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着手机一脸不耐烦:“胡说八道什么,就你事多!讨厌鬼!”
门砰地关上,景同吓出一身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
射精之后浑身都是软的,腰眼也发酸,他歇了半天,才抬头去看周鸿志的脸:“真是的嘛,玩这么大,差一点被人发现。”
周鸿志盯着景同潮红的脸,咽了咽吐沫:“你下次再和凯文做爱,我就杀了你。”
景同一怔,哈哈大笑:“没有下次了。”
他停了停,一个字一个逗号地对周鸿志说:“01,希望我还有机会能遇见你。祝你一生顺遂,要是结婚的话,就阖家平安。”
周鸿志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两天后一对年轻的夫妇被中介带到六层02看房,他才知道景同卖掉这套房子,已经离开了。
周鸿志第一次知道原来六层02自始至终都不是景同租下来的,是他自己买的房产。
可惜他知道什么都太晚,不开窍,不能未雨绸缪地知晓一切。
所以他丝毫察觉不到景同已经走了,而他还像一个天真的傻子在六层01等。
他什么都不知道。
应了景同那句,“he knows nothing。”
第7章
01,阖家欢乐
周鸿志结束了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工作。
他很早之前来这里只是为了谋生,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谋下去。
他离开的那天又一次遇见玉米烫,她对周鸿志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永远没办法静心,这里的夏天常年高温,留不住新鲜血液也不能怪你们。
她自顾自地嘟囔,总有一天,我女儿也要走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周鸿志临走前去了一趟景同的二层楼工作室,那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大门始终落锁,二楼的临街办公室依旧留存着景同存在过的痕迹,但找不到任何人影。周鸿志退后几步,在蝉鸣之中看见那台他们曾经做爱的沙发,他试图想起来一些什么,到最后却发现毫无用处。
他对景同的感情就像是一堆存放在玻璃罐子里的玻璃糖纸,五颜六色,散发光辉,每一段看上去都那么光鲜亮丽,结局却毫无差异,一模一样。
周鸿志记得住和景同做爱时高潮是什么感觉,记得住六层02偶尔传来的咖啡机响,唯独记不住景同本人的一切。
他从来没机会认真去了解这个人。景同的口味,爱好,景同的具体工作,他的社交,一切的一切。
看起来,景同也没打算了解自己的一切,在他心中,炮友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姓名。
欢愉绚烂一时,那一秒钟便是两个人追求的永恒。
周鸿志被迫接受了现实,他为这段奇妙而隐秘的经历感到快乐,为不快乐的景同感到悲伤,然后他删除了景同的号码,买了张回家的火车票,空手回去家乡。
夏季在高温中慢慢结束。
秋天到来的时候,周鸿志跟着父亲下地,背对着大太阳收庄稼。他们这里的作物成熟的时间比别的地方要晚,他和那沉甸甸弯着腰的高粱一样,沉默寡言,任凭风动,在大片大片的金黄叶片中一干就是一整天,中午饿了就掰一块饼,渴了对着水井喝一阵水,就连面对父亲递过来的劣质香烟,都不再像之前那样抵抗。
周鸿志坐在田垄上,穿着白色三窟窿背心,黑色盗版短裤,踩着一双农村才有的手工黑布鞋,掉出去半拉脚跟踩在泥土上,一声不吭地抽烟。
父亲撑着深插在土里的爬犁望向儿子,他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又因为不善言辞,默默吞回肚子中。
秋天,秋尾,眨眼间,入冬。
入冬的这一天老太太去集上割了十斤肉,回来给父子俩包大葱馅的大包子,电视里播放着农业频道,父亲换成天气预报,坐在马扎上吹热乎乎的茶叶缸子,周鸿志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底下发愣。
老太太问父亲,你瞧着小子回来有啥变化没有?
父亲愣了愣,看老太太一眼,把烟掐灭,剩下的放回军绿衣裳的口袋中,咋,你又想给小子说媳妇?你是忘了他当初因为啥跑出去的了。
老太太脸一红,低头擀皮,小声嘟囔,我这不是着急么,村里的都成家了,当初我生小子那年才多大,他眼下再不说个媒就成光棍了,将来哪个女娃娃愿意要?
二婶子跨过门槛,热络地叫着志他娘,端着竹筐进来。
老太太跟父亲交换个眼神,嘀咕她咋来了,出去接人:“他二婶子,你咋来了?”
二婶子没开口先咧嘴,好事儿,好事儿啊,你家今年要抱大孙子!
媒婆巧舌如簧,一张嘴絮絮叨叨翻腾,好一通天花乱坠,最后说的老太太动心,忍不住掀开帘子叫周鸿志,“小子,你来,二婶子想给你说个媳妇。”
老太太怕啊,怕极了,怕小子又一次摔板凳,一扭头去城里头。
她戴着旧围裙糊一手面疙瘩,胆战心惊,周鸿志却还在那儿发愣,不知道想什么。
老太太又叫了一声,“二志!”
