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子在黑夜里显不出颜色,它稳稳地停在了海韵民宿旁边。穿着黑色外套的季怀邈下了车,他的身形同样掩在了夜色里。
季怀邈走到右座,打开门,弯下腰问阮林:“扣子,到家了,走,回家吧。”
阮林抓住了他的手,握了握。
季怀邈没抽手,抓紧他,轻声问:“走不动了?我背你?”
阮林竟然没反对,顺从地点点头,抬起双手就去够季怀邈的后背。
季怀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先下车,别撞着脑袋了。”
小时候,季怀邈是没背过阮林的,那时候他俩都是瘦猴儿,他就是背,也背不了几步。
现在他们长大了,季怀邈强壮了许多,在季怀邈看来,阮林还是瘦。
季怀邈听姥姥说过,阮林是个早产儿,生下来体重就比别的孩子轻不少,皱皱巴巴的缩着,就起了“扣子”这么个小名。
此时的季怀邈背得动阮林了,阮林的双手耷拉在他胸前,跟着他的步子,摆来摆去。
“想吐吗?”季怀邈问他。
阮林觉得季怀邈的声音很远,他努力分辨了下,原来是自己的右耳挨着季怀邈的嘴巴。
季怀邈当然知道现下的情形,他没急着听阮林的回答,他有耐心等声音传过去,有耐心等阮林跟他说话。
“不想。”阮林回答,“就是脑袋晕,不想走路了。”
季怀邈笑道:“好,不想走就不走,我背。”
阮林头晕目眩地把脑袋搬到季怀邈的另一个肩头,脸埋进季怀邈的颈窝里,季怀邈站住了脚步,说:“哎哟哟,怪痒的。”
“哥,你真好。”阮林说。
季怀邈重新迈开步子,背着阮林拐进了白云巷。季怀邈没说话,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平常重,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哥,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哥,我右耳听不见了,你要在我左边说话啊。”
“哥,你说话我都想听到啊。”
季怀邈又站住了,他侧头想看清阮林的脸,阮林抬起头,笑了笑,说:“我们是兄弟嘛,兄弟就该多聊天。”
“兄弟?”季怀邈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被清空了,他只抓住了这两个字,阮林还是对他笑着,季怀邈转过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前方的路,同时用近乎于叹息的语气说,“兄弟。”
作者有话说:
哦啊,怀表的心酸酸的
第29章 决明子
季怀邈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一手搭在肚子上,一手枕在脑袋下面。两点了,他也不愿意合眼。
这真是需要记住的一天。拥有挨床就着技能的季怀邈,睡不着了。
季怀邈脑子里有好多声音,许多人在说话。他心头是乱的,理不清思绪。
职业习惯和性格使然,季怀邈不允许自己陷入混乱。如果实在想不明白,他一般会选择请教别人或者先放放。但今天,他一直不愿意睡觉,就是要想个答案出来。
“兄弟。”
这个事实被阮林说出来,季怀邈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有不愿意面对,也有心事被点明的忐忑,更多的…
季怀邈掀开被子,双手撑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等到额前的汗滴到木质地板上时,季怀邈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
他想,更多的,是他不甘心。
季怀邈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天。夜里起了风,天空无云,看来明天津连港机场要大风起降了。
秋风吹不来谁的想念,也吹不走谁的纠结。
季怀邈叹了口气。他想起了自己那对不知道教给了他什么的父母。
很长的时间里,季怀邈不愿意想感情的问题,别人对他示好,他就装不知道或者拒绝。久而久之,大家都说季怀邈高冷地不得了。
季怀邈是对婚恋没有信心,因为他不知道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是什么样的。虽然身边朋友不乏拥有亲密恋情的,季怀邈会祝福他们,可他不相信自己能够拥有,长久的拥有。
有时候,季怀邈甚至会极端地想,也许他就不要结婚了,他怕自己会像父母那样,耽误别人再互相耽误。父母的错误如果需要有个人承担,那就让他来吧。
也有时候,季怀邈又想,他一定不要像父母那样,他爱谁,一定要爱一辈子。
就在这样的反复拉扯里,到了现在,季怀邈一直觉得自己早熟又幼稚。他能做好许多事,却又处理不好感情的事。
以至于今天,如此的慌乱。
季怀邈躺回床上,侧过身,蜷在了一起。
他在想阮林。想他刚回来的时候,明知道自己故意冷淡,阮林还是为他忙前忙后。想阮林乐乐呵呵叫他“哥”,想他趴在自己背上说想听自己说话,想他努力的生活着。
可阮林右耳失聪了,季怀邈不知道,阮林被不讲理房客欺负的时候自己又在哪里?这些年,阮林还遇到过什么事情,季怀邈又知道多少呢?
