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温度迅速退却,夹着低热,情绪隐隐委屈,感受不算太好。
但游纾俞已经没办法再多思考。
她低咳几声,将嗓音压得轻微虚弱。
“可是,医嘱里说我不能出门沾冷风。有点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可以带我去吗?”
扑在脖颈处的吐息短促发温,柔软的躯体紧环着她,脸颊埋进她颈窝,低声祈求。
冉寻在心里叹一口气。
素来不显露情绪的高岭之花,生病了竟这么磨人的吗?
第25章
背后的人大有她不答应, 就执拗不让她走的迹象。
“想吃什么?载你回去时顺便买。”短暂僵持片刻,只好轻声答。
一直在酒店养病也不是办法,这里人员混杂, 环境也并不安静。
但冉寻更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不肯回郊区那边的公寓?
心头隐隐升起一些猜测,但她不能确定。
出门时, 在走廊驻足等游纾俞。
女人表情平静,但偶然与她对视,眸底光晕就摇晃起来,显出几分不自在。
快走几步, 紧紧跟在她后面, 距离一米以内。
游纾俞这次身上的外套自带帽子,冉寻抬手帮她戴上,望着那张清瘦隽秀的面颊, “不是说吹不了冷风吗?戴好。”
游纾俞提着包,仰视看她。
发丝轻扫, 侧脸被不经意触碰的地方很快发起烫来。
“让你担心了。”轻声开口。
一路无言,到前台办手续时,她极迅速地将后几天退回的钱收好,不让身后人看到。
上了车,矜持坐到后排。
室外果然很冷,也吹得她清醒了一点。
回想起刚才冉寻说的“已经结束”,游纾俞眸底浮现黯然。
能就这样和冉寻共享时光, 即使只有短暂的一晚上, 也很好。
只是, 今天结束,她要怎么自己一个人在那栋空荡的公寓里醒来, 逼自己按时吃药、吃饭,工作,行尸走肉般继续生活?
冉寻离开后,她仍旧找不到她。
偶遇更像一支定量致幻剂,只能缓解,无从根治,给她短暂快感,又让她重重跌落。
“游老师想吃什么?清淡的可以吗。”冉寻打方向盘,没回头,征询游纾俞的意见。
去远一点的地方。
让冉寻留在身边久一点。
心里声音喧嚣。
但却又转瞬想起刚才听到的“需要练琴”,想起冉寻对待事业素来认真、心无旁骛沉浸的模样。
“附近的家常菜就好。”静静说。
话音落下,却有一丁点委屈蓦然浮现。
游纾俞鼓起勇气,视线投向车内镜,去看昏暗光线下映进的冉寻半张脸。
“…想吃甜的。”
冉寻抬眸瞧她,眼神带着点兴味,唇角稍扬起。
她生得明媚,笑的时候,在迷乱霓虹灯光下格外漂亮。
游纾俞像被灼伤,匆匆垂眼。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看自己,心跳慌且快。
却很快听到柔软回复:“好,就带你去。”
车行驶得平稳,窗外景象熟悉混杂陌生。
游纾俞不常开车来这些花花绿绿的小巷,平素用餐都是自己买了材料自己做,没有太多在外面吃饭的经历。
除了这几年,她定期坐上气氛窒息,名为“相亲对象”的车,在麻木中被拉往陌生场所。
客客气气,皮笑肉不笑地度过难捱的夜晚。回家后自己处理好反胃感,整晚难以入睡。
久而久之,愈发抗拒。
不经意偏头望去,游纾俞看见有些眼熟的高级餐厅,落地窗以山水贴画点缀,衣着矜贵的男女推杯换盏。
嫌恶感使得心跳落了一拍。
游纾俞无声攥紧指尖,失措,去瞧冉寻的反应。
没能看出端倪。
是本就不知道,还是体贴到……故意不想让她看出情绪?
