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天奉辙在雪地中练剑,一袭蓝衣在风雪中舞剑,飘若惊鸿,宛若游龙,当真是比神仙还要有神仙的风姿。这个时候,天宫玄通常都会穿成一个雪团子,坐在廊下观望。
有时也会好奇去问:“ 兄长,成仙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是自然。” 天奉辙每次都会这么说。然后坐下来跟他说一大箩筐成仙的美处。什么突破真境,抵达大道,成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什么风光无限,受万人供奉,香火延绵万年,什么长生不死,永垂不朽等等。
无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天宫玄永远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我说了这么多,你明不明白啊? “
天宫玄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有些单纯,有些懵懂,点点头,愣了愣,又摇了摇头。
天奉辙扶额:“ 就知道你不懂。”
天宫玄尝尝试着去懂,但最后都是徒劳,他真的不明白,兄长口中的那些做神仙的好处。于他而言,那些真的无足轻重,他就像是一潭死水,凡尘中的那些欲念,在他这里,从来都激不起半丝波澜。
就连兄长也时常说他天真纯粹得过了头。
后来,赤元道长仙逝,将浮生铃传给天奉辙并结了血契,恰好此时,天宫玄神格显现,未等兄长开口,他主动提出与兄长换骨,从此,兄长飞升,他来做守境者。
换骨后,血契变弱,天宫玄有时能够感应到,有时离得太远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则无法感应。
这都是后话。
浮生铃里见浮生,任你是天界上神还是九州豪杰,或是卑微如尘埃的无名小卒,只要有与之相关的信物为引子,生平过往都会一 一 浮现,无所遁形。当然,也包括他们换骨这个秘密。
所以,浮生铃,绝不能丢。
但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什么事儿一定不会发生,就好比天宫玄以为浮生铃有结界护着,除非是帝君级别的上神,否则绝不可能突破结界,最后却还是被江问乔这样一个普通修士拿了去。
他一直觉得蹊跷,却碍于性子,没有问。不过,他日后定是要弄清楚此事的。
走神得厉害,谢倾慈前面的话一律没听清,倒是听清了后面的话。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格外狎昵,又格外缱绻旖旎,有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格外不正经却叫人生不起气来。
“ 宫玄兄,你跟我说说,那铃铛究竟作什么用,还需要你亲自来找?”
他原都做好了天宫玄不会搭理自己的准备,谁料下一秒,天宫玄竟回他道:“ 浮生铃是我作为守境的凭证,浮生铃可窥探万物,若被不轨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谢倾慈紧接着发出疑问:“ 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不好好放着。”
天宫玄的语气微微提高,冷了几分:“ 如何才算好好放着?”
“最起码要设个结界之类的吧。”
天宫玄别过脸去,小声道:“ 你又怎知我没有设结界。”
谢倾慈一怔,轻快的表情僵在脸上:“ 莫非……”
天宫玄的眼睛告诉他,对,你猜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谢倾慈再次弹了弹天宫玄腰间的乾坤囊:“ 江兄啊,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我原以为你只是比较擅长逃跑,却不想,你对破解结界一道也这般老练。”
江问乔哎呦一声,嘟囔道:“ 谢兄啊,你真的误会了,什么结界不结界,我真的不知道,当时那铃铛浮在一个光圈内,我一伸手就拿出来了,根本毫无压力嘛。”
天宫玄: “……”
他眉头微微蹙起。
谢倾慈嘿嘿笑着试图缓解天宫玄并不存在的尴尬,安慰他道:“ 宫玄兄,我相信你的结界术,绝对无懈可击,一定是这家伙有什么蹊跷。”
天宫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一驾马,与之错开。
乾坤囊中听到一切的江问乔: “……”
他真的很冤枉,什么蹊跷不蹊跷,完全听不懂。
他们骑了会儿马,御剑到达了青州皇城,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皇城不比仙水镇,即便是晚上,也依然灯火通明,华灯高挂,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天宫玄一袭白衣,身量笔直,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儒雅至极,圣洁至极,一路上,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谢倾慈贱兮兮地凑上前,打趣儿道:“ 宫玄兄,你长得这个好看,大家都在瞧你咧!”
他只注意到投在天宫玄身上的目光,全然忽视了那些目光也同时在他身上停留。如果换做平时他大概能发现,但自打和天宫玄在一起,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就没有给自己留下来一点儿。
天宫玄微微敛眸,不置可否,只是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他陡然一惊,隐隐感应到了浮生铃,停下脚步,闭上眼,仔细感应,渐渐的,这一丝微弱的联系变得清晰浓烈。
“宫玄兄,可是感应到了?”
