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可怕的梦是美梦。因为梦到所有的花好月圆会在梦醒的那一刻碎成粉末。
最美好的梦其实是噩梦。梦中的生离死别恩断义绝,会在苏醒的那一刻告诉你,都是假的。
蓝苏没有醒来的时候,霍烟一直沉浸在恐怖的噩梦里。梦与现实最微妙的地方在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之后,人们往往祈祷这是一场梦,却又怕事情走到最后,不过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相望无言,蓝苏的视线逐渐清晰,目光落上这人脸上的泪痕,糯糯问了一句:
“哭......了?”
顿挫的音色似轮胎碾过玻璃渣,虚弱喑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霍烟狼狈地别开头去。
在蓝苏面前,霍烟只哭过一次——告白那天,她喝多了,一边哭一边抱着蓝苏的腰,说,婚姻不是交易。
那时喝醉了,控制不住情绪,尚可理解。但现在她是清醒的,得控制一下。
坐直身板,扭头扯了张纸巾,胡乱往脸上擦:
“太久没睡觉,眼睛酸。”
霍烟真的好怪。刚才还想着,为了蓝苏可以连命都不要。可是蓝苏一醒,又想着要维持自己可能因为“傻子经历”而不怎么聪敏的形象。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
蓝苏累极了,痴痴地望着她,虚弱的表层之下,酝酿的全是柔情:
“阿烟。”声音细微得不行。
“哎。”霍烟应她,起身摁了下床头的呼唤铃,顺势坐到床边,“是不是伤口疼?你等一下,庄医生马上来。”
“阿烟......”蓝苏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旧偏执地叫她。
霍烟俯身,轻柔地摩擦着她的眉峰:“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吃力的声音从氧气罩下方传来:“我快......抓不住,你了......”
“抓不住?”
霍烟低头去看,果然,蓝苏的手吃力地抓着她的衣角。与其说抓,不如说掂。拇指食指两根手指捻着衬衫衣角的边缘,指尖白得吓人,毫米级别的面积,却已花光蓝苏所有的力气。
心口一软,她哀求地扑上去,捧起惨白的手:
“换我抓你,苏苏,换我抓你......”
熟悉的体温从手心传来,蓝苏微蹙的眉头才终于纾解:
“是真的。”
不是梦,不是幻觉。
“嗯,是真的。”悬心三日的霍烟知道这句话后面代表着什么。
“真的阿烟。”
“对,真的阿烟。”
“我们回来了?”
“是,我们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嗯,我当然会来找你。”
“你救了我。”
这下,霍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反而喉咙突然哽咽:
“不,苏苏,是你救了我。你救了我......”
在流放边疆的冗长道路上,一把刀劈断囚徒的镣铐。
蓝苏定定瞧着着她,盯着这几天不断在昏迷的梦境里出现的,终于不是幻影的真实的霍烟。
“难受。”她说。
“哪里难受?”
“氧气罩。”
“你还很虚弱,要戴着。”
“难受。”
“那,”霍烟犹豫了一下,在理智和感情用事之间立即选择后者,“我帮你摘了好不好?”
“嗯。”
“两分钟,我们透透气,然后再戴上。”
“嗯。”
霍烟倾身,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小心翼翼将氧气罩从头顶的位置摘了下来。两手并用拨好凌乱的头发,食指摸了摸鼻梁上的罩印。
没有氧气罩的隔阂,蓝苏整个头小了一圈,脸上的苍白更加直白,脸上瘦得一点肉也没有,柳叶形的眸子衬得圆溜溜的,嘴唇裂开一道一道竖条的痕迹。偏偏还怕霍烟担心,用力挤出一个笑,让霍烟看着心里更疼了。
“嘴都裂开了,要不要喝水?”她问。
“嗯。”蓝苏乖乖地眨了下眼睛,“你喂我。”
“好。”
霍烟把保温杯里的水倒掉,重新接了热水,再兑了纯净水,浅尝试了下温度,不冷不烫,刚好。
“吸管呢?”
抽屉里没有,可她明明记得霍眉欢买饮料送了一支。
“苏苏,你等一下,我去买个勺子。”
私立医院的配置很齐全,楼道尽头的贩卖机里,便卖着许多住院小物件。譬如餐具、一次性毛巾、卫生巾。
可蓝苏却没依她:
“渴。”
“很近,就在楼道里,我马上就——”
门开到一半,顿住,回头望向蓝苏,只见这人偏着头没看她,似是在赌气,气她不解风情。要不是耳根那一点绯红,暴露她一丝羞赧,霍烟真要那样错下去。
恍然回神:
“那,我喂你?”
这下,蓝苏唇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嗯。”
重新坐回床边,喝了半口温热的纯净水,朝病床上的人凑去,刚要碰到时,门口传来轻慢的斥责:
“刚醒就摘氧气罩,墓地选好了么?”
“咳咳咳......”
一个慌神,嘴里的水吸了一点到气管,呛得不行,硬着咽下后接连呛了十几秒,脖子胀红。
“阿烟。”蓝苏心疼,奈何身上没有力气,只勉强拉了下她的衣角。
“咳咳!没事。”霍烟稍平复了一下,宽慰着摇摇头。
如果论霍烟在这个世界上怕谁,恐怕庄锦文得占一个席位。
当初她双腿残疾,是庄锦文带着国外最先进的技术回国给她治好的,脾气差,嘴毒,复建强度大到能让普通人崩溃,霍烟硬是坚持下来,才重新站起。
那之后,凡是跟医学沾边的事情,霍烟没说过半个不字。
氧气罩重新戴回去,庄锦文才没说什么,好看的脸上没有表情,掏出温度计在蓝苏左耳和右耳分别测了一□□温。
“还有点低烧,怎么样?除了伤口,还有哪里疼?”