无论哪种可能,心头隐约温热起来的火苗都快要熄灭。
车很快掠过这里,两分钟后,拐进一条小巷子。
“之前晚上出门太晚了,就只剩一家餐馆还开着,尝了尝,店里的豆花和点心很好吃。”冉寻解释。
停车后,嘱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打包回来。”
游纾俞倚在后排,闻言,看她一眼。
“麻烦你了。”嗓音融入喧嚣氛围里。
虽然病着,但女人气质依旧出众,坐姿也端正,那种常年思考、与知识的清隽疏离是抹不掉的。
冉寻关好车门。
走上台阶时想,游纾俞喜洁,恐怕会嫌弃在这些小巷子里穿梭。
或许女人也不知道,情人关系结束的那晚,她匆忙搬家,提着行李,在路边餐馆坐了许久许久。
执拗地在室外坐,等到手脚冰凉,筷子都握不稳。
思考游纾俞究竟会不会推掉那场相亲。
会不会赶来找到她,说她目击的都是一场误会,男人只是同事,同乘是情分。
可惜,花都扔掉了,晚餐预定的位置也已经取消。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想要的人。
从前就是这样,她耍小性子,女人不会现身来哄。
顶多打个电话,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氛围。
似乎心境也随着凌晨气温降到零点而冷却,那晚,她平静挂断游纾俞的来电,奔赴新居。
回忆不太美好,冉寻轻晃头,将情绪淡化。
进屋,迎上老板,轻声点餐:“要素炒莲藕,小豆花,加一屉绿豆糕。”
她都尝过,应该味道还可以。
等了十几分钟,老板贴心,把吃食都装进保温袋里递给她。
冉寻道谢,提着餐食回去,递给游纾俞,“回家趁热吃。”
那一晚她没能兑现承诺,与游纾俞吃上港菜馆。随口一提的“散伙饭”,果真应验,成了她们结束的预兆。
那就让今晚弥补一周前的缺憾吧。
巧合结束后,冉寻不太想再像从前那样,追在游纾俞身后。
歇了一周,疲惫感依旧未散。
游纾俞接过袋子,拢进怀里,“辛苦你,冉寻。”
明明吃食很暖,让惯常冰冷的双手很快回温,她却觉得不安。
冉寻眼底又恢复平静,看她时也正经认真,像对待关系平常的……朋友。
刚才在镜中捕捉到的笑意,仿佛只是假想。
路上交谈并不多。
安静如一捧拉长蛛丝,脆弱易断。
冉寻把车停在公寓旁,“那就送你到这里,游老师。”
游纾俞心脏跌进深渊。她攥紧吃食袋子,再度恐慌起来,想去看冉寻现在神态。
可是太暗了,看不见。
冉寻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笑,就像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亦或是,婉转礼貌地逐客。
下了车,仍旧再也找不到她。
游纾俞想起一周前,在中心剧场后台,冉寻对她视若无睹。
笑意盈盈,却是对她许多朋友,竟连余光都不肯分她。
好像各自身处两个维度,游纾俞看不到也无法触及,只能眼睁睁看冉寻撇下她,信步离开。
“你现在住哪里?”她尝试再度放下理性与本能矜持。
“你练琴的时候餐点不准,对胃不太好,我闲暇时带着食材,可以去帮你。”
“不用了,游老师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冉寻答,“瘦成这个样子,关心你的人会心疼。”
关心她的人。
听罢,又禁不住隐隐升起希冀。
“我会好好吃饭的。”游纾俞将声线压得严肃听话。
她盯着手中的吃食,抿唇,轻声追问:“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想回报你,该怎么做才好?”