天宫玄点头嗯了声。
“那太好了?在哪儿?” 谢倾慈欣喜不已,时刻准备着。
天宫玄睁开眼,指着正前方:“ 这边。”
谢倾慈拾哞看去,正前方却是城门,高高的城楼上每隔两米就有士兵把守,城楼下方大门紧锁,也有数十名士兵把守,个个身穿甲胄,手握长枪,眼神犀利,无人敢靠近。
谢倾慈: “难道,在他们身上?”
天宫玄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
既然不在他们身上,那就在城外,但城门紧闭,重兵把守,一看便知无法正常出城。两人退到无人处,御剑出去,甫一落地,就看见数十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如同一只只饿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遍地都是饿殍,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四肢瘦弱,面颊凹陷,眼球凸出,泛着浑浊的血丝,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痕迹。
这些人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被灾荒彻底摧毁,留下的只是一个个无声的悲惨景象,与城内繁华富庶,热闹非凡的景象截然不同。
天堂和地狱,只有一墙之隔。
天宫玄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被数十双赤裸裸的眼神死死盯着,有些心惊。
谢倾慈将他护在身后,慢慢走在前面。
在来的路上,听江问乔讲起过青州某个边陲小县闹了饥荒,数以万计的难民赶到其他县求助,奈何一直遭到驱赶,最后前往皇城,希望能得到庇护。
但如今这副景象可想而知,皇城不仅没有出手救济,反而大门紧闭,让他们自生自灭。
难民们别无去处,在皇城外就地住下,本是盛夏时节,但周围却寸草不生,空气中弥漫着腐臭苦涩的味道。
这个熟悉的气息一下就揭开了谢倾慈尘封已久的回忆。许多年前,他还不是中州王子,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可怜虫。之前的记忆是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脑子的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前一天吃了什么。
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有时候运气好,会有好心的姑娘随手把吃不完的包子馒头给她,运气不好,就只能去垃圾堆里找点残羹。
当时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小孩,大家每天一起流浪,一起捡垃圾,倒也不觉得有多苦,只是后来,那些孩子都因为吃坏肚子死掉了,谢倾慈有时吃完后也会难受,但无论有多难,哪怕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第二天就又会活蹦乱跳。
如此,到最后,一群孩子死得只剩下他一个,他吃着捡来的发霉馒头,呆呆地望着天空,肚子里难受,心里更难受。
第22章喜欢
谢倾慈是在八岁那年被接回宫的,也是因为这样一场饥荒。
中州城外,当年的场景痛如今一样,饿殍遍地,哀嚎震天。谢倾慈跟随逃荒的人一起来到了那座庄严恢宏的高大建筑前,仰望着城墙上方那个身着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的男人。他的旁边还站着他最宠爱的妃子——安乐王妃。
谢倾慈还不知道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只是觉得他们实在太好看,就像是庙里的神仙一样,只是眉头蹙着,似乎是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开城门救济难民。
一天中午,谢倾慈正蜷缩在角落里睡觉,忽然浑身一轻,晃动声将他吵醒,意识到自己正被人抱着往前跑,他心脏猛地一颤,带看清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一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大锅时,恐惧一瞬间遍布全身,血液逆流,或许从小生命力就比较顽强,即便饿了这些天,还是奋力从那人手上挣脱,边跑边喊叫着救命。
然后城门大开,他冷不防撞进了一个温暖香甜的怀抱。仰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到窒息的脸。
那就是他的母亲安乐王妃了。
或许是母亲的直觉,安乐王妃在城楼上望着下面跑向自己的谢倾慈,心里就有一股强烈的预感,预感他就是自己丢失多年的孩子,这种预感像蛊一样控制着她命令士兵打开城门,驱使她不顾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紧紧拥抱住奔向自己的孩子。
幸运的是,谢倾慈后颈上那朵鲜红欲滴的梅花证实了她的预感。
而那些趁着城门大开冲进去的难民们也很快被安抚下来,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混乱。
此情此请,和当年当真是如出一辙 。
谢倾慈走在前面,忽地停下脚步。
天宫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躺在一颗枯死的树干上,手里拿着一个发干发硬的饼子,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他却无动于衷,只一个劲儿地啃咬自己的饼子,周围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弓着身子把饼护在怀里,加快了啃咬的速度。
孩子虚弱无力的哭喊声渐渐消失,谢倾慈一个箭步上前,迅捷如雷霆,一把将人从一个男子手中的孩子抢了过来。
“你干什么?”男子也是饿极了,面对精神气十足的谢倾慈也没有半点胆怯,“ 想吃肉,自己换去,抢我的做什么,快还给老子。”
此时天宫玄刚好赶来,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颤,身形都有些不稳,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震惊不已。
谢倾慈把手中的孩子递到他怀里,天宫玄下意识接住,孩子干干瘦瘦,没多少重量,甚至还有些咯得慌。
随后,谢倾慈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扔给对方: “还你,孩子我带走了。”
见到馒头,周围的人瞬间两眼放光,若不是见到天宫玄和谢倾慈还在,或许已经冲上来哄抢了。
对方得了馒头,自知不是对手,也就作罢了。
谢倾慈又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天宫玄怀中的幼童,幼童一拿到馒头,颤颤巍巍地接过来护入怀里。
“你为何不吃?”
