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找了个挺厉害的私家侦探。她告诉我说......苏家当年出事那晚,苏见鸿夫妇,曾经去见了二哥。”
他抓着西装衣摆,声音低得不行。
霍烟将轮椅往前一段,开口道:
“苏家出事,是11月30号,苏见鸿当晚就去世了。而我和父亲出事,是12月份。姑妈,要说怀疑,也是苏家怀疑父亲对他们动手。”
霍温霞讥笑:“怎么?你还怀疑到你自己的亲生父亲头上来了?你父亲连刀都没拿过!他会不会杀人,是什么性子,你比我清楚!苏见鸿,还有蓝家、曹家,那些古董圈子里的没一个好东西!《黑山》就块烫手山芋,苏见鸿把它给你父亲,分明就是想害死他!出车祸那是天意!老天都要收拾他!让他不得好死!”
三叔在一旁干着急:“温霞,你快别说了!二哥当时跟见鸿结交,他们是朋友,不会害对方的!”
霍温霞的眼珠瞪得溜圆:“那为什么二哥认识他之后就出事了?为什么?你说啊!要不是苏见鸿?二哥根本就不会死!”
疯癫的争吵似锅碗瓢盆全砸到地上,轰隆一阵乱响。
砰!
拐杖重重落地,根部断裂,震断了哄闹,陷入沉寂。
“温霞。”
苍老的声音如秋天被鞋底碾碎的枯叶:
“这些年,我一直纵容你,因为我子孙福薄,老大、老二都是年轻横死,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所以,很多事情,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你现在敢买凶杀人,被小烟逮个正着,我保不了你。”
霍温霞瘫坐在地,爬着去抓他的裤腿:
“爸,不会的爸!你要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爸!”
霍守平失望闭眼,高声一唤:“蒋丹。”
一中年女人推门而进:“爸。”
“带温霞下去洗脸,换件舒服的衣服,跟警察走吧。要是能保释,我会想办法,要是不能,我也帮不了你。”
蒋丹是霍烟名义上的后母,也是当年,霍恺生死后,霍家为了冲喜娶进门的续弦。
她去拉霍温霞,对方却发疯地抱着霍守平的腿。
“爸!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他们要钱是不是?我给钱,给钱!别把我交给警察!我不要!”
然后又爬到霍烟面前,蓬乱的头发糊了满脸,又是哭又是磕头:
“小烟!小烟姑妈错了小烟!我也是想帮你爸爸报仇啊!你是想要公司才兜这么大的圈子对不对!我让爸把公司给你!阿骏的公司也给你!钱全都给你!都给你!你放过姑妈好不好!你放过我!”
霍烟淡淡垂眸,眼中冰冷:“姑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10分钟一到,警察便上来抓人。霍温霞最后被一左一右架着出去,走远还能听到嘶吼。
书房回归宁静,老爷子眼神如刀,一刀一刀地切过面前的两个人。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温霞杀人未遂,警局和法院会给她定罪。但是阿生的死,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三叔怔了一下,怯生生开口:
“爸,二哥生前说过,苏见鸿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不会——”
“——不会什么?”老爷子打断他,“阿德,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别告诉我,还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温霞有句话没说错,要不是苏见鸿把《黑山》给阿生,他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转头,一道圣旨下给霍烟:
“跟医院说,切断苏沁所有药物供给,仪器也关掉,把病房腾出来,给其他病人。”
霍烟震愕,手扣紧轮椅扶手:“爷爷,苏沁现在还没醒过来,断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那是苏家的事。”老爷子显然动了怒,“苏见鸿害死阿生,我不可能去救她的女儿。”
“但在苏家的视角,霍家也是害他们的凶手。”
“那就让苏见鸿从棺材里爬出来!索我的命!”
霍烟还要争辩,被三叔拦下,打圆场说:
“那个,小烟,爸说得没错。而且苏小姐在医院也不安全,不然这样,你先把她接回家。蓝苏不是跟苏小姐是朋友么,在家里安置一下,应该也可以。”
然后转头跟老爷子商量:
“爸,消消气。温霞做错事,也有她的苦衷。可要是苏沁死了,温霞就是货真价实的‘谋杀’了。所以,当下还是得把仪器运到小烟家里,帮她续命,起码,得等温霞庭审结束,你觉得呢?”
在三叔的劝说下,老爷子才勉强同意。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两边都不吃亏。
出门后,三叔跟霍烟一起离开。本着老好人的性格,他还在帮霍温霞求情:
“小烟,你看,温霞怎么说也是你的姑妈,大家都是一家人,等以后上了法庭,你能不能手下留情,帮她少判两年?”
霍烟意志坚定,双眼平视着前方:
“三叔,你是我在霍家最敬重的人,别让我为难。”
三叔叹气:“好,那......三叔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你是整个霍家,看起来最绝情,却最容易心软的孩子。你这么帮苏沁,是因为蓝苏跟她是好朋友。但,帮归帮,千万不要再为了蓝苏,跟老爷子起冲突。”
“好,我知道。”
心里知道,跟手上做不做,两码事。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门口等候,霍烟驱使轮椅走向后方那辆,却在临门一脚停下,转头,看向准备上车的霍衷德,蓦然问:
“三叔,你为什么要查苏家?”
霍烟查当年的惨案,是想知道蓝苏究竟经历了什么,以及,害她家破人亡的究竟是谁。
霍衷德又是因为什么?
