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稍等。”
霍烟将床头的保温桶和擦嘴的餐巾纸收起来,给护士和庄锦文腾地方。
蓝苏的枪伤在后背,右侧蝴蝶骨右上方靠肩的位置,没有形成贯穿伤,当时取子弹费了庄锦文不少工夫。
伤在背后不方便,霍烟便把她抱到床边,跟她面朝面坐下,肩头让她靠着,将人半搂在怀里。
“我来。”
修长的手指解开条纹病服的扣子,解下两颗之后,小心翼翼掀开衣领,颀长的脖颈之下,流畅的肩颈线在灯光里泛着瓷白的蜜色,似一卷旖旎画卷,偏偏被蝴蝶骨上方的方块形纱布划出一个破口。
嗞,嗞。
护士年纪小,但胜在手稳,手指不续指甲,撕粘布时干净利索,确定纱布没有被淤血黏住伤口才揭了下来。
“还可以。”庄锦文凑近观察,用电筒又确认了一遍,“没有增生的迹象,愈合得也还不错。”
护士打开无菌棉球,在生理盐水里蘸取吸满后,涂上针脚细密的伤口。
“嗯,感觉也没之前红了。”
接下来要用酒精消毒,依照惯例,护士会跟患者聊天转移其注意力:
“蓝小姐,这次你逢凶化吉,好多影迷都在给你庆祝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复出啊?”
酒精浸入伤口,尖锐的刺痛传来,蓝苏倒吸一口气。
“嘶......”忍痛的间隙回答护士的问题,“等状态好一点,可能会开个直播吧。”
“嗯,直播挺好,在这里就能做,不用出去。到时候你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准备。”
“好,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对了,你之前那部戏,快拍完了吗?”消完毒,开始敷料。
“还没有,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出院了,就回去拍。”
“那得等身体完全恢复之后,才能去。疤痕你也不用担心,庄医生缝合的技术很好,痊愈之后只会留一道很细很细的线,到时候涂一点祛疤的药就好了。其他的那些擦伤,都不会留疤的。”
“好,谢谢。”
聊天结束,新一轮的药膏也敷了上去。护士撕开无菌纱布的包装袋,用剪刀剪成合适的大小,刚要贴上伤口,便听门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撞击声——
砰!
“啊!”
一个实习护士的手打滑,液体药瓶摔到地上,玻璃瓶碰撞出尖锐的声响。
这声音在医院里并不罕见,尤其那实习护士不是第一次打碎药瓶。
病房内,庄锦文岿然未动,护士剪纱布的动作一僵,霍烟轻微颤了一下,都只是片刻的反应。
唯独蓝苏。
骨架般瘦削的身子猛烈一震,脖颈收缩,四肢撤回,双眼没有焦距,死死抓着霍烟衬衫的前襟,整个身体朝着霍烟钻去,恨不得钻进她的躯体里。
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即PTSD,指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后,心理状态产生失调的后遗症。现实中很多经历会导致这一症状,譬如惨烈车祸、恶劣家暴,或者,如蓝苏那样,经历数日枪械子弹的威胁,被绑架后无法逃生,以及在生命垂危之际不断在耳旁响起的——枪声。
“阿烟......”
蓝苏缩在霍烟怀里,抓着衬衫的手颤抖到痉挛,脊骨高高拱起,气息错乱,破碎不堪。
霍烟心口被剜了一刀,宽和地将她圈入怀里,脸贴着脸,轻声哄道:
“苏苏,没事。药瓶打碎了,不是其他声音。”
庄锦文跟护士相视一眼,看出蓝苏异常的原因,心中了然。护士折身去走廊,将药瓶的一块碎片捡回来,举到蓝苏面前:
“蓝小姐,没事的。那个实习的小姑娘经常手滑,刚刚是她没有拿稳,掉到地上了。”
亲眼看到药瓶之后,蓝苏才瑟缩着松开霍烟。
“这样啊......”