这种语气,不像严肃权威的嘉大副教授,反倒像是乖巧等待指令的优秀学生。
难得一见。
冉寻闭了闭眼,为之心动。
却忽然想起之前沈琼说过的“直女十之八九不可信”。
女人亲口澄清,但不一定是真的。
“不用报答,反正也就只见这一面。”故意轻描淡写回答。
游纾俞内心抽紧,隐痛顺着肺腑迅速攀上。
进退两难,只好匆匆垂眼掩饰。
答:“我知道了。”
停了几秒,又小心补充:“你别生气。”
悄无声息地将心头火苗掐灭,灰烬四逸,连呼吸都困难。
冉寻不愿送她上楼,更不愿透露半分个人信息。今晚的偶遇,对她而言可能只是麻烦与累赘。
游纾俞维持最后一分体面,拉开门下车,与冉寻平淡告别。
之后违背她嘱咐的“进楼免于吹风”,垂头,在原地目送车辆远去。
如梦初醒,迅速乘电梯上楼。
却在视野良好的阳台上,只捕捉到冉寻离开时不甚明显的车灯尾痕。
这里太偏了,冉寻大抵是不愿再来的。
起初,游纾俞是不觉得这里偏远的,看房当日她就直言敲定,全款买下九层。
虽然开车通勤足有一小时,日常生活也不便利,但游纾俞硬是在这里熬了四五年。
那时她心里在想,只要冉寻回来,她就一定可以在这里等到她。
她唯一与冉寻联系紧密的地方,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恋爱回忆中重要的地点。
但现在却不是了。
冉寻避之不及,恐怕连想起都觉得厌弃。
屋子里有些乱,几天没有住人,衬着月光,灰尘肆意涂抹到所有可见区域,覆盖上客厅地板上东倒西歪的酒瓶,一摊残破花瓣。
游纾俞也倦于打扫。
随意找椅子坐下,从袋子里取出打包盒。
不知是否从看到冉寻的那一刻起,麻木失调的五感都转瞬复苏,今晚竟能勉强吃下一点。
可她走了。
嘴里的食物虽样样可口,囫囵咀嚼,却尝不出味道。
-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裴芸用湿布擦桌子,把桌上散落的几枚啤酒瓶盖收进围裙口袋,整理筷笼。
听见身后软卷帘门似乎有被翻动的声音,于是轻声答。
背后没人回答,小雁却忽地跑过来拽紧她的袖口,模样惊慌。
裴芸蹙了下眉,转身。
只贴身穿一件修身黑背心的女人坐在离店门最近的位置上,抱臂,黑皮衣挂在有几分肌肉线条的手臂上,正低头看桌上菜谱。
见她看过来,视线与她对上,没说话。
桌上放着一沓整齐的钱。近几年都是线上支付,现金的确少见。
女人面上没一丝笑意。
个子高,看着也不好惹,估计被小雁当成收保护费的了。
“您好。”裴芸礼貌笑,还记得她,但不做让步,“小店燃气熄了,临近歇业,可能没办法留您多坐。”
沈琼视线在她身躯上短暂扫过。
开了口,但依旧简略:“照顾生意,顺便问老板一些事。”
口中的“照顾生意”,就是招呼也不打一声,上门送钱吗?
裴芸觉得这客人挺有意思。
她继续手中干活,回复:“钱我就不收了,你下次挑饭点来。想问的事可以说,但我不一定清楚。”
沈琼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十分钟前,有人从你这里打包了东西。她……她经常来你这里吗?”
裴芸回忆了一下。
是有个深褐长发,戴口罩,露出的双眼却始终带笑的女人来,点了清淡口味的几样,拿到后就匆匆回车上了。
车后排坐着和她气质匹配的人,清秀矜贵,估计是同阶层的同事或朋友。
她将抹布叠起来,转身去看沈琼。意料之中,眼睛里仍是那夜的消沉与疲惫。
没醉,但像她看过许多的,那些潦倒失意的醉鬼。
“不常来,我没什么印象。”裴芸走过去,有几分怜悯。
“你追到这里,是被她甩了?可以告诉你,她是为了给别人买饭。”
她见人见得多了,如期在沈琼眼底找出意料中的情绪,落魄,消沉。
生得那么高,却蜷缩在她店里空隙狭窄的座椅间,像只没人要的大狗。
大狗站起身。
钱留在桌上,撇下一句,“知道了,走了。”
临别前,看裴芸一眼。
大概不是嘉平人,带着点水乡气质,身躯娇小到竟全然被她影子笼罩,样貌温婉,话语却不留情面,直来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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