当年警方已经出过通告,最终以悬案告终。是霍衷德又找到什么线索,还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霍衷德笑笑,眼尾的皱纹像极了灰白的发。
“二哥说,他跟苏见鸿是朋友,我相信,他们不会害对方。我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太久,已经查不出来了,只知道,11月30号那晚,他们见了面。”
风吹而过,掠下三片秋叶,奏响初冬号角。
霍烟是信他的,如她所言,三叔是她在霍家最敬重的人。
她没看到,当霍衷德上车之后,与世无争的眼睛骤然阴鸷,似要将某个坚硬的物件生生捏碎。抬眼看向司机时,又是春风明媚:
“走吧。”
另一厢,霍烟却没那么幸运。上车之后,原本在后座睡觉等她的蓝苏却不知所踪,手机震动两下,是微信。
【蓝苏:阿烟,对不起。】
第95章 真心(二)
【阿烟, 对不起。】
短短的五个字在霍烟心口猛烈撞击,剧烈的钝痛疼得她龇牙, 上半身弯曲,单手抓着前座的皮套,手指痉挛。
驾驶座,艾厘见情况不对,忙下来打开侧门,倾身上前询问:
“怎么了?霍总,身体不舒服?”
霍烟的嘴唇绷紧:“蓝苏呢?”
艾厘如实回答:“蓝小姐说怕老宅的人为难你,就偷偷进去了。还没出来,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
“什么时候进去的?”
“你进去不久, 警察出来守门之前。”
轰——
霍烟脑中嗡鸣,警察守门之前——蓝苏岂不是听到了书房的所有对话?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笨蛋,傻子,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霍温霞说的,苏见鸿害死了霍恺生吧。
笨蛋!
“霍总, 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艾厘跟随霍烟多年, 嗅觉一向灵敏。
霍烟把手机扔给她:“她走了。”
艾厘看着聊天框里简短却尖锐的道歉, 心口陷下一个脚印:
“蓝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霍烟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问什么答什么:“她以为,我父亲的死,给她父亲有关。”
艾厘讶异:“不可能, 当年苏家出事,比霍家早。蓝小姐不是不理智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霍烟抬眉, 额头陷下一道横纹,说:
“《黑山》原本是苏家的画。”
艾厘终于明白:“霍先生当年遭受意外, 据说,是因为《黑山》到了他的手上,引起古董界不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是,苏家一夜之间被灭门,只有蓝小姐和苏沁两个人活着。要怪,也怪那些觊觎《黑山》的亡命之徒,怪不到苏家身上。”
一番话情真意切,偏偏,一句话点醒了霍烟——
只有蓝小姐和苏沁两个人活着。
“我知道她去哪了。”
一瞬间,身上满血复活,恢复斗志。
“开车,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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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私立医院住院部顶楼,01病房。
苏沁闭眸躺在病床中央,漂亮的眼睛安宁闭阖着,嘴唇的颜色浅淡如春天盛开的第一朵早樱,清冷平淡,与世无争。床头柜上,身体连接的仪器屏幕实时显示数值,用药回轨后,每一项数值都趋于正常。
寂静中,一只纤细的手出现,无声地伸向墙边,那里的中央插板负荷着苏沁身上所有的仪器。
那是一个女人的手,手指纤细,腕骨单薄,探出去的手不停颤抖着,离插头越来越近,10厘米、5厘米、3厘米......终于,摸上插头外壳,正当手指用力,指头因此泛白要往外拔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带她走的话,她活不过明天。”
愕然转头,一架智能轮椅停在病房门口。上面坐着的,是昨夜做口供通宵未眠,今早又去霍家周旋一早上的,霍烟。
蓝苏抿唇,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的一片肉,口腔里血腥蔓延,几乎生啖下来。
“我都知道了。”
她咬牙说。
霍烟缓缓将轮椅开进去,反手关上房门,轻声问:
“知道什么?”
事已至此,蓝苏没打算隐瞒:“《黑山》是爸爸的,他把那幅画给你爸爸,间接害死了他。”
其实,从对父母的称谓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理年龄。
譬如,霍烟叫的从来是“父亲”,而蓝苏叫的是“爸爸”。
她永远怀念,被爸爸妈妈的手抱在怀里,无忧无虑的童年。
霍烟知道她心里的苦涩,事实上,她与蓝苏两人,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远超同龄人的痛苦。
“是他给他的,但《黑山》价值连城,他为什么要给他?”
蓝苏咬着下嘴唇内侧的细肉,“我不知道。”
当年的惨案,她不是没有查,可每每都被蓝浩天制止。那样悲惨的灭门惨案,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
好不容易,她查到当时,苏家有幅画被业界看重,无数人出高价竞拍。
没想到,就是害死霍恺生的《黑山》。
霍烟上前,握住她的肩膀,硌手。
“因为,他们是朋友。”
“朋友?”
“对,很好很好的朋友。你父亲把《黑山》给我父亲,不是为了害他,是为了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是信任。”
蓝苏心中的愧疚无法填补:“可是,《黑山》却让你们成为众矢之的。”
“你也知道,是众矢之的。”
“对不起。”
“我的意思是,害死我父亲的,不是《黑山》,而是那些箭矢。那些,当年为了抢画,亲手杀害他的人。”
这话点醒了蓝苏,搭在病床边的手指颤了一下,看进霍烟了然的眼底,问:
“11月30号,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父亲为了把《黑山》给我父亲,在去的路上,出了车祸。”霍烟坦然,“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见我父亲,他们不会出车祸。原则上来说,我父亲也有责任。”
蓝苏解释:“可他们都没见上面。而且,不管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都应该怪最后撞他们的那个人。”
霍烟怅然一笑:“所以啊,你别再自责了。”
叮!
微风拂过,风铃发出阵阵声响。
蓝苏静静凝望着眼前的人,眸底浮光掠影,蓦然笑了出来,蹲下,缓缓搂住她的腰:
“霍烟。我应该称赞过你。”
“称赞什么呢?”霍烟回抱住她,揉着柔软的后脑的头发。
“睿智、大方、一针见血。能看到很多,我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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