绷紧的神经松缓三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错愕地挤出一个生涩的笑,通红的眼睛眼珠颤抖,开口说:
“就,有点过激了。”
一向冷漠的庄锦文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宽慰说:“药瓶声音挺大的,我也吓一跳。”
护士赶紧点头:“对对,还好药都敷好了,不然我手一抖,就弄疼你了。”
说着,赶紧给蓝苏包上纱布。
贴好胶布后,霍烟轻手替她穿好病服,一颗一颗扣好扣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坐上大腿,一手握着她还再发抖的手,一手搂过后背,将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我在,苏苏,我在。”
交叠的身影投在地板上,在金色光线中拉出长长的倩影,似颜料浓郁的上世纪油画,记录着遥远古老的爱情故事。
第163章 出院(一)
摔碎的液体药瓶激起蓝苏的条件反射, 受惊的小鹿般瑟缩着在霍烟怀里,颤抖着、惊惧着感受着她的体温, 嗅着她的发香,许久许久,才终于慢慢平和下去。
“阿烟,我变成胆小鬼了。”她哑然自嘲。
“没有。”霍烟抱着她,“刚那一下很突然,谁都会害怕。”
“我之前不怕这些。”她糯糯地说。
“那是你之前太勇敢了。”霍烟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脊背。
“现在我不勇敢了。”
“你现在依然很勇敢。”
“骗人。”
蓝苏垂下眼睫,眸底多出几分厌恶——她讨厌现在的自己。
霍烟察觉到微妙的情绪,松开怀抱,捏着抬起她精巧的下巴, 只见她委屈地撇着嘴,往旁侧看的眼角隐隐含泪。
“那我问你。”
霍烟松开下巴,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拇指指腹反复摩擦着柔软的虎口。
“你不勇敢,怎么给我下药, 自己去跟那几个绑匪拼命?”
蓝苏一怔, “我那是, 那是......”想了半天, 找不出确切的理由,转而狡辩,“反正我们两个, 怎么也得活一个。总不能要一头没一头。”
霍烟反问:“那为什么不是我去拼命,你逃?”
“你又不会打架。”
“然后呢?”
“然后我比较有经验。以前在蓝家的时候,好多古董都是我去抢回来的。”
“所以, 你就让我坐着船逃走,回来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 最安全的治疗氛围,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拿刀拿枪的绑匪?”
“我......”
“被抓到之后,你听到他们说要用你来要挟我,还从船上跳到海里,想要自.杀,是不是?”
说到这里,霍烟有点生气了,音色凌厉,眼眶猩红。
蓝苏不敢看她,只说:“你别乱猜,我没有。我就乖乖等你来救我的。”
霍烟无情反驳:“这是绑匪的供词。”
这下,蓝苏不说话了。
“苏苏......”霍烟喉咙一哽,几近说不出话,“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多恨自己?”
哽咽的声音在耳膜扎了一针,蓝苏吃痛抬眸,轻唤:
“阿烟......”
霍烟接着说:“因为我的无能,被霍衷德打入死局。害你跟我一起从悬崖上掉下来九死一生,还要因为我的无知,理直气壮享受你为我铺好的回国之路,让你被绑匪带走差一点就回不来!”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的。”
“那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蓝苏被问得说不出话,咬着下唇,良久,糯糯挤出一句:
“那你呢?你为我做那些的时候,你问过我么?”
“什么?”
“上次车祸,本来你可以不跟霍衷德撕破脸的,但是我受伤了,你就公然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冲你去,别冲我。那之后,霍衷德才对你下死手的,你忘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说的是最近。”
“好啊,那就说最近。你说你怪自己失忆之后,都是我照顾你。但你为什么失忆你忘了么?”
“我——”
“那天我们掉到海里,遇到一股汇流,我们被冲到礁石上去。你为了保护我,头撞到了礁石,你忘了么?”
