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吧?
本着打假精神,霍眉欢从副驾扭头,漆黑的后座什么也看不清,唯一明亮的,只有霍烟那副反光的光线刺眼的镜片,铮明瓦亮,像盘踞在山洞里,只有两只眼睛发光的野兽。
噌!
霍眉欢吓得一激灵,唰地回头,心脏咚咚直跳,惊惶未定地拍了好几下胸口,心神勉强安定,捧着手机重新编辑反黑文案——
【@小眉还在努力:众所周知,被爱的人都可以是娇妻,跟有脑无脑没有关系。你理解不了,说明你没人爱,同情你一秒钟】
好险,差点帮嫂子立了个假人设。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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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最流氓的地方,是它能让人卸下所有引以为傲的伪装,和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蓝苏第一次醉酒,暴露她的自卑。她扑在霍烟身上,乞求着说:
“所有人都讨厌我,阿烟,你别讨厌我。”
第二次醉酒,暴露她的心魔。那场把她的童年烧成梦魇的烈火,从12年前烧到了现在。
推姐姐坠楼的黑衣人、疯狂劈砍在公主床上的砍刀、弥漫着汽油味的熊熊大火,无一不侵蚀着她的内心。
“烧起来了,都烧起来了!”
蓝苏连滚带爬地缩去墙角,两手环膝,周身发抖。造价昂贵的优雅礼服被割开一道裂口,得体的发型如杂草窝一般倒扣在头顶,惊慌地瑟缩着,恨不得融进墙壁。
霍烟半跪,拉着胳膊想把她拖起来,却发现她的手臂如钢铁一样坚硬。
“苏苏,这里没有火,你是安全的。”
她告诉她,想摒弃□□用灵魂穿越到过去,把蓝苏从那一晚带出来。
“有火,有!”
蓝苏一个猛力拉她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瞪着卧房门口。
也是这扇门,当年她隔着卧室门听到烈火灼烧的声音,木地板在焚烧中发出爆裂和空气叫嚣的嘶吼。
“你坐下,躲起来!”
她发抖着告诉霍烟,“火灾的时候,不可以站起来,要坐下,趴下,不然会死的!”
霍烟凝望着瞪得溜圆的眼睛,从眸底只读出让人千刀万剐的恐惧。目光一沉,落上蓝苏抓着膝盖骨的手,那只手用力到抽搐,指尖扣进皮肉,红色的血顺着指甲溢出,手背细骨嶙峋,腕骨扭曲地凸起一块畸形的骨头,那是曾经骨折的痕迹。
“有坏人,别怕,小玉,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保护你......”
她反复念着这一句。
可悲的不单是蓝苏的童年,而是她曾经用生命去保护的蓝小玉,她的亲妹妹,如今也连同蓝家一起,视她为吸血的工具。
那一刻,霍烟清晰感受到,有一把被火烧过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破她的心脏。
于是再无法隐忍,弯腰把蓝苏打横抱起。
“啊!你放我下来!放开!”
蓝苏发疯地挣扎,尖锐呐喊,长腿在半空猛烈踢打,万幸霍烟知道她酒后蛮力大,抱得紧,一路将人抱到浴室。
哗——
热水从莲蓬头喷出,划出垂直地面的激烈水流。
“放开我你放开!放——”
尖叫的蓝苏感受到水流,叫喊戛然而止,整个人似飞入光芒万丈的天堂,两手向上捧起,睫毛轻颤,眼神变得迷离,好看的面庞终于出现希望。
“水......”
霍烟抱着她,结实的手臂岿然未动,音色却极柔和。
“是水。”
她说。
“水把火都灭了,苏苏,别怕。”
蓝苏仰着头,似卑贱的凡人受到神女的照拂,从漆黑的深渊爬出去,奔赴万丈光明。她在霍烟怀里,周身松软,仰头任凭滚热的水流冲刷着眼珠,许久许久,久到足以泯灭一场大火。高仰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转头,对上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眸。
“你是......”
