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静。
雨滴打在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你凭什么……”莉娜忽然开口,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嗓音哽咽,艰难地说,“凭什么说我……不值得?”
“你不也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想考首都星的大学吗?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你甚至不敢告诉他你喜欢他!凭什么在这说我不值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把喜欢他写在脸上了,既然你都能这样,我为什么不行?”
谢岫白平静地说:“凭我考得上。”
莉娜:“……”
“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坐在这里学习,去融入他的世界,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谢岫白说完后静了下来,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那条红绳和仿古铜钱穿成的手链,指尖轻轻从刻字凹痕上拂过,轻声说:“而且有件事,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不敢。”
“我只是在等,等我变得足够优秀,能够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再去告诉他。”
莉娜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谢岫白瞥向窗外。
一道熟悉的人影破开雨幕,撑着伞缓缓走近,黑色伞沿下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冷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黑白分明。
谢岫白视线定住,没有回头,随口问道:“你带伞了吗?”
莉娜揪紧了衣摆,想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结巴道:“没带。”
“行。”谢岫白利索地收拾东西,头也不抬地说,“那你别出去了,万一林涧看到你,说不定还要送你回去。”
“……”狗男人。
莉娜负气道:“我带了!才不要你送!”
谢岫白毫无心里负担地站起身,拎起书包甩在肩膀上,“再见。”
莉娜没想到他说走就走,懵了一下,追着他的步伐朝窗外看去。
教学楼前,青年收好伞,斜拎着放在花台边滴水,抬眸朝这边看过来。
谢岫白几步走到他面前,还没开口,眼里就溢满了笑意。
林涧朝她浅浅颔首。
两人并肩走进了雨中。
“……”莉娜从突如其来的美色冲击下回神,懊恼地跺脚,“烦死了!”
“你怎么进来了?学校不是不让进吗?”
小巷两旁的院子大门紧闭,墙头斜斜生长出大丛的玫色花朵,点缀在绿叶之中,往日里一片繁茂,如今却被雨水打得零落一地。
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谢岫白说话时略微偏过头,面色如常,一如既往言笑晏晏。
他已经比林涧要稍高一些了。
林涧把伞往他这边侧了点,他淋着了没关系,不能淋了马上要参加高考的人。
“保安认识我。”他言简意赅。
谢岫白眼底笑意更深,“是吗?一定是哥哥长得太好看了,让保安大叔一见难忘。”
林涧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保安能记得他,分明是因为他是全校学生里被请家长最频繁的那个学生的家长!
家长进校门是需要登记了。
这么多次下来,保安不记得他才怪!
也就是这段时间……
林涧打住念头,不动声色观察谢岫白。
说起来,距离那件事,两人也有小一个周没有碰面了。
没再一起吃早餐,回家的时候,也没有谢岫白每天洗完澡,头发也不擦,坐在窗边背书,高兴地跟他说一句你回来了,晚上睡觉之前,谢岫白也没再故意从他门口探进头来跟他说晚安,家里到处整整齐齐,没有被人一时兴起翻出些什么东西来,凌乱地摆了一地又不收拾……
也是这段时间,他才恍然发现,在过去的三年内,谢岫白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融进了他生活的点点滴滴,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真是……可怕。
亲昵和暧昧的界限从来难以界定,他甚至判断不出谢岫白曾经说过的每一句似认真似玩笑的我喜欢你,究竟是真心还是随口一说。
林涧把过去三年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试图找到谢岫白其实不喜欢他的证据。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是他想多了。
那只是一场意外。
看,谢岫白不也在努力地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他就更不该继续胡思乱想了,以后……
“小心!”
耳边一声轻喝,林涧心头一震,从繁杂的思绪中回神,一眼看见迎面而来的车。
刺眼的大灯雪亮,车身挤满了不宽的小巷。
不等他反应,一只手揽住他肩膀,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往路边带,与此同时一转身——
呲——!
