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一眼也不想多看,但却心头一暖,颔首示意没事了。拿出手机,发了两个字给钱忠,【谢谢】。
钱忠看到微信已经是一小时以后的事了,只当苏阳答谢自己帮忙带小白,自动略过,只回:【小家伙玩得不肯回来,不如你再去书房转转?最底下Z区有些手稿集,无聊可以翻翻看。】
【好,我去看看。】就看一小时。
苏阳折返室内,心里虽如此打算,但……可能吗?信息发出去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就搬好了一大沓,叠起来足足有小白那么高。这一堆都不是普通的手稿集,全是上世纪就绝迹的名人真迹!
第23章
遮光帘和特殊吸音棉使书房仿佛与世隔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苏阳窝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手边一大叠未读手稿集摞得老高。若不是被电话铃声打扰,他这个姿势不知还要再保持多久。
视线舍不得离开书页,手伸出去在旁边空位上摸索手机, 拿过来后靠着肌肉记忆解锁屏幕, 耿乐的声音随之跳了出来。
“在家吗?一会儿给你把电脑送过去。”他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有种劳累过度后的疲倦感,但吐槽的劲头仍然很足,“你说你吃饭的家伙都不随身带,有没有点职业精神了还?虽然目前咱们办公室还没法启用,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消极怠工吧, 今天好歹也是工作日,我付你工资的唉。”
苏阳一秒回过神,起身走到窗边,拨开遮光帘看了眼窗外。眼前暮色四合,橘红色夕阳映照着户外花园, 喷过水的草坪上露珠星星点点。指腹松了,他回到沙发旁, 手机夹在脸颊和肩膀间, 边慌张地收拾画册, 边胡乱找理由拒绝:“不用送, 不用麻烦, 我思路还没理顺,今天反正电脑也用不太到。”
“用不太到你昨晚急吼吼让我给你发资料?还有,你这么客气怎么回事?完全不像你啊。”这么好忽悠就不是耿乐了, 他很快琢磨出因果联系,声音渐强, “你不会不在家吧?你昨晚没回家?你在那个老头家过夜现在还没回去?”
逻辑链满分,是逐级递增的关系。
但苏阳脑中迅速浮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想倒也没那么老吧,跟着否定三连:“没有,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不是……”耿乐想到视频电话里的那个孩子,想到自己最初也是在平台上因为低价遇到苏阳,很有心地斟酌了下用词,换了相对委婉地说法:“你是不是暂时有什么困难?如果正好是经济方面的千万别憋着,一定更要告诉我,更别走什么歪路…………”
一本本手稿集归回原位,苏阳听不下去了,侧着脸打断他:“打住,打住。你脑子里有没点正经东西。明天早上,把电脑带过来,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小,先在我家办公也行。”
“都去你家了,不如干脆来我家。”耿乐一秒思路被带歪。
苏阳觉得也没差,爽快同意了,“也行,那你把地址发给我。”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
是软包实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虽然不响,但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比新风系统运转的声音存在感强烈多了。
苏阳压低声音冲着听筒:“那先这样,明天见,挂了。”
“你做贼呢…………”耿乐未说完的一句话随着信号匆匆切断而消音。
一阵细小脚步声中夹杂着两个人的对话。
“一小时后,召集市场部和设计部所有人回来加班。”
“可设计部刚下班…………”
听声音是余渊和钱忠,苏阳停下手上的动作,不敢动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他站在旋梯最底端,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出去问声好还是索性不吭声装不在。
余渊向来八风不动,很少火气这么大,一沓文件‘啪’一声重重甩在桌面上,“效果图改了两版还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再改不好,设计部所有人不用来上班了。”
钱忠边沏红茶,边观察着余渊的表情,小心翼翼说:“阿坤明天结婚,他家在临省,这会儿刚上高速没多久,现在把人叫回来,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结婚就不用做事了?”
钱忠顶着压力谏言———虽然他对先生唯命是从,但每每到这种涉及普适性人情世故的时候,他总要想法设法把先生往有人情味儿上拽,毕竟,高高在上惯了,孑然一身惯了,是很难共鸣到普罗大众的一些情感———
“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两家新人为了这一天得花费很多心力和时间。再说阿坤进公司五年了,好不容易找到对象,婚期撞上瓷器展,他连婚假都没请,特意选在周末办仪式。”
钱忠苦口婆心,同时点燃薰炉,不断调整出风口的角度,心里默念着安神赶紧奏效才行。
也不知是这极品沉香果真如此神奇,还是被钱忠的话劝动了,或者两则兼备。
余渊呷了口红茶,态度有所松动:“设计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设计部常年高压工作,没时间社交。加上阿坤拢共五个人,四个是他的伴郎,都在高速上呢…………”钱忠眼神不断偷瞟余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这位爷解释下,在一场婚礼中伴郎的重要性。
虚掩着的书房门被人重重撞开,不用想也知道,这偌大榕园中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书房造次。
小白一跑进书房,钱忠立马变了脸,脑子里哪还有什么伴郎啊,说话声音都不同了,仿佛得到川剧真传:“哎呦呦,小祖宗,撞疼没?”
