,目光里倒是多含了几分别样意味,悠然道:“我教你。”
“……嗯?”
“出去便教。”
陆晴萱:“……”
望着洛宸笑弯的眉眼,刚要出口的感激又被她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其实,习武之人都知道,轻功和武功并非同一种事。一个人哪怕武功再高,轻功也有可能一窍不通。
是以陆晴萱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武功与谢无亦的轻功不对等,而是这下面的情况太复杂,总不能时时刻刻指望旁人。
虽然现在身边有洛宸,有谢无亦,可谁能担保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将他们分开呢?
纵然不想,却又不得不防。
“大人,陆姑娘,快上来!”
思虑翻飞间,谢无亦已在夹道上稳住,正探着身子朝洛宸和陆晴萱二人喊着。一边喊,一边又放下飞虎爪。
回声在整个空间里回荡,迂回不散。
洛宸拍了拍陆晴萱,敛了笑意监视着九婴的举动,严肃且温柔道:“莫要做他想,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与阿叶会合。”
陆晴萱只得回神,觑了一眼贴近石壁的绳索,点头应下。
飞虎爪,本是用以辅助攀登绝壁的工具绳索,通常由站在下方的人向上发射,固定于一处,好借力攀登。眼下被谢无亦这样反过来用,倒也无甚不妥。
陆晴萱转身就要抓在绳索上,身后却蓦地响起洛宸急切的声音。陆晴萱忙牵住绳索,飞身踹踏在石壁上令身体腾空,灵活旋转之余,也顺势躲过了九婴水柱的攻击。
“当心!”
“……”然而还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陆晴萱脚不沾地,身子离地也尚有一段距离,忽觉手中的绳索失了承载自己的力道,于是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跌落下来,摔在地上。
不愧为上古神兽,九婴口中喷吐的火焰远比寻常的凶烈。飞虎爪在制作时本就有意做过防火处理,遭平常火焰灼烧,少说也要一盏茶时才可烧断。但是九婴的火不过打在上面瞬息,绳索便被烧成了两截。
“唔——呃……”这时,洛宸也突然在不远处闷哼挣扎出声音。
陆晴萱抬眼而视,不由冷汗惊出——洛宸竟不知何时被九婴巨大的爪子按在了地上。
九婴的爪子又尖又利,加之自身本就力大无穷,洛宸在它手下,宛如黄鼠狼爪下的小鸡仔。
虽然陆晴萱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比喻,但——
是以,她一时也顾不上往夹道处逃命了,因为九婴的爪子正在洛宸身上暴力地收紧。纵然洛宸有着浑厚内力,也难以长久抵挡。
“大人,撑一会儿!”
原本已经上去的谢无亦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情形,说来令人感叹,他分明怕蛇怕得要命,这会儿却也不假思索地从上面跳落下,朝九婴冲了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谢无亦几乎和陆晴萱同时朝九婴掷出了佩剑。谢无亦的长剑插进了它的脚踝,而净尘则从侧面插进了它的指甲。
这点疼痛,对九婴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但是也足够令它稍加松懈了。
洛宸觉得身上的禁锢有了细微变化,当即明白了一切。她拼力一搏,深提一口气抓住净尘向上一撅,竟将那节指甲生生地撬飞出去。
随后没有片刻停留,她又立刻横着故月,朝九婴的爪子再度削了一圈,似旋风一般从它身下旋了出来……
“洛宸——”陆晴萱收回净尘,忙不迭地将她扶住,焦急问道,“伤到没有,啊?”
洛宸只压抑着被九婴压迫的不适,低声喘息,缓缓道:“……不曾。”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九婴先后被断了两次爪子,一次脑袋。虽然很快便长了出来,威严却意外大失。
加之三人趁它挣扎着身体再生的工夫,终于攀上了夹道。故而对它而言,此仇不报,恐是再也不会有机会。
它恶狠狠地、发疯般跑到夹道那里,用巨大的脑袋撞击着石壁,以期能将夹道撞开。但夹道对它而言委实太过狭小,所以到最后,也不过撞掉几块石头罢了。
无视九婴的折腾,洛宸、陆晴萱和谢无亦离了道口,往深处走去,没走几步便见里面果然有许多燃着蓝色火焰的壁灯。
只是夹道低矮,内里不过将将一人高,还需得是个子矮一些的人才行。因此洛宸和谢无亦只得稍稍弯腰,才可继续通行。
洛宸走在最前面,陆晴萱紧随其后,谢无亦在最后。他们不紧不慢地沿着壁灯勾勒出的路行进着,能听到身后还时不时传来九婴的咆哮。
又走了一会儿,那声音才无可奈何地一点点消弭下去。
忽然,陆晴萱额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忙下意识地低头,居然发现身上落了三五只黑色的虫子。
她本不害怕这些,但不知为何,却觉得今天这些格外诡异。敏感又排斥地迅速拍打了两下,没留神洛宸早已停下,于是陆晴萱就这样堪堪地往洛宸背上撞去。
“……”陆晴萱瞧不见前面,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让洛宸这样唐突驻足,恰好洛宸闪开一条路,由着她看。
陆晴萱眼风过去,想要一探究竟,结果顿时觉得头皮被人拍了一钉板的感觉——
虫,全是虫,密密麻麻,阻挡前路……
“大人……这……怎么办?”