一来一回,霍烟反而落了下风。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明明都各自在一段时间里占据主权,却好像谁都输了。
猩红的眸在四目相对里沁了一圈水汽。霍烟落泪,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为蓝苏做的事情竟然就如此而已。
蓝苏落泪,是因为她不会吵架。
情绪一激动,问出口的话就是掉进海里的石头,淹没不说,还溅起高高的水花,扎得眼睛酸疼。
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
明明初衷是劝蓝苏以后不要把自己一头脑送进危险的境地,却演变成半斤八两的“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以霍烟主动亲吻不了了之。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彼此的爱意早超越生死,这一点她们心知肚明。
“阿烟,我是想着你才回来的。”
双双卧在床上,啜泣着耳鬓厮磨。
“我听到他们说,你赢了霍衷德。我就知道,只要我活着,就能见到你。中间有一阵,我真的好累......累到眼睛都睁不开,累到,呼吸都要用很大很大的力气。可是,我想着,你一定在找我......我好想你,想见到你,亲你,咬你,看你跳舞,听你弹钢琴,想缩在你怀里,你抱着我,我抱着猫,困了就睡觉,醒了就吃东西,想了就做艾。只要想到,可以跟你一起,呼吸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觉得,一定要活下去......”
谁都知道,霍烟和蓝苏互为软肋。
谁也知道,她们会为对方生出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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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这条过了!”
导演的声音从摄影棚另一头传来。
“昭溪,今天辛苦了啊!可以收工了!”
颜昭溪赶紧离开表演区,一面跑一面说:
“好,辛苦啦导演!”
随后闪身去化妆间,把拍广告的礼服脱下,换上便利的牛仔衣裤。
今天是蓝苏出院的日子。
本来说好苏醒之后就去看她,结果这两天的档期满得不行,紧赶慢赶,才终于把今天的拍摄时间挤了一点出来,赶在蓝苏出院之前见到人。
现在大众只知道蓝苏获救回国,还不知道她已经苏醒。网上众说纷纭,有说蓝苏吉人自有天相的,也有说蓝苏大限将至的。甚至涌出不少玄学博主,靠着易经或塔罗牌推测蓝苏醒过来的几率。以及去同人写手雾漫青山微博下命令她不准在同人文里写蓝苏受苦,以防坏了蓝苏的命数。
本着不打扰蓝苏休息的原则,媒体不敢在医院门口聚集,只能转而来找蓝苏的圈内好友们,企图挖到一点消息。
“颜老师出来了!”
颜昭溪发誓,她从没泄露过蓝苏的病情,也极大限度避开媒体可能蹲到的点位。
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摄影棚后门堵了这么多记者?
“颜老师!您今天这么早收工,是要去看蓝苏吗?”
“蓝苏现在怎么样?”
“之前她和霍烟陷入舆论风波,您是唯一一个站出来立挺她们的明星。现在她们拨云见日,您想不想说点什么啊颜老师!”
“那个,麻烦大家让让,让一下。”
颜昭溪突然被话筒围攻,两个助理在旁边拼命开路,也仅前进了3米。
叭叭!
忽然,后门栏杆之外的私家车响了两声,循声望去,是曲棠!
于是后退几步,一手抱着捧花,一手握起栏杆,轻脚一跃翻过横栏,迅速朝私家车跑去。
唔嗡——
汽车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路口,留一堆记者在原地急得跺脚。
“什么嘛!居然还有后手!”
“那一看就是曲棠了,曲老师来接的话,确实没办法。”
“阴谋!都是有阴谋的!”
“这么看蓝苏应该是醒了吧?颜昭溪拿着捧花呢。”
“说不准,也可能是小两口约会。这俩刚结婚十周年,腻歪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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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板,合作愉快。”
年过半百的银行行长主动伸手,与杜阿笙交握。
“我的安全,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杜阿笙伸手交握,颔首谦卑道:“徐先生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次给您配置的安保队长是我们公司最有经历的,您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好,我等下还有个会,我让秘书送你们出去。”
“好,那就不打扰您了。”
跟着秘书一路坐着电梯下楼,刚出电梯门,电话就打来了。
“杜阿笙,你在哪!”长公主殿下有点生气。
杜阿笙飞快看了眼腕表,知道自己迟到:“刚签完合同下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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