周鸿志才扭过来脸,一双眼暗沉无光地说,“你看着办吧。”
他说罢,直接开门去了田里。
吓得老太太以为儿子又要跑了,送走二婶子等到天黑,说什么要推了亲事,让老头去城里找儿子回来。
老两口争执不下,周鸿志一推门,沉默地顶着一头夜色进门。
老两口立马围上去,握住儿子的手泪眼汪汪,你不想成家爹娘不逼你,可不能再负气走了,爹娘老了,往后哪天死了,连个抬棺的人都没有,村里人不笑话么?
周鸿志看着他爹和他娘枯树皮一样的脸跟那满头白发,半天,小刀子划破嗓子眼里头的大肉疙瘩,沙哑地说,“你们想让我成家,那就成吧。往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外头没意思。”
老两口一愣,哭着抱住儿子,头一回在周鸿志面前泣不成声。
周鸿志麻木地听着那死了儿子一样的凄怆哭声,心里头跟让人碎成一锅豆腐脑似的,血腥味顺着嘴往外涌。
景同走了,这世界也就这个逼样。
活着有啥意思呢?
周鸿志搞不懂。
周鸿志的媒是同村里的一个姑娘。二婶子说人家在城里念过书,是这家最小的一个女儿,家里有钱,对闺女也好,要不是觉着周鸿志爹妈老实,又不想让闺女远嫁,也不会同意这门亲。
农村结婚也就那样。周鸿志穿着从集上借来的不知道几手西装,胸前别着一朵丑的笑话人的大红花,上头标着新郎俩字,大油头梳的锃亮,嫁给他的姑娘才十八九岁,不舍得爸爸妈妈,哭的跟个泪人一样,从家里头被接上桑塔纳眼睛就红彤彤,一路上哭声没停。
周家二老为了给儿子办事,豁了大本定城里的饭店。
桑塔纳前头贴着一个大大的花束心形,玻璃上一个红彤彤喜字,车里一个劲放好日子,听的人恶心够呛。
车子从村里开去城里,周鸿志一双眼盯着窗外,压根没看旁边一眼。
新娘子觉着鞭炮声响的害怕,噼啪又是一声,她瑟缩着一把攥住周鸿志宽大的手掌,细糯地叫出声:“我怕,你能拉着我吗?”
周鸿志那一刻恍惚了,他茫然转头,脑海中不断闪出影像。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此刻拉着他的这只手,连食指的长度和湿软的掌心,都和景同几乎一样。
他慢慢转头,盯着捉他手的新娘。
她长得不算难看,鹅蛋脸,水汪汪的月牙大眼睛,眉毛也被刮成一条柳叶形状,跟近几年电视里大火的古装女明星有点像。
对视之后,周鸿志从小姑娘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大掌。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犯膈应,好像她浑身上下只像一丁点景同都不行。
这一点点像,足以杀掉他了。
为什么不再像一点?索性你是他,这样才能填补我心中的缺,我才觉得老家有意思。
姑娘听二婶子说周鸿志性子慢,以为他害羞,也没说什么,红着脸将脑袋靠在了男人的二手西装上。
劣质司仪,推杯换盏……周鸿志看着台下喝的醉醺醺的两家大人跟两个拉着手交谈的母亲,心头又一次泛上冷。
他借口洗手,离开婚礼大厅,靠着开窗通风的走廊。
街上车水马龙,比不上城市一星半点。
有一盏路灯产生故障,两侧明黄灯光一闪一停,在那灯源之下,有一道纤瘦身影靠着灯杆站着,白色羽绒服,下身一条卡其色紧身绒裤,到肩膀的头发固定起一半,也不怕害眼睛,就那样伫立在闪烁之中。
周鸿志呼吸一滞,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冲下去,那盏路灯下面却什么都没有,空无人影。
旁边有几个年轻旅游客拍照,不知道有什么好拍,几个人盯着涟漪泛泛的夜河看,讲周鸿志听不懂的方言。
他没多心,顺着石板路跑了一小段,又是没有人影。
夜幕降临,新娘和双方父母下来找新郎,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人,周家二老以为儿子又跑了,着急的一头冷汗,拼命跟新娘父母解释,话没说完,新娘尖叫一声,冲夜河跑过去,一把拽住坐在围栏上头,双腿在河面上摇晃的周鸿志。
“你喝醉了,跑这儿来耍?万一掉下去咋办!”新娘子死死抓着周鸿志那套借来的不知道几手的西装,哭成泪人。
周鸿志茫然地看着她,看着周围。
他看见所有人的嘴巴都在一开一关,冲他发表怒气与怨言,可是他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见。零下的寒冬他只穿着一套熨过的黑西装站在路灯下,头顶的光一亮一灭,像极了他心里头想着的那个人。
不知所踪,不懂原因。
回去的路上新娘一直在哭,终于到贴着喜字的婚房,老两口早早插上自己房门,给小两口留出空间。
新娘子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坐在新买的梳妆台前擦脸,不敢看丈夫一眼。
周鸿志拿着没贴完的喜字,铺开在掌心。没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是喜是悲,还是泛滥成灾却无法言说的思念。
他觉得自己真够可笑的,又觉得大城市的人薄情,睡都睡了,怎么到头来净不能落个好姻缘?