车轮碾压地上的积水,形成一片扇形水花,溅起一米来高。
谢岫白整个后背瞬间湿透。
林涧怔住。
他不是第一次被谢岫白抱,但大多都是抱着他的腰撒娇,还是第一次,他被长得比他还要高的谢岫白,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抱在怀里。
谢岫白一丝注意力都没分给正在滴水的外套,专注地看着林涧,无奈似的问,“怎么走路还走神呢?”
“……没什么。”
谢岫白没有追问,自然地松开手,把书包换到了前面,拎在手里。
两人继续朝家走去。
外界是连绵不断的大雨,伞下是完全静默的两人,仿佛与世隔绝一样。
下雨天路上没有行人,除了偶尔驶过的车,再没有其他人。
世界安静得过分。
身旁屋檐滑下的水滴掉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残花被打进在水底,不断沉浮。
林涧斟酌很久,才缓缓开口:“小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谢岫白偏过头来,就好像刚刚只是在漫不经心的走神,狭长眼眸里是浅浅的笑意,好奇似的扬起尾音。
“是那天晚上,”林涧低声说,“我……”
谢岫白忽然伸出手,握住他握伞的手,眼眸弯起,“哥哥,你拿的伞太偏了,雨要淋到你头上去了。”
他手覆在林涧的手背上,严丝合缝,缓缓握紧,带着他的手把伞正了回来,重新笼罩在两人头顶。
林涧抬起头。
谢岫白长睫低垂,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一笑,“哥哥,你看,我的手是不是要比你大一点?”
他视线上移,对上林涧的眼,“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林涧仓促地移开视线。
但他正对着谢岫白,视线往上,是谢岫白的脸,往下是两人交握的手,只能欲盖弥彰地往一旁积着一层积水的公路上看。
“……没什么。”
谢岫白笑意悠悠,“我的手那么丑吗?”
“没有。”林涧一口否认。
“那哥哥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呢?”
林涧不说话。
其实不看也知道。
谢岫白的手很漂亮,指骨均匀修长,皮肤白净,珠宝柜台里的手膜都比不上。
他看过这双手很多次。
但最近的一次……
谢岫白望着他怔忡的神情,隐秘的期待缓缓攀升,差点把问题问出口。
你现在看到我,想的是什么呢?
是暗夜里的十指交扣?
还是我曾经用手抚过你的身体?
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你不再觉得我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成年男人。
而这个男人在觊觎你。
觊觎了很久了。
第56章
操场上人山人海,乌压压的人头挤挤凑凑挨在一起,红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隐约能看到上面用金字写的班级号。
操场中央搭了个台子,算作主席台。
两旁架了两个硕大的音响,正对着底下的学生,校长讲话时声音就从里面传递出来,声浪扩散,连飞鸟都饶了几百米飞。
学校给家长准备的位置在操场四方的看台上,只有矮矮几节台阶,水泥完全暴露在外。
座位是塑料的,露天操场,风吹雨打日晒,三年过去,这些座椅已经陈旧开裂,昨夜的积水蒸发,被水流冲下来的沙子还在,看着就不干净。
家长们各自扯了东西垫着,直接坐在水泥台子上,个别打着伞,顶着日头看校长在上面发表讲话。
“……夏日炎炎,今天,我们共同庆祝我们的高三学子迎来了共同的成人礼,我知道,有部分同学的生日已经过了,有部分还没有,但是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
校长在台上讲得激情昂扬,口水飞溅,底下的学生昏昏欲睡,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
来参加的家长不多但也不少,稀稀拉拉坐满了半个看台。
林涧坐在一帮上了年纪的家长中间,年轻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哟,真是造孽,这么大的太阳,还要晒多久哟?”一旁有家长小声嘀咕。
她身旁的另一个家长歪过去,“那哪个晓得哦,要我说,这就是在娃娃的浪费时间,眼看就要高考了,今年这个形势,本来就难,还要浪费时间搞什么成人礼,真是……”