蓝苏眼巴巴回答:“没有。”
“伤口呢?”
“不疼。”
庄锦文没什么耐心,没在伤口上再做什么文章,只说:
“你不跟我说实话,下次问诊我只能叫霍烟出去。”
怕霍烟担心所以不说实话是吧?那我就把人赶出去。
果然,蓝苏慌了一下,看看霍烟,又看看庄锦文,无奈道:
“疼。”
“除了枪伤呢?”庄锦文继续问。
“脚。”
“右脚踝么?”
“嗯。”
“这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刚骨折,还没有好全,这次有点复发。片子拍过了,骨头没事,就是有点肿,给你敷着药呢。”
“好。”
“肺有感觉么?”
“肺?”
“你肺部有点感染,呼吸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肺脏、气管疼痛,或者呼吸困难?想咳嗽?”
“没有。”
“好。”
庄锦文在患者临床表现一栏洋洋洒洒落下一行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字,停笔,接着说:
“按照我说的做,深呼吸。吸到最满。”
蓝苏乖乖照做,在氧气罩的帮助下,这个动作难度不大。
“很好。”庄锦文满意点头,“现在,慢慢吐出来。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不适?”
蓝苏老实回答:“有点头晕。”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很虚弱。有没有想吐的感觉,或者咳嗽?”
“一点,但是能忍住。”
“饿不饿?”
“不饿。”
“渴么?”
“有一点。”
“可以适当饮水,但不要超过50毫升。”
说着,终于瞄了一旁乖乖巧巧捧着保温杯的某人一眼:
“就这个杯子,半杯差不多了。”
霍烟有点手足无措,像第一次写作业被老师肯定的小学生:“可以加糖么?”
庄锦文在临床表现一栏写下最后一个字,“不用,纯净水就行,给她输送的糖分已经足够了。”
得到圣旨的霍烟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还好,喂水是对的。不然,又是摘氧气罩又是喂水,她得被庄锦文喷成筛子。
刚产生一点底气,就听庄锦文说:
“氧气罩可以摘了。”
霍烟:“?”
第161章 养伤(一)
“沁姐!醒了!嫂子醒了!”
霍烟住处, 一楼,苏沁沉睡的病房里, 霍眉欢每天都找她说话。
考虑到安全,霍烟每次出门都不带她,让保镖层层保护着。那天,蓝苏从安渚岛救回来,她也只在杜阿笙的车里远远看到一眼昏迷的蓝苏,没能过去。她担心蓝苏,但又不想自己多事添麻烦,便在家待着,每天跟苏沁说话。
“医生说她脱离危险期了!”
霍眉欢乐滋滋地蹦了好几下, 就差原地跳广播体操之雏鹰起飞,蹦着蹦着就哭了起来,趴到床沿,呜呜咽咽地说: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呜......你,你说她得吃多少苦啊?”
她视霍烟为唯一的亲人。之前霍蓝二人死讯频传, 霍衷德马不停蹄逼抢夺公司, 她连夜联系警察和律师做财产公证, 拼着一口气杀进梅艾丽娅, 用“遗嘱”硬拖了几天,这才没让霍衷德得手。
霍烟奇迹现身之后,她功成身退, 几乎每天在家待着,陪苏沁在病房里看电视新闻。从一开始的“霍烟奇迹复活”到“霍衷德被捕入狱”,再到“蓝苏成功获救”, 以及,今天从医院传来的还未向媒体公开的喜讯——
蓝苏苏醒。
“医生说她还在低烧, 呜呜当时得多危险啊?阿笙她们都不跟我说,但是我能想到,嫂子肯定经历了很多......唉,不说这个了!现在嫂子醒了,万事大吉!沁姐,你也在默默给她加油是不是?我就知道!嫂子那么坚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以前都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呜呜呜呜......”
哭着哭着,视野被泪水模糊,在混乱的画面里,她似乎看到动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
“我这是出现幻觉了还是......”
揉揉眼睛,盯着被子上搭着的纤细的手指,见那食指弯曲了一下。连忙用袖子擦掉眼泪,扑了上去:
“沁姐!我没有看错是不是!你真的动了!”
朝门外大喊:“小兰,小兰!”
小兰忙不迭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长棍:“二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沁姐动了!你快来看!”
小兰欣喜若狂跑上去,仔仔细细将苏沁打量一遍:“没有啊。”
“就,就手,她刚真的动了!”
于是小兰盯着手看了十几秒:“好像......没有啊。”
霍眉欢急得不行,葡萄般的眸子还挂着泪痕:“这,这刚还在动呢!”
小兰瞥到她的泪痕,平心而论:“二小姐,是不是你哭得太厉害,看花了呀?”
霍眉欢焦愁地看向苏沁,不死心地又盯着半分钟,好像真跟小兰说的一样,没有动静。整个人陡然泄了气:
“可能是吧......可能,我知道嫂子醒了,太高兴了。”
小兰安慰她:“别着急,二小姐。苏小姐的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庄医生说,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刺激一下她的情绪。你看,那个小电视每天都放蓝小姐的新闻,苏小姐听着多开心?”
霍眉欢点头:“嗯,你说得对。让沁姐自己待一会儿,我天天吵着她也不行。你们在干什么?我来帮忙吧?”
小兰挥了挥手里的长棍:“霍衷德不是落网了嘛,我寻思家里也安全多了,就把以前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东西清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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