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苏与霍烟交换了一下眼神,朝病人微笑:
“张先生,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啊?”
张瑾笑着说:“感觉好点了,脚没那么肿了。”
蓝苏瞥了眼男人露在被子外的脚,青紫色的脚背高高隆起,仍旧还有浮肿,便急中生智说:
“嗯,是消了一些,今晚的药输完,应该会更好了。不过毕竟还是没有好全,下床什么的,还是要当心,我看洗手间有积水,我帮你拖一下,别到时候滑到了。”
“哎,好的好的,谢谢你啊!”
于是,蓝苏将装满药瓶的提篮放上床尾的托盘,折身去卫生间。却没在拖地,而是贴着墙壁,窥听隔壁屋,那个装着米松达林唑的病房的动静。
一墙之外,护士长以巡查的名义踏进06号病房,见护士拿起米松达林唑,厉声指责:
“米松达林唑是放在4度储存的,这么冰的药,你直接打到病人血管里啊?”
护士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文姐,我没注意。”
“没注意?你第一天上岗吗?昨天那个新人没注意就算了,你都是老人了,拜托你上点心行不行啊?以为病人是昏迷状态就可以乱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一时粗心,对不起啊文姐!”
“唉算了!药先放在这儿,你计时20分钟,等回温了再来帮她打吧。”
“好的,我知道了文姐。”
于是,小护士匆匆回到护士站,原本躺在提篮最里面的4支药瓶,只剩3支。
身为护士长,文德馨其中一项职责,就是在早间和晚间配药时逐一核查整层楼病房患者的配药是否有误。巡查完6号病房,她顺着往前,从5号、4号,一直到苏沁疗养的,1号病房。
期间,一个清瘦的身影飞快闪过,她没留意。
1号病房,值班的护士刚打开那瓶200mL的液体药,准备转移到输液袋,就被文德馨叫住。
“已经输上了?”
护士收着脖子点头:“对,刚输上。”
“先输的什么?”
“普尔酮他唛。”
“我天呢,你怎么能先输这个药呢?”
“怎么了吗?”
“这个病人,是庄医生的VVVIP病人,她千叮咛万嘱咐,晚上这一组药,必须先输铁氨他啶,最后输普尔酮他唛,用药顺序不一样,药效也不一样的OK?”
“对,对不起文姐,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站一边去。”
文德馨把人挥开,这一下离近了才发现,这张口罩下的面孔有些生疏。
“等等,你看着有点脸生,之前不在这层楼吧?”
当然脸生,因为这护士服里的人不属于这家医院,而是有备而来的蓝苏。
上了那么久的表演课,蓝苏终于能在这些紧急场合派上用场。先是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让对方放松警惕:
“嗯,我之前在2楼。说最近4楼人手不够,把我调上来的。”
随后敛起笑容,堆出几分认真:
“文姐,你叫我小丽就好了。以后我不懂的地方,还希望文姐你,多多指点。这么多护士长里,就您专业资质最强了。”
文德馨被捧得飘飘然,语气轻快几分:
“行,好好干,年底考核少不了你的。”
随后又严厉起来:“别傻站着了,去关窗啊,苏沁身体这么弱不能吹风。”
如果窗户开着,就让人关起来。如果关着,就以“通风”的理由打开。总之,她有的是办法让原本负责苏沁的护士离开那么半分钟。
只要半分钟,她就可以掉包容量一样的两瓶液体药。
手不动声色地摸向提篮,原本平躺的铁氨他啶藏进护士服的兜里。手指一转,摸出米松达林唑,用镊子揭开表层的金属套,举到上方的药瓶放置兜,无菌尖嘴刺穿橡胶膜,透明的米松达林唑药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灌进苏沁的输液袋。
液面在瓶子里快速下降,很快,一整瓶都淌进了透明输液袋里,文德馨笑了起来——最后一天,终于也完成了。等过了今天,苏沁的身体就会迅速恶化,全身过敏溃烂,最后引发一系列炎症不治而死。
本来就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植物人,帮她挣了100万,死也值得了。
白鞋一转,准备离开,原本关窗的护士却突然发问:
“苏沁,挺可怜的吧?”