小白毫不在意摇摇头,横冲直撞的嚣张气焰,在看到余渊时收敛了些。
他规规矩矩朝余渊鞠了个躬,问好:“父亲好。”因为爸爸说过他,要对父亲有礼貌,但也仅限于表面功夫的问好。
下一秒便恢复自我放飞状态,大大咧咧拿起书桌上的金缮云纹花瓶,“咦,这个瓶子好眼熟。”
可不眼熟吗,你亲手摔坏被老父亲一片片贴回去的那只!
钱忠生怕小家伙在这个节骨眼上牵动余渊情绪而挨罚,对他眨眼暗示,“饿不饿?要不要吃蛋糕?阿忠下班时特意买的哦。”
“谢谢阿忠,叭叭说过吃饭前不可以吃这些东西的。”小白说完才记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朝书房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叭叭~!叭叭~!你在哪?他们都说你在书房一下午没出来,让我来这里找你!”
钱忠跟着向里探头看:“小苏也在书房吗?”
“…………”苏阳怀着上坟的心情一步步踏上台阶,不得不出声:“嗯,我在。”
气氛显而易见地变了,刚才是剑拔弩张,这会儿被一打岔,轻松诙谐了不少,钱忠长舒一口气。
苏阳怀里还抱着几本没来得及归位的手稿集,试图把尴尬极力隐藏起来,“不是故意偷听,刚听到你们说需要改效果图,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类型的效果图吗?或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想法很简单,看了人家那么多珍贵绝版书,回报一点力所能及的忙,在某种意义上达成平衡,何乐而不为。
钱忠对余渊的严苛要求心知肚明,设计部那几个顶级院校高材生都时常挨骂,怕苏阳最后落不着好,主要还是认定他没这个实力,出来打圆场,“要不我联系下熟悉的设计公司,无非就是加急多花点额外费用。”
余渊素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得很清楚那三页调查资料中提过,苏阳读书时成绩差,艺术品管理专业还是最末流的院校,工作后在业内口碑也不好,如果他对建筑设计的痴迷可以归为业余兴趣爱好,那么现在站出来又是为什么?
质疑比打量更多,如此玩味的眼神在苏阳身上来回晃,沉默半响,余渊问:“你会?”
“可以试试。”苏阳点头,又很谨慎地补充:“作为备选方案。”
唤醒屏幕,余渊将笔记本调转方向朝着苏阳,下巴微扬了下,示意他自己看。
苏阳有一点近视,度数很低,日常生活不戴眼镜,但做精细工作时还是需要的。他几乎凑到屏幕前,仔细看了有两分钟,若有所思道:“灯光太复杂了,应该化繁为简,去掉多余的环境光,改用照明范围更小的焦点光。还有陈列也有问题,参观者动线能再拉长些。”
钱忠跟余渊对视一眼,震惊地说不出话。苏阳看的设计图是最初版,所有问题会议上余渊指出过,他不仅逐一踩准了正确答案,甚至还给出了具体解决路径。
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屏幕,接着问:“有可以用的电脑借我吗?马上开始的话天亮前应该能赶出来。”
明天周末休息,钱忠正好带了笔记本在车里,他刚想说,我去车里给你拿。就听到余渊淡淡的一句:“用这台。”
钱忠眼里的震惊,不比刚才听到苏阳高谈阔论时少,跟在余渊身边几十年,太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办公桌椅都不肯与人共用,会议室里属于他的座位是断没有人敢坐的,更别说电脑这种更加私密的物品。
苏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简单应了声:“好”。
直到安静书房响起了某局外白的抱怨,“你们大人怎么有说不完的话啊,我的腿里都开始长小星星了。”
小白蹲在桌角下翻一本本叭叭刚才捧着的书,实在觉得无趣,才忍不住抗议。
余渊这些天虽想方设法把小东西留下来,但事实上跟他相处的时间没多少,关系着实谈不上亲密,有意搭话:“腿里有什么?”