新娘子瞧着丈夫对着喜字发愣,害羞地走过去,在周鸿志身旁坐下:“你想啥呢。”
“……”周鸿志放下喜字,端详她的脸。
喝了酒,看谁都像薄情寡义的景同,他越看心里头越难受,半天一抹脸,干脆把新娘子放倒,然后把她的脸按在枕头上,火急火燎地抽皮带。
新娘子吓了一跳,小声叫唤着:“你轻一点,我害怕。”
周鸿志不想听她说话,咬着牙丢下一句“别哼哼”,几下掏出来铁棍撸硬了,拨开新娘的红内裤去摸她湿乎乎的腿心。找到了,周鸿志借着烛台瞧见那一处生满阴毛的女性器官,心里头就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紧接着手里头的东西就软了,他特别犯恶心。
“汉子,你咋了?”新娘子催促着,“我不怕了,你快点弄进来呀。”
周鸿志挫败地垂下手臂,坐在大红单子上,一双手紧紧托住额头,没一会眼眶涨红。
新娘子不知道他这是咋了,慢慢爬起来抱住周鸿志,轻轻安慰他:“你别紧张,第一次成家都这样,要不咱拉灯睡觉吧,日子长着呢,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周鸿志不是硬不起来,他脑袋里头全是河边那盏坏掉的灯,他觉着自己不可能看错,那个白羽绒服肯定就是景同,就是他来找自己了。
周鸿志这么想着,腾地站起来,提上裤子:“我,我出去一趟。”
他扔下一句,就开门跑了。
新娘子担心地叫了一声,到底没追上,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丈夫出了门。
老两口听见动静出来,一听儿子三更半夜跑出去,吓得棉袄都不穿,立马拿着手电筒出去追周鸿志。他们太怕了,咋不怕呢,小子今天刚成家,这节骨眼要是犯浑跑去城里头,他俩就是卖了田赔人家姑娘也不行。
可惜在田里找了一圈也没见人,还是一个看庄稼的伯子说了一嘴别是去饭店了吧,二老这才如梦初醒想到小子差点淹死的那条河,魂儿也不顾地骑着三轮车过去。
周鸿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来的,十几里地,他一口气都没喘,直到站在那坏掉的路灯底下,这才想起来呼吸。
他撑着膝盖,喘了半天气,脑子里头的热乎劲终于被寒霜天气浇灭,清醒一些。
周鸿志站在闪烁的灯底下,看着夜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有那么一秒钟,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
他的家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烈日,有掉进谷堆摔成八瓣的汗珠子,有永远收割不完播种不完的粮食,有青山,白云,有泥浆谩骂,这里什么都有,唯独不可能有景同。
一个把自己关在玻璃罩子里的精致人偶,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吸一口氧气80%灰的烂地方?
周鸿志真觉得自己傻透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坏灯下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他觉得过日子真的没意思透了。人没盼头,活着都没劲。
冷空气沿着河面迎面,周鸿志跌跌撞撞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迈开步子。
他像是一具被抽干力气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垂着脑袋朝前行进,不知道过了多久,走了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01。”
周鸿志愣了愣,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接受自己脑子出问题这个现实。
他攥紧拳头加快步伐,继续走动着,一步,两步,三步,终于,脑海里捣乱的声音就在风中响起来,有一只手拍了他的后背一下,然后他又一次听见景同的声音,迎着风,背对着寒意,就在那盏灯不远处的下面:“01,是我。”
周鸿志身体像是被点燃,不听使唤地扭过头去。
景同穿着白色羽绒服,一张冻得发红的脸包裹在羊绒围巾里,那双眼睛比灭下去又亮起来的路灯还要吸引人。
两人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
半晌,景同吸吸鼻子,笑着问:“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或者摸摸我也好啊。”
“……”周鸿志沉默之后,一双眼像是那只被父亲亲手掐灭的烟,被迫熄掉光辉,“我不敢。”
他说,“我不敢摸你,我怕我真的得了绝症,脑子里头幻想出和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这样往后无论我再走到哪儿就都治不好了。”
景同鼻腔发酸,装不下去,主动抱住周鸿志,隔着羽绒服传递给他自己滚烫的体温:“是我啊,01,不是幻觉,真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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