文德馨停住脚步,认同这个说法:“是有点,不过命不好,当了这么多年的植物人,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庄医生说,她有很大概率可以苏醒。”
“但没办法,她的病情恶化得很严重,我听医生们说,她活不过这个秋天。”
嗒......嗒......
窗口的人缓缓走上前来,眉间拧出一个浅川,口罩下的嘴唇绷得死紧,质问道:
“活不过这个秋天,是因为庄医生医术不佳,还是,有人暗害?”
文德馨的眼珠一抖:“什么暗害?听不懂你说什么。”
抬脚欲走,谁知那瘦削的护士突然如豹子一样飞速冲来。文德馨只觉得眼前一花,后颈衣领被人抓住,下一秒,整个人跟猪肉一样面朝墙撞去。
“啊!”
胸口传来剧烈的钝痛,五脏六腑好像要从胸腔里炸出去,脊梁却抵上一个坚硬的东西,几乎把脊骨踢断。
“啊!啊——你干什么你!”
两手张狂地乱抓,左臂却被拧到背后,右手伸到兜里,想用唯一坚硬的药瓶攻击对方,手腕却被死死扣住,一并被拧到后背。
“啊!疼疼疼!你谁啊!救命——救命啊——”
脑侧,蓝苏拉下口罩,无数鬼手从黑色的眼瞳里爬出,将面前身披白衣的恶魔撕成碎片:
“我是来找你索命的。”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秒,文德馨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砰!
卫生间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走了出来,看死鱼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文德馨。
“文德馨女士,现在我们怀疑你谋杀未遂,警察正在来的路上。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越挣扎,罪行越重。”
女人身后,是下午已经离开医院,不知何时又折返的苏沁的主治医生,庄锦文。
“庄,庄医生......”
文德馨吓软了腿,堪堪跪倒地上。
“庄医生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误会!误会!”
庄锦文眼中满是失望,话里全是冰。
“我真的没想到,对苏沁动手脚的竟然是你。我们身为医务工作者,我们义务是救人,不是杀人!”
文德馨拼命挣扎,护士帽掉落,头发蓬乱:
“不是我,庄医生真的不是我!她们是谁?是她们两个害我的!对,就是这个小护士!我逮到她给苏沁偷偷换药!所以她反咬一口!庄医生,你要相信我啊庄医生!”
她狗急跳墙,跳到了全世界最不会害苏沁的,蓝苏的头上。
嗒,嗒,嗒。
霍烟往前三步,停到文德馨面前,垂眸:
“我相信,不是你。”
她缓缓蹲下,口罩遮住大半张脸,无限放大了那双眼睛,锋利得能在文德馨的脸上连划九十九刀。
“谁指使你的?”
霍烟诘问。
“你......你......”文德馨嘴硬,“什么指使?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噢......”
霍烟配合她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睛微微一眯,视野顷刻昏暗,似有地狱阎罗带领八百小鬼前来索命,个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你拔过牙么?”霍烟问。
“拔,拔牙?”文德馨不明所以。
霍烟接着说,语调慢条斯理:
“拔牙,要打麻药的。因为牙周附近的神经很密集,又很敏感,平时稍微发点炎也很痛了,你应该体会过。拔牙的时候,一定要一把粗钳,把牙齿从牙龈里撬出来。不过最麻烦是牙齿脆,拔一半断了,牙根断在里面,就要用小钳子一点一点掏出来。那时候会很疼,就好像钳子在脑髓里搅一样,但是你得忍,因为直到所有碎块全部掏干净,才算拔完。”
文德馨只觉得后背爬满湿漉漉的手,瑟缩起来: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霍烟宽容一笑,弯腰,上半身倾压,凑到文德馨耳侧,道:
“警察过来还有20分钟。你说......够拔几颗牙?”
