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冷气很足,找不到风的源头,却把来来往往的人吹得清醒。
姜清昼在某个瞬间找了于丛有趣的原因。
他转过身的样子和当时在社团招新的体育区里一样,轻轻地瞟来瞟去,但不感兴趣,如同某种小动物那样,又躲回自己的小世界里,蛮可爱的。
“那个,谢谢你啊。”于丛都跟着他走到了停车场,才反应过来,“下次,下次,下次有机会……”他下次了好几遍,没能学着他妈妈那样把客套话温柔地说出口。
姜清昼停下脚步,看着他。
“下次再谢你。”于丛眨也不眨地蹦出最后一句。
他一板一眼地说完,姜清昼没忍住,扯了下嘴角笑了。
“谢谢。”于丛木木地重复。
“没事。”姜清昼低声说,让于丛想起来他在微信里打的字,就这么实体有声化了。
“那我去坐地铁了。”于丛指着通往地下的电梯,“你回家吧!”
姜清昼恍然想起,自己随口把家庭地址编到机场附近的事实。
“谢谢你!下次再谢你!”于丛笑了一下,有点傻气,想要和姜清昼分开走的意图很明显。
姜清昼停顿几秒,语气很平:“好。”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于丛头也不回地进电梯,隔着玻璃门低头看手机,电梯运行噪音极低,把人缓缓地送了下去。
周围人流忽然密集起来,姜清昼捋了把头发,把额前的刘海扫干净,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他有点无奈地把车往回开,途中接到了姜郁善的电话。
她大概刚落地,就接到了老刘的消息。
姜清昼没怎么开过这辆车,手忙脚乱地连不上耳机,干脆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在仪表盘上。
“到家了么?”姜郁善没跟他打招呼。
姜清昼应:“在路上。”
“嗯。”姜郁善在电话那头模模糊糊的,还在应别人的话,声音平淡:“自己开车小心点。”
姜清昼说了声好,知道她不会再问其他。
“要不要给你换辆车。”姜郁善忽然说,“之前那个看你不怎么用,不喜欢了?”
姜清昼敷衍她:“不用了。”
美院离宿舍不到一公里,方圆五公里内还没有给学生用的停车位,他要是把那辆被涂得五颜六色的东西弄到美院的玻璃门口,搞不好会被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师揍到满地乱爬。
“平时方便。”姜郁善重复,“你要出门,去学校,去公司什么的也方便。”
“……没事。”姜清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点,语气还算平和,“都挺方便的。”
他说完,听筒两端就生硬地陷入沉默,隔了一会,姜郁善似乎有其他事,匆匆挂了电话。
抵达城市西边已经天黑,雨还在下,独栋别墅组成的小区没什么人烟,景观树造型把每栋建筑相隔开,群山环抱,在夜色里显得辽阔而荒凉。
悬在门口的吊灯已经亮了,在昏黑的空间里聚起一束橙黄的光。
姜清昼停了车,又把钥匙丢进门边的盒子,从车库的小门往家里走。
手机嗡嗡响了几声,他踩着窄窄的楼梯,一边打开。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谢谢你!]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我妈妈也说谢谢你!]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下次请你吃饭!]
看得出来已经在新生生活里学会了一些敷衍的感谢方式。
姜清昼差点被逗笑,推开了连接车库和客厅的门,亮度很高的顶灯投来饱胀的光,把他眼前的世界照成了一片亮白色的世界。
他不自知地扯了下嘴角,给于丛回复的时候又绷着脸,说得很严肃。
[姜:没事。]
姜清昼一个人在家里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就收到了老刘的消息。
对方没有他的微信,在短信里您来您去了半天,说得尴尬又窘迫,大概就是姜清昼开车有点快,在路上被拍了。
罚款事小,扣分事大。
姜清昼平时也不怎么开车,想了想给他回复,顺道还故作老成地安慰了几句,只让他说是自己非要开车,不过姜郁善想不想得起来问,又是另一回事。
“好,好。”老刘在电话里应下。
姜清昼刚要挂,一抬头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他:“刘叔。”
“诶?”
姜清昼喉咙上下动了动,问:“罚单的照片你有吗?”