钱忠看出他的意图,内心扶额,心道还不如不搭话,语气和声音都不对,操起自己的老年夹子音示范:“腿里为什么会有小星星啊?”
苏阳拿着笔记本在阅读区坐着,视线在自己那本灵感手稿画本和屏幕间来回扫,很随意地插了句:“他腿麻了。”
余渊:“…………”
钱忠:“…………”
罗阿姨来通知可以开饭了。
苏阳手上画线稿的动作没停,对钱钟说:“我不饿,麻烦忠伯带小白去吃。”
钱忠看了眼余渊,后者会意轻点头。
钱忠这才转身去领小白,小白蹲着不敢动:“我要抱抱。”
钱忠腿脚不方便向来不敢抱小白,倒不是抱不动主要是怕万一摔了,迟疑间,小白就被余渊捞了起来。
小白目标任务人物不是余渊,短腿小小挣扎了下:“我要阿忠抱。”
苏阳放下笔,抬起头,眉间微拧,难得严肃地说:“小孩子不要没礼貌,不能直呼长辈名字。”
小白被冤枉了但不自知,爸爸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老老实实改回有礼貌的叫法:“我要阿忠爷爷抱。”
钱忠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不说,心脏病快要被叫出来了,一叠声:“别别别,就叫阿忠挺好的,咱们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名字就是个代号。”
话音刚落没几分钟,餐桌上余渊指尖点了点桌面,提醒嘻嘻哈哈边说话边吃饭边掉饭的儿子:“吃饭别说话。”
小白很迷惑,到底听谁的啊?但看到父亲那张扑克脸想起他会吃小孩,瞬间失去了抵抗的气势,埋头默默扒饭。
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席间只有羹碟偶尔交砰时的清脆声响。连罗阿姨都察觉出差距,动作放轻,悄悄退进厨房,收拾卫生去了。
钱忠在榕园蹭了两顿饭,时间过了七点,再没理由继续赖着不走,不然他还挺惦记小家伙晚上睡觉会不会哭,毕竟苏阳有事在身,哄睡的任务就落到了另一位身上。
小白吃完饭稍事休息了会儿,八点刚过,就被阿姨领去泡了澡,泡完浴巾包着香喷喷地冲出来。
还是昨晚那间客卧,因为离书房更近些,小白能隐约感受到叭叭就在附近,才勉为其难让父亲哄睡一次。
余渊也洗过澡了,穿墨色丝质睡衣,英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金丝边眼镜,正在看一本拉丁文古籍,余光看到儿子来了,伸手按灭了阅读灯,寡淡的一句:“睡吧。”
小白:“…………”第一步就错了啊,哪有人睡觉关灯的,他噌噌噌爬过去,从余渊身上碾过,啪一下开启阅读灯。
卧室恢复柔光,余渊忽地想起苏阳怕黑,那儿子势必也是开着灯睡的,便随他了。
安静了会儿,余渊自顾自闭眼假寐,小白揪着眼睛忍了两分钟,耐不住性子开始提意见:“父亲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不然我睡不着。”
余渊轻抬眼皮:“睡觉前听故事越听越睡不着。”
小白一骨碌坐起身,小嘴巴微微翘了翘,气鼓鼓的:“可是叭叭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
瞪大的眼睛写满委屈,感觉下一秒就能憋出泪来。
余渊对他那天一直哭的场景历历在目,今天只是话多怎么都算进步了,遂妥协道:“知道了。”他重新架上眼镜,翻开自己刚才看的那本书,一本正经念起来,虽然念的是译文,但小白听不懂一点儿,他还没听过这么古怪的睡前故事呢,越听越清醒,在床另半边无聊地滚来滚去。
书页合拢,余渊不念了,“你这样一本听完也没用。”
小白滚到父亲身侧,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手肘支着下巴观察了会儿,凶是凶了些,可左看右看都不想会吃小孩的样子,终于情不自禁问:“父亲,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余渊侧过脸,露出罕见的讶异表情,眉间轻轻皱着:“什么?”
小白点着脑袋一字一字重复了遍:“你真的会吃小孩吗?”
“谁跟你说我吃小孩?”
“一个很奇怪的叔叔,不对,他很坏,用果子丢我,还把我这样拎起来。”说着小白做了一个揪自己睡衣后领的动作。
余渊跟不上他跳跃式的思维,更不懂他的故事,无奈道:“不吃。”
小白挪近了点,几乎贴着他,又问:“不小心弄坏了望远镜的小孩也不吃吗?”
16/5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