天宫玄好奇问道。
幼童半晌才虚弱的说: “给我爹留着,这样他就不会再卖我了。”
闻言,两人俱是一愣。
谢倾慈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格外温柔:“ 吃吧,哥哥这儿还有,也不会再让你爹卖你了。”
这时,忽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天宫玄的小腿,声音虚浮:“ 道长给口吃的吧,给口吃的吧。”
天宫玄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谢倾城又将怀中仅剩的馒头给了她,这才让天宫玄得以脱身。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举动,一下子就引来了更多的人。
纷纷往这边赶来,皆是有气无力的,有些甚至是踉跄着爬过来的,这景象和恶鬼横行也没什么两样。
谢倾慈可没有再多的馒头了,他是见识过饿殍的可怕之处的,拉过天宫玄的手就往外面跑去。
“宫玄兄,快走。”
天宫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下意识跟着他跑。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两下就甩开了。
回到城中,他们就先带着孩子去了一家饭店,店家一见到幼童,就如同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将他们驱赶出店。
谢倾慈也不跟他们计较,随即来到一家馄饨摊,馄饨摊位于一偏僻处,人烟较少,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见到天宫玄怀里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幼童也只是多瞧了一眼,随后就端上了三碗馄饨,四处观望着,小心提醒道:“ 客官,你们吃完就快给这孩子洗漱换身干净衣裳吧,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的。”
天宫玄敛眉沉目,道: “为何?”
老妇哀怨道: “客观难道不知道,皇城外边聚集了数百万计的难民,王上下旨,谁都不能接济,否则杀无赦啊!”
谢倾慈碗里的馄饨瞬间就不香了,他不是没想到这深层的原因,只是亲口听到,还是会感到心惊,怒火中烧。
天宫玄神色深沉,对于这凡尘中的诸多事他不甚明白,但也并非完全不通,只是疑惑,为何皇城如此富庶,却不肯救济那些灾民。
“ 吃慢些,小心噎着。” 他温柔地对小孩说。
谢倾慈想了想,问道: “宫玄兄,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干一件大事?”
天宫玄抬眸问:“ 什么大事?”
谢倾慈表情有些奇怪,坐到天宫玄旁边的位置,亲昵地凑近道:“ 这次出来,你带了多少辟谷丹? “
天宫玄眸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忽然有些低落,以他的修为是不需要吃辟谷丹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出门时带了几颗,而城外数以万计的灾民,如何够分。
所以有些失落道:“ 只带了几粒,怕是不够。”
谢倾慈笑道: “ 几粒也够了。”
天宫玄不明白,直到看见谢倾慈在城外架起了几个大锅,煮好后又在每个锅里各放了一粒辟谷丹,顿时茅塞顿开。
“若是有修为的修士,这几粒辟谷丹确实是杯水车薪,但若是这些凡人,却是绰绰有余。” 谢倾慈笑着用术法搅和着锅里米粥,冲天宫玄眨了下眼睛,“ 这一顿吃完,保准他们三天都不会饿。”
天宫玄微微一笑,立马从乾坤囊里掏出一些在九塘湾时做好的机甲前去帮忙。相比之前,机甲被修缮了后美观了不少,除了有些僵硬外没毛病。
周围十米开外的地方围满了灾民,此处被天宫玄设了结界,他们进不来,只能巴巴的在外观望,或许是知道这些食物是给他们的,所以也并不着急。
煮好后,谢倾慈以为灾民们会哄抢不止,提前做好了准备,却不料大家还没有饿到那失去神智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有条不紊的排着队,只有少部分人在抢,好在有天宫玄和他的机甲在维持,就连江问乔也被拉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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