两个家长一见如故,越说越投机。
林涧独自坐在一边,目光穿透满场人群,精准地找到谢岫白的班级。
然后在班级队伍的末尾找到了谢岫白。
在满场发育的参差不齐的高中生里,谢岫白的身高算得上鹤立鸡群,一眼望去,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成人礼和白日誓师融在一起,整场仪式办的不伦不类。
但大小算是个庆典,一天的时间都拿出来了,学校也不介意再多包容一点,政教处大手一挥,恩准学生可以在这一天不穿校服。
满场的学生穿得花红柳绿。
女生大多穿了漂亮的裙子,裸露出漂亮的锁骨和肩膀,有些手巧的女生还会盘发化妆。
男生就穿得十分有个性了。
穿正装的、穿校服的、穿日常的T恤牛仔裤的……甚至还有穿铠甲勇士cos服的。
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林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给要参加活动的谢岫白和莉娜一人准备了一身适合的衣服。
原本是要让两人自己去挑的,但谁让这俩人都是高考生,实在太忙了。
谢岫白这种混不吝的,每天洗完澡都还要背个单词,更何况是莉娜,简直就是脚不沾地,他就直接按照两人一贯的喜好买了。
谢岫白是一身正装,中规中矩的黑西装外套,白色衬衫,是在林涧从小穿到大的那位老裁缝那里手工定制的。
前几天才做好,连夜从万森星送来。
老裁缝不擅长女装,莉娜的裙子是从首都星一家顶尖奢侈品牌最新一季秀场里拿过来的最新款。
宝石蓝色短袖长裙,片法式宫廷的风格,小姑娘把头发盘上去,露出天鹅一样的脖颈,一眼望去,就像骄傲的小公主一样。
他还给被困在小学课堂里死磕九九表、发誓小学毕业就再也不要上学的阿邦也准备了一身。
阿邦比谢岫白要小几个月,也是今年成年。
衣服是昨天才送到的,林涧出门匆忙没有带在身边,是晚上回家之后才送到几人手里的。
阿邦不用说,兴奋得当场跳了起来,跟个猴子一样满屋子乱窜,嘴角就没下来过,还想穿上去跟谢岫白炫耀一下。
莉娜收到裙子之后,抱着装裙子的盒子沉默了很久,声音很低地说谢谢。
谢岫白……
阿邦说他要把衣服换上到处炫耀,只是嘴上说说,谢岫白是真的换了。
当着他的面。
心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同样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林涧不想承认,但是他真的觉得。
谢岫白不对劲。
一举一动,越来越明目张胆。
就像是猝不及防被打破了界限,进展到了从未想过的地方,干脆不再掩藏……
操场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校长走下了高台,底下支起一张张桌子,放了果汁和蛋糕,供学生随意取用。
主席台改成了一个空旷的大台子,是学校安排的成人礼庆典特别活动。
——守擂台。
和林涧曾经经历过的那种纯粹比拼实力的擂台不同,谢岫白学校里举行的这个更偏向于娱乐性质。
一个学生上去,作为擂主,随机抽一项比赛项目,大多是学习上的问题,也有部分特长,比如唱首歌之类的。
底下的学生可以提出挑战,挑战成功就成为下一个擂主。
如果连续守擂超过十轮,就能得到学校赠送的小礼物——
一身鲜红的旗袍,寓意旗开得胜。
一个福字挂轴。
一件黄色马褂,寓意吉祥如意。
一个小小的文昌塔雕塑……
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礼品,堆了整整一个桌子。
守擂成功的学生可以自由挑选。
林涧走神这会儿,第一个守擂成功的学生已经诞生了,是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看着有些旧了。
他幸运地抽中了擅长的科目,成功守住了擂台。
男生喜笑颜开,冲到堆放礼物的桌子前,想也不想地从礼物里抽出了那条红色旗袍。
不顾四周的打趣和唏嘘,男生把旗袍拿在手里,朝家长看台用力挥舞,满脸兴奋。
林涧身旁那位刚刚还在抱怨学校浪费时间的家长不知不觉坐直了,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后面传来打趣声,被打趣的家长满面藏不住的笑容,“这小子,选什么旗袍啊,他老娘我这么胖,又穿不得这种东西。”
60/121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