霍烟脖子前倾,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
“我是来救你的。”
森林里起了一场大火,从一面山烧到另一面山,无穷无尽,万里燎原。
一只蓝色的小鸟逃离自己的家乡,想要越过这场大火,飞去风和日丽的地方。
可那场火太大了,火焰燎燎飞升几十米,漆黑的硝烟翻滚着冲向云霄,把半边天一并染黑。
身下的大地不断传来动物们的尖叫,有的在大火中奔逃,有的浑身是火在地上翻滚,有的无助地在原地恸哭。
小鸟飞啊飞,飞啊飞,终于,她筋疲力尽了,却还是没能飞出这片火海。
就当她陷入绝望,脱力地从半空坠落时,一只苍鹰飞跃而来,稳稳将她接住。
小鸟无力地伏在苍鹰背上,问:“为什么救我?”
苍鹰说: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第88章 公主(二)
细雨的清晨格外宁静, 泥土的清新味均匀地铺散在空气中,裹挟茶叶的清香, 丝丝缕缕,飘飘渺渺,顺着窗户缝隙渗入室内。
质地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内外,透过这层厚厚的布料往里一探,便能感受到独属于室内的温暖气温。那是与外界同样的静谧,却多一层人体的温度。
宽大的床褥里鼓起一团,乍一看以为躺着一个人,实则, 是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蓝苏从未睡过如此温暖的觉,好像抱着一块散发着恒温的棉花团,软软的,暖暖的,让她周身每一颗细胞都松软下来。不用像以前那样缩成一团, 连睡觉都开启着防御信号。
“唔......”
半张脸蒙在被子里的蓝苏磨蹭了一下, 脖子一拧, 只觉得脑袋给炸开似的剧痛。
“嗷......”
宿醉的嗓子似吞了沙一般喑哑, 声带颤动,只能发出幼猫的叫声。
蓝苏皱着眉头,想揉一揉酸疼的太阳穴, 一只手却比她更快一步。
温热的手指在太阳穴和周边几个穴道摸索着按压,轻车驾熟,似这样帮她按了一整晚。
嗯?
蓝苏骤然清醒, 眼睛唰地睁开,没等看清眼前景象, 头顶便传来低沉性感的女人的声音:
“揉揉就不疼了。”
轰——
惊雷在蓝苏脑中炸开!
从客观科学的角度去听,这跟烟雾一样低沉又自带神秘感的声音,是霍烟,没错。
可是,偏偏这字里行间杂糅着不属于霍烟的温柔。并且还是那种,睡意惺忪之间,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从身体里流露出来的疼惜和温柔。
手臂一紧,发现一向抱着膝盖睡觉的自己,正在被子里搂着霍烟的腰。脚也不安分地缠着人家的大腿,全然一副考拉模样。
被揉捏的穴道酸痛渐缓,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涌出——该不会,一整晚她都这么抱着霍烟睡的,而且,霍烟给她按摩了一整晚吧?
不,不会的,不可能。
霍烟有洁癖,不喜欢跟人一起睡。更不会容忍她蓝苏公然抱着她睡一整晚,还毫无怨言地帮她按摩。
昨天发生了什么?
蓝苏努力回忆。她跟霍烟一同参加了《刀锋》举办的庆功宴,到那里发现,来的人远不止剧组,形形色色的都有。霍烟顾着影视公司的发展,不得不跟各方企业老总寒暄商谈。再后来,就是她帮霍烟挡酒,被拒绝后,一个人去人少的二楼顾影自怜。
好像有人跑过来,叫她“嫂子”,又好像有人来,叫她“苏苏”。
一直没看到霍烟,怎么转眼就睡一起了?
身体的防御机制让肌肉紧绷,霍烟感受到怀里人的异样,停下按摩的手,依稀从睡梦中醒来,哑声问:
“醒了?”
蓝苏吓得赶紧闭眼装睡。可转念一想,装睡就要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搂腰的姿势,于是打算顺从身体的本能反应。
“嗯。”
当然,出声之前深吸了一口霍烟的体香。
慢吞吞抽回自己的手,身体往外挪了一大截,下半张脸不敢抬起,仍旧瑟缩在被褥里,露出一双瞪圆的眼睛。
离远之后,视野清晰。
霍烟面朝她侧躺,单手搭在被褥之外,栗色的长发松散地铺展,似风中舒展花瓣的合欢花,每一丝都透着温和。深邃的眼眸半睁,带着夜不安寐的惺忪慵懒。
蓝苏心脏咚咚加速,万幸现在隔开了一个人的身位,霍烟听不见。于是凭借从业多日的演员技能,她勉强挤出一个平稳的表情,问:
“昨天晚上,麻烦你了。”
单看霍烟眼中的疲态,就知道她昨晚肯定折腾了许久。
怀中待了一整晚的绵软落空,身上轻了不少,倒未觉得轻松,反而似一口咬到了甜甜圈的空心,缺失的触感让她的理智回归,眸中缱绻消散,权当昨夜做了个梦。
“不麻烦,同住一个屋檐下,应该的。”
蓝苏汗颜,又生恐醉酒的自己说了某些掏心窝的话,试探着问:
“那个,我昨天应该......还好吧?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哦?”