司机没明白,以为姜清昼要确认信息,解释:“是电子版的。”
“你截个图给我吧,刘叔。”姜清昼语气还有点紧绷,下一分钟就在短信箱里看到了那张电子罚单。
他对姜郁善死活要安排的生意没什么兴趣,经商的基因却随着血脉刻在身体里,用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你来我往,很会计算。
姜清昼保存好图片,立刻发给了于丛,然后坐在沙发上等着反馈,两只腿随意岔开,脚跟点了几下地,软底拖鞋发出点动静。
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半天,于丛小心翼翼地在对话框里问:“这是去机场的时候哦?”
[姜:嗯。]
[姜:扣了三分。]
对面安静下来,以姜清昼对他为数不多的几面的了解,这会大概正在纠结,那怎么办,要怎么回。
过了半分钟,于丛才回复:“对不起!那我请你吃饭吧。”
估计是上了大学才刚学会请吃饭这招,道歉和道谢都通用,说完了加上一嘴,我请你吃饭吧,好像就是个成熟的大人那样。
姜清昼轻笑出声,给他发了条语音:“那就明天吧。”
“那就明天吧。”
于丛站在阳台边,鬼使神差地又把姜清昼的语音放了一次,耳朵有点红地进了房间,鬼鬼祟祟从杜楠身后走过。
他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昨天答应了姜清昼邀请他吃饭,第二个反应是下意识去翻聊天框。
还早,不会迟到,姜清昼也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于丛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换了两件衣服都觉得不太对,刚要去拿第三件,杜楠就从被窝里坐起来,目光幽怨而阴森地看他:“于丛……”
“干嘛?”于丛被他吓了跳。
“你要出门?”杜楠有点郁闷地看着他,“大周末的,你要出门?”
于丛嗯了声,扯了件新买的短袖。
“跟谁?干什么去?怎么没跟我说?我们还是不是好同学了?”杜楠醒了,跳下床趿拉着拖鞋就要开始逼问,一边靠近一边闹哄着叫醒另外两个人:“嘿!醒醒!小于要约会去了。”
杜楠中气十足,仿佛扔了个信号弹,把整个寝室都炸醒了。
于丛被围着,活像是被一群刚起床的混混敲诈,杜楠教唆着另外两个舍友,问题多得像过年放鞭炮。
“好啊,小于丛,不声不响的,都去约会了!”
于丛耷拉着脸解释:“不是约会,就是请学长吃个饭。”
“学长?”
“哎。”于丛叹口气,“你们不认识的。”
杜楠不太信任地看他:“谁啊?你认识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于丛看了他一会,说:“姜清昼。”
“谁?”
“你跟他吃饭?”
“啊?”
于丛说了个名字,寝室的天花板都要被掀了,他还有点懵:“你们都认识啊?”
杜楠冷哼一声,嗓门放低:“我还以为是谁。”
“国画系那个?”其中一个舍友说。
“大二的。”另一个舍友接话,“一米八多,美院大红人。”
“是吧?”杜楠反问。
于丛愣了,没想到姜清昼在新生群体中的认知度这么高。
“没意思。”杜楠恨铁不成钢,“还以为和谁吃饭。”
“不过你为啥要跟他吃饭啊?”
于丛挠了挠头:“说来话长。”
第21章 21
于丛的说来话长真的有些复杂,解释了大半天连杜楠都没什么兴趣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他松口气出了寝室,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打算直奔地铁站,瞥到了姜清昼给他发的消息。
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起床了吗?”
于丛心情很微妙,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几秒,总觉得这话像是他妈才会跟他说的,不过还是停下脚步认真回答了。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出发啦!]