谢无亦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恍然发现自己才克服了对蛇的恐惧,又染上了对密集事物恐惧的症状。故而一时感慨,忽然就想对着夹道喊一句:“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万幸的是,这些虫子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动也不动,看上去并无攻击性。
起初洛宸也只有按兵不动,生怕惊动它们,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倘若那样,这样的环境中,几乎只有等死的份。
但是很快,她就松了一口气下来,转头对二人道:“不必惊慌,此虫无害。”
“当真无害?”陆晴萱仍有隐忧。
“无害,此虫名曰‘怪哉’。”
第97章 暗箭难防
“怪哉?”谢无亦搓了搓手,将洛宸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因着洛宸先前言其无害之语,他又大着胆子,把脚边几只落单的朝远处踢了两下,这才接着道:“我只当这二字是叹言,不想还是虫名。”
“洛宸,是传说中‘气怨而生,遇酒而化’的怪哉虫吗?”陆晴萱想起曾经听老人们谈及过的一个故事,转头望住洛宸,颇为惊疑地问。果然见她垂眸颔首,以作认同。
随之,洛宸淡然又道:“相传,武帝有一年移驾甘泉宫,途遇样貌古怪的赤色小虫,便问随驾的东方朔。东方朔告诉武帝,此虫名曰‘怪哉’,五官皆具,乃人之怨气所化。武帝问解,朔答曰:‘凡忧愁者得酒而消,以酒灌之,可解。’想来眼下,我们所见正是此物。”
“但那到底……是传说啊!”陆晴萱绞住两手食指,微侧了脑袋,显然不觉此话可信。
洛宸却讳莫如深地朝她瞧去,看似漫不经心道:“沥血剑最初,不也是传说吗?”
陆晴萱:“……”
她恍然,有种被揶揄了的感觉。
不过叫不得冤枉,记得刚刚认识洛宸那会儿,问及自己那块祖传玉佩,她可不就是单纯地以为,沥血剑只是个传说吗?
洛宸随即弯下腰,从地上捏起一只小虫,送到二人面前,淡然道:“我观此虫样貌,与传说并无二致,且它的颜色其实也并非黑色,而是暗赤色。一切是对得上的。”
陆晴萱闻言又凑近了些,定睛细瞧,果然见虫子的背上隐隐泛着赭色的光。不过在幽蓝色的火光下,更偏向于黑色,不仔细瞧的确难以分辨。
只是——传闻中的怪哉虫,乃秦时百姓怨气结化,那它们呢?
陆晴萱眸子里闪过一丝愁惜,难道又是冤魂吗?
“不论它们因何出现在此,都合该送它们走的。”洛宸亦有些惋惜,边说边从行囊中取出一个装满了酒的水囊。借着幽暗灯火,她将这些酒均匀洒在挡路的虫子身上。
起初并不见有半点变化,三人不由拧起眉头,暗忖是否真的会有用。忽见这些小虫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随后,它们陆续似烧开的水,蒸腾出一缕缕淡淡的黑气,逐渐腾于空中,消散而去。
“……乖乖,真没了!”谢无亦仰着头抻着脖子,眼睛仿佛被粘住一般许久未动,显然震惊不小。
洛宸却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地上一处,攒起蛾眉,呼吸也滞重了一瞬。
不消多言,陆晴萱也是心细如发之人,自然也看到了与洛宸看到的同样的东西。除了觉得犯难和发愁之外,她还有了一点想骂人的冲动。
谁能想到,这种地方也放置了机关!
大概早已料到很少有人能活着来到这儿,又或者知道来了,也很难在这又低矮又不算太宽敞的地方施展开手脚,故而这些机关都是明目张胆摆在明面上的。
如此一来,陆晴萱更想骂人了!!
而洛宸,她才同九婴进行了一场大战,身体尚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这时面对机关,恐连她自己都难说能否有胜算。
陆晴萱深知她纠结,却也知她不会轻易罢手,恐怕脑袋里已然在盘算下一步要如何搞了。
所以,陆晴萱连忙牵住她的衣袖,劝道:“别勉强,先歇一下也不迟。”
不晓得是否故意同陆晴萱作对,她这边话音才落,忽听身后一声巨响,便有石块与石块摩擦的声音咯啦啦传来。
陆晴萱忙扭头去看,竟是方才过来路上的上方石壁开始一块一块、先后有序地向下方压来。
陆晴萱:“……”
看来,今天这个人她非骂不可了!!!
洛宸这时也牵起一丝苦笑,半是戏谑半是无可奈何地对陆晴萱道:“歇一下,不迟吗?”
“……”陆晴萱忍无可忍,终于肯暴露凶恶,她一拍大腿恨然扬声道,“这墓主若是被我撞见,我……我定要鞭他的尸!”
洛宸:“……”
谢无亦:“……”
陆晴萱说完,脸接着便红到了脖子根。大概没想到自个儿能说出这种话。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一丝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
放狠话终究只是嘴上猖狂,关键时候命还是要的,果然怒容散去,又不免剩下惊恐。
陆晴萱颇为忧虑地觑向洛宸,看着蓝色灯焰下她染倦而宁静的侧脸,却总能从里面读出些令人心酸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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