霍烟虚了下眼睛,一眼望进这人眸底,嗯,的确一片空白,便故意问: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蓝苏沉默,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好像......断片了。”
垂下的睫羽在霍烟心尖儿上刮了一下,她坐起来,转身从床头柜打开手机,调出一支视频,递给蓝苏。
“这什么?”
蓝苏单手接过,另一手撑着床垫坐起。
视频中,身穿雪白蕾丝睡裙的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托着一只黑色画板,脑袋垂得极低,几乎杵上白纸,左手一本正经地按着纸张,右手拿着素描笔正儿八经地描绘着。
“你在画什么呢?”
霍烟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饶有兴致地好像带幼儿园的女儿参加绘画班。
蓝苏抬头,瞪她一眼:“别打扰苏苏,苏苏在画画呢!”
咔!
握着手机的手一个用力,几乎把手机掰弯——哪有人自称自己叠词的!还“苏苏”?蓝苏你真的太油腻了!
可她把这视频看下去了,因为下一秒,霍烟被手机软件过滤的温柔的声音传来:
“那苏苏,你在画什么呢?”
这下,蓝苏回答她了,兴许是叫了昵称。
“苏苏在画阿烟。”
轰——
蓝苏脑中火山爆发,眼珠从眼眶弹出,飞跳到霍烟身上。对方转过身,从床头柜拿起在那里放了一整晚的素描纸,捻着顶端垂立展示。
那一团黑乎乎的线条似被猫关照过的毛线团,又似废弃电厂角落里一堆缠绕不清的电线,总之不能说画的是某个东西,更何况是指名道姓的“阿烟”。
绯红爬上蓝苏的肌肤,白中透红,周身粉赤,讨好地挤出一个讪笑:
“那个,喝醉了,脑回路不正常。你......见谅。”
霍烟轻声一笑,将画稳妥地放回床头柜,说:“当然,喝醉了做什么都不意外。不过,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不怎么好。”
蓝苏赶紧辩解:“哪有?就是太好了,所以喝醉了也想着你啊。”
“嗯?”
“我,我是说。”蓝苏的双颊更红,“你都站我面前了,画肯定是画你了,又没有其他人。”
蒙混过关的答案意外取悦了霍烟,搭在被褥上的手指抬起,在空气中拨弄两下无形的琴弦,说:
“不过,你画画的动作挺标准,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画家。”
全程脑袋偏偏倒倒,但握笔的姿势倒是专业,不似写字的握法,而是拇指与食指夹住,拇指贴着笔杆与之一个方向,食指与笔杆垂直的,标准素描绘画的握法。尤其刚落笔的那几下,每一笔都格外笔直,当真有速写大师的风范。要不是头歪歪倒倒地晃下去打乱了接下来的笔触,霍烟真以为蓝苏要画一幅不得了的素描。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夸赞,却不知怎的,蓝苏像被人抽了一棍,周身一僵,单薄的嘴唇收紧,浓密的睫羽挡住眸中落魄,声音骤降八度。
“谁知道呢,可能本来是吧。”
那句话很轻,像秋天沾在黄色叶片上的灰尘,风一吹,便落到更远更低的地方,陷进泥地,坠入深渊,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地沉沦下去,永不见天日。
霍烟听出话里的落魄,心口被扎一针,冒出一颗血珠子。
“苏家,听说是丹青世家。”
“都过去了,我现在是蓝家人。”蓝苏没有抬头,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们三姐妹里,最有画画天赋的,是姐姐。当年她才9岁,就有好几幅挂到画廊了。”
“那她应该是天才。”
“嗯,爸爸也这么说。但可能天妒英才吧,她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过。连她展览的那些画,现在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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