季怀邈的整张脸,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他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阮林回应自己的感情?也许“兄弟”,已经是阮林能给他最大的让步了。
另一边的阮林,回了家就睡着了,但他醒得很早。远处不知谁家养的大公鸡刚开始叫,阮林就醒过来了。
他迷瞪了一会儿,才捋明白昨天发生的事。
季怀邈背着他回家,走得很慢。不过这个慢,是阮林觉得的,是他意识里希望季怀邈能多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
阮林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厕所,点开热水器,烧水洗澡。
夜里外面是冷的,这风刮的实在是大,阮林可不愿意感冒发烧,他赶紧又回到了被窝里。
以前,季怀邈再出现之前,阮林是没想过这样一个假设的,那就是如果这些年,季怀邈一直在他身边会怎么样?
也许他上下学的时候,可以和季怀邈一起走。也许他耳聋的时候,可以告诉季怀邈,季怀邈会想办法查资料,告诉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去做那些没用的治疗。也许在他被同学嘲弄的时候,季怀邈会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一起打个架。
也或许,季怀邈一直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在16岁的那个夜晚,被一个男人猥`亵,以至于这么多年都在别人靠近时想要躲开。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假设罢了。这个假设,甚至不能给阮林一个安慰。
季怀邈回到蓝天街,阮林是高兴的。
阮林心里就是有种盲目的自信,认定了他俩还会回到童年那样,是最好的小伙伴。
谁不贪恋别人给的温暖呢?阮林并不是例外。
季怀邈还是他的大哥哥。阮林不管季怀邈怎么想,这回,他是一定要抓住他,不能再放手。
可一天一天过着,有什么情愫,悄咪咪地生了根发了芽。它破土而出的时候,阮林都吓了一跳。
但这情愫,毕竟还是个小芽芽,小到阮林只敢用指头轻轻碰一下,便快速走开。因为阮林不敢想太久远之后的事情,因为他不知道生命中会不会再发生意外。他不知道自己养的这株小苗苗长大之后会怎么样。
洗了个澡,阮林舒服了不少,他又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四下安静,翻了个身,阮争先和龚爷爷说话的声音响起来了。
原来不是太阳还没出来,不是大家还没起,是他压着左耳了。
下一秒,阮林“呀”了一声,因为他看到季怀邈正坐在他的床边。
季怀邈偏开头,躲过了阮林看向他的目光。
早晨起来之后,季怀邈喝了杯蜂蜜水,出去跑了半小时步,回家碰见了阮争先。
打完招呼,阮争先说阮林还没起床,看来昨晚喝到位了。季怀邈听了之后,还是不太放心,回家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就到阮林家了。
床上的阮林睡得真香,可能是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无声环境,睡得格外没有负担。
阮林的右胳膊耷拉在被子上面,季怀邈给他塞回被子里,没两分钟,阮林又伸了出来。
季怀邈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抬手,把阮林的右手,握在了手里。
阮林小时候就瘦,长大也没见长什么肉,他听姥姥说,阮爷爷没少为这事发愁,说这孩子,怎么喂都不长肉,看着跟豆芽菜似的。
阮林的手指和他的身材一样,也是细长的,没什么肉。季怀邈指腹擦过阮林的手背,阮林动了下,没撒开手,反倒勾住了季怀邈的手指。
季怀邈嘴角扬了扬,就这么坐着,直直地看着阮林。
于是阮林醒过来的时候,对上季怀邈的眼睛,很是惊讶,又发现自己正拽着人家的手呢,立刻傻眼了,心口噗通噗通打起了鼓。
阮林撒开手,季怀邈搓了搓手心,笑笑说:“醒了?我来看看你,还难受吗?”