第94章 真心(一)
警笛声打破夜晚的宁静, 四位警察调取走廊和病房监控之后,合力将文德馨抓进警车, 并请霍烟与蓝苏二人回警局录口供。
庄锦文则继续值班,做完当晚一个重要手术之后,次日去警局配合调查。
破案过程十分顺利,事实上,听完霍烟的“拔牙”理论,文德馨没等警察来就全招了。
并且,带出了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
四房,霍温霞。
霍家老宅,顾及霍家在兰滨举足轻重的商业地位, 警方特意命令便衣上门。
但霍温霞却不配合,连滚带爬地抓住老爷子的拐杖,恳求着大喊:
“爸!你救我啊爸!这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她一大早起床做脸、化妆,换上上周才从米兰空运回来的奢侈品衣裙,是为了跟其余阔太太一起打麻将的。谁知警察突然上门, 精致的妆容哭得一塌糊涂, 眼线掉到脸颊, 渗进皱纹的凹槽里, 难看至极。
警察再三声明:
“霍女士,我们只是来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如果你没做错事,我们会送你回来的。”
霍温霞尖叫:“我不去!是霍烟害我!是她们害我!你们警察跟她们串通起来害我!”
老爷子杵拐杖的手捏得发白, 呵斥警方:
“无凭无据,你们没有资格抓人,当我霍家是什么地方?就凭霍烟的一面之词?把她叫过来, 我当面问她!”
警察不得不解释:
“霍老先生,我们今天便衣行动, 已经很为你们考虑。嫌犯文德馨昨晚谋杀苏沁未遂,被当场抓获。监控、嫌犯的通信记录、金钱往来记录,现在统统指向霍温霞女士,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强力抓捕。”
人证物证俱在,霍温霞如烂泥般突然瘫了下去。
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三霍衷德闻讯赶来,打圆场说:
“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是不配合。她现在情绪比较失控,这样行不行,给我们10分钟,先给她换件衣服,收拾一下。不然你们带她回去,她要是不配合,也耽误你们破案进度,是不是?”
警察本不答应,但恰逢此时,本该录完口供回家休息的霍烟也来了。
“梁警官,10分钟而已,没关系。何况我相信姑姑懂法,要是这个时候潜逃,罪名就不一样了,是么?”
于是,为首的警察答应等候10分钟,让人将老宅前后两个门都守起来,以免霍温霞潜逃。
书房,霍守平、霍温霞、霍衷德,以及坐在轮椅上优哉游哉的霍烟,掀起一番巨浪。
“是苏家死有余辜!”
既然注定被捕,霍温霞便也不装了,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盘托出。
“要不是苏见鸿惹上那帮搞古董的,牵连到二哥,二哥当年根本不会死!”
二哥,霍恺生,霍烟的亲生父亲。
“霍烟,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当年惨死在国外,你又被生生打成残疾,都是苏家搞的鬼!”
三叔忙去拉她:“温霞,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现在想办法,怎么救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真的叫人去杀苏沁了吗?你怎么这么傻啊你!”
“我不在乎!”
霍温霞把他推开,转头看向老爷子:
“爸,你是最疼二哥的。当年他死无全尸,被人剁成9块。凶手一块一块地往家里寄,一天一块,足足9天才寄完。你忘了吗!”
“霍烟!”
转身质问霍烟:
“你当年被人生生打成残疾,粉碎性骨折!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要不是三哥冒死去捡你回来,你就跟你爸爸一样死无全尸!你忘了吗!现在知道凶手就是苏家,我去帮二哥报仇,有什么不对!”
老爷子的情绪有些失控,不知是悲痛还是伤心,颤巍巍坐到椅子上,诘问:
“苏家的事,你怎么查出来的?”
霍温霞的情绪尚未平复:“三哥,找了私家侦探。”
霍烟的眼皮一动,原来那个找许悠查苏家当年之事的人,是三叔。
霍衷德生性懦弱,为数不多的果决都用在了生意上,待人处事方面一向温吞,拿不起大话。哪怕霍温霞比他年纪小,是他的妹妹,但外人一直以为,霍衷德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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