对面很快回了个好。
街道还很潮湿,沿途的草木上还有没干透的雨水,稀释了夏末最后的炎热。
于丛竟然觉得有点雀跃,好像从不出门的人受到了什么隆重的邀请。
他蹦了几步,从地铁口往下的扶梯上下来,动作轻快地过了安检口,看到自己在车厢门上很清晰的倒影。
穿了件鹅黄色的短袖衫,牛仔裤偏深看不出颜色,从玻璃上隐约看出了一颗没熟的芒果。
于丛朝自己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像是热身活动那样揉了揉耳朵,下一班地铁就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姜清昼没跟他计较,也没要求吃什么,于丛就把地点定在了市中心的商场里,吃一家潮汕火锅。
他觉得单独和姜清昼待在一起也很轻松,大概是因为他话少,也不拉人社交,人还很好,起码在超速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于丛找的店生意冷清,他一头扎进去,就看见靠着窗坐着的姜清昼,穿了件像是刚做完粉刷的工装,似乎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抬起头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些,于丛看见他的眼睛,很短地怔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姜清昼很好看,不是其他人一句话很粗暴的帅能说清楚的,这个念头在心里浮动着,直到面前的汤底开始沸腾,才消散一点。
姜清昼把东西扔进锅里,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安静。
“诶。”于丛盯着锅里滚动着的牛肉丸子,忽然问:“你有没有听过馒头吃牛肉丸的笑话。”
姜清昼给他捞了一颗丸子,很诚实地说:“没有。”
于丛隐隐有点得意,开始讲笑话:“就是有一个馒头,它有天肚子特别饿,就进了711。”
“然后呢?”姜清昼问。
“店员问它吃什么,它就要了一颗牛肉丸。”于丛把筷子戳进面前的牛肉丸,“它把牛肉丸吃了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肉包。”
姜清昼看着他,没说话,又给他捞了一颗。
于丛干干地笑了几声,问他:“不好笑吗?”
“好笑。”姜清昼在氤氲的热气里勾了下嘴角,认真地笑了一下。
他瞥了姜清昼一眼,垂着头吃东西。
于丛出门前很积极地买了单,刚踏出店门就压低了声音跟姜清昼吐槽:“这家很不正宗。”
姜清昼也没吃过正宗的,附和他:“嗯。”
“下次不来了!”于丛想起那盘很不劲道的牛肉丸子。
“好。”姜清昼说,侧了侧头看他,感受到了于丛隐隐的不满,下意识问:“要去看电影吗?”
于丛还沉浸在又贵又难吃的愤懑里,啊了一声,抬起眼睛:“看什么电影?”
先前的约定并没有这项,姜清昼语气镇定:“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至于电影到底要演什么,姜清昼已经忘记了,甚至连题材都完全没注意到。
于丛在一溜光污染特效中跟他说了当天的第二个笑话:“你知道昨天我妈妈说,我们两个人都坐在后排很不礼貌。”
“嗯?”姜清昼低下头。
“你有听过坐车的那个笑话吗?”于丛轻声说,“坐别人的车不能随便乱挑位置,有对象的副驾驶不能坐,坐后排是把人当司机,坐车底是阿杜,坐车顶是成龙。”
姜清昼皱了下眉,很为难地扯了扯嘴角。
于丛看不清姜清昼的脸,只觉得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很漂亮。
“看电影吧。”他移开目光,碰了碰姜清昼的胳膊。
姜清昼哦了一声,眼神直直地看向大银幕。
光污染打斗持续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看不出正反派的胜负,姜清昼心里绷着的情绪好了些,接着就有点无聊地撑着手。
于丛刚说完要看电影,又忍不住和他说话:“姜清昼。”
“怎么?”
“你衣服上很多泥点子。”于丛声音很小。
姜清昼顿了顿,声音很低:“那不是泥点子,那是泼墨。”
于丛用气音问他:“什么?”
“……一种工艺。”姜清昼迟疑了一会,又解释:“就是衣服本来就是那样的。”
“哦。”这次轮到于丛。
光电大战持续到了电影最后一刻,放映结束的照明灯亮了起来,于丛没等片尾曲放完,站起来才发现靠近姜清昼那半边身体已经僵硬得发麻。
他姿势很怪异地抻了抻胳膊,对上姜清昼的眼睛。
姜清昼还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很自然地站起来,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很快又松开,说:“走吧。”
片尾曲正好进入了高潮,唱腔给室内笼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温柔,于丛顿了顿,跟上他的脚步,还能隐约感受到他手指上的暖意。
姜清昼没打算回家,理所当然跟着于丛一起进了地铁站,他身上的浅色泼墨布料融入了嘈杂的、拥挤的环境,看起来真像是刚从下了雨的泥地里走出来的。
于丛熟稔地刷卡过闸机,像只回到森林的、灵活的松鼠。
姜清昼有点匆忙地跟在后面,想起了于丛吃东西,也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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