阮林撑着床,坐了起来,他甩了甩头,想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季怀邈看他面色红润,眼睛和平常一样亮亮的,知道他没事了,就说:“你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说着,季怀邈站了起来。阮林的头,顺着季怀邈的动作就抬了起来,他往前扑了下,双手抓住季怀邈的手腕,急吼吼地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季怀邈低头看了看阮林的手。
阮林撒开手,低下头,跟自言自语似的说:“天凉了,咱俩去喝羊汤吧。”
阮林带着季怀邈绕了两条街,走进了一家卖羊肉汤的小店。
坐定之后,阮林看了眼季怀邈,跟老板说:“一碗羊肉汤,一碗羊杂汤,两个鸡蛋饼。”
这会儿已经过了早高峰吃饭点,老板很快就端过来两个大碗一个盘子。
季怀邈看了眼阮林的羊杂汤,皱了皱眉头。这表情落在阮林眼里很是有趣,阮林笑起来说:“哥,我跟你说,这家店的特色就是羊杂,你不吃,真是错过了好多人间美味。”
季怀邈的喉结滚动,然后摆摆手,说:“你吃吧,好吃你多吃点,没事,我付钱,愿意喝再给你点一碗。”
阮林摇头:“这份量,我能把这一碗喝完就不错了。”
“难怪阮爷爷老担心你不长肉呢,还是吃太少了。”季怀邈咬了口鸡蛋饼,这饼没少放油,所以格外香。
阮林无奈地看着他:“哥,不是我饭量小,我这就是正常人的饭量,是你吃得多好吧,从小就吃得多。”
季怀邈也笑,这话他认,以前姥姥就经常说他小舅已经够能吃了,没想到季怀邈更胜一筹,要不是家里条件比以前好多了,这真是要被吃穷了。
“你怎么光吃不长肉呢?”阮林歪着脑袋问季怀邈。
季怀邈喝了口羊汤,一口就暖到胃里去了,他顺着热腾腾的白烟看向阮林,说:“只要条件允许,我基本每天都会锻炼,能消耗掉。”
阮林点点头:“你可真自律。”
季怀邈又笑笑说:“其实身上也有肉。”
“看不出来啊。”阮林放下鸡蛋饼,他有些吃不下了。
季怀邈微微低头,冲着碗说:“哪天脱了给你看。”
阮林懵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岔了,瞬间他的脸就红了起来,他抬手搓着自己的耳垂。可又转念一想,两个大男人,有啥不能看的呢。
但阮林还是决定换个话题,他揉了揉肚子,说:“我不行了,我吃不下这饼了。”
季怀邈伸过筷子,把阮林吃剩下的半张鸡蛋饼夹到自己盘子里,说:“没事,我吃,不浪费。”
“我哥真是牛。”阮林感叹道。
季怀邈虽然吃的多,但是吃相是斯文的。阮林一勺一勺喝着汤,顺道瞟着季怀邈一口一口把他的鸡蛋饼吃进嘴里。
不知怎么地,阮林的脸跟着一点点红了起来,比刚才听到季怀邈说要脱光了给他看还觉得不好意思。
阮林拍了拍脑门,心里大念: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阮林满脸通红的样子,都落在了季怀邈眼里,他一边擦嘴,一边笑起来,在阮林看过来时,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忙叨叨的,就到了阮争先和阮林定下的出去旅游的时间了。
林育敏和阮浩跟着也挺高兴,爷孙俩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俩一直在旁边问这个要不要带,那个要不要拿。
阮争先说:“哎呀,不用不用,现在在外面买东西都很方便的。”
“哎,爸,这不是怕在景区买东西贵嘛。”阮浩说。
“瞧不起谁呢。”阮争先蹲在地上塞保温壶,抬起头看他儿子,“这趟出门,阮老板把经费全包了,是吧阮老板?”
阮林哈哈大笑:“对对对,吃好喝好伺候好我们阮争先先生。”
林育敏从柜子里翻了件毛衣,塞到阮林的行李箱里,说:“你那卫衣都不是全棉的,穿着不暖和,把毛衣带上。”
阮林想说云南没那么冷,但看林育敏蹲在那里帮他理东西,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到了肚里。
阮家祖孙俩要出去玩的事,季怀邈当然知道,确切地说,蓝天街片区的老街坊们,都已经传开了。
季怀邈的姥姥姥爷还在家感叹了好一会儿。
姥姥说:“还是人家争先身体好啊,这个岁数了,还能出去玩。”
姥爷说:“多大啊,我们不都差不多大,六十多老吗?小邈,你说老吗?”
姥爷问话时,季怀邈正坐在客厅上网,公司的手机APP出了问题,他只能用电脑看飞行计划。
“不老,不老。”季怀邈应道。
“就是嘛。”姥爷点点头,“等小邈有空,也带我们出去玩。”
姥姥说:“哟,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嫉妒人家有孙子带着出去玩呐。”
季怀邈扭头,看向姥爷,说:“姥爷,你说,想去哪儿,我带你飞。”
姥爷哼哼两声,说:“带我飞?把我飞过去,扔在空空荡荡的机场。我可不去。”
“你看看你,小邈说带你出去,你又不想去了,啥人。再说了,现在小邈基本上天天回家,你每天都有孙子看,不比这街上那些成年不着家的孙子强?知足吧。”姥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把姥爷直说得没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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