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丛没看他,说:“海华的公章。”
“你管公章?”姜清昼往后一靠,双臂又抱了回去,脸色很冷,下巴隐在柔软的毛线围巾里。
于丛无力辩驳,有点儿绝望地发现,姜清昼这人永远都学不会与人、与过去和平相处。
“名字章。”于丛回答得自暴自弃。
姜清昼面无表情,挑了下眉:“名字章?”
“嗯。”于丛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刻的,特别好用,方便,不行么?”
“……”他居然从这段话里感觉出了点委屈,于丛语调不高,看起来要和人拼命,“可以。”
姜清昼不再追问,安静地等着于丛气消。
大门轰地响了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吴四方脖子上换了根看上去更沉的金链子,容光焕发:“姜老板!姜老师!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
海华的会议桌久违的坐满了人。
于丛定了搭建的公司,投屏在说硬装改造的事,分了几种场地情况,不紧不慢地介绍。
吴四方向来不管业务的细节,小溪只负责创意概念和设计,邻桌的同事是来蹭会的,姜清昼…姜清昼缺席了前好几个会议,根本不清楚进度。
“如果是室外的楼梯……可能要换一种支撑的材料。”于丛说到一半,感觉全桌人都心不在焉,“那个,王洁老师今天不来吗?”
姜清昼反应了一会,问:“怎么了?”
“没事。”于丛说得有点累了,往后翻了几页,跳过了细节上的内容,继续说重点。
姜清昼反应过来,从没事里察觉到了点于丛对他的嫌弃,垂着眼睛给王洁发消息。
[姜:之前海华开会都说了什么?]
[真三一:什么东西?]
[姜:于丛跟你说什么了?]
他发了问题,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于丛语速有点慢,听起来不慌不忙,表情柔和得偶尔能看见从前的稚气,以及丝毫没变的专注。
[真三一:……]
[真三一:大哥,就只说了你的展,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是戒备心还是占有欲啊?]
[姜:展都说了什么?]
[真三一:你等等,我给你发记录,怎么了,这点事你也要管了。]
对话框里丢过来两个在线云文档,姜清昼还没来得及点开,王洁下一条消息已经跳出来:“管管好,研究研究,你的小于搞得真的很好,墙面就搞了好几版,给我看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流。”
姜清昼闷在胸口的气散了,毫不留情地回复:“缅怀在新天地给前女友刷墙的日子了?”
“……”王洁停顿两秒,飞速打字:“姜清昼你他爹的!”
[姜:下次开会你也来吧。]
于丛和他的眼神在带了点酸涩味道的空气里相遇,姜清昼移开目光,眼睛有点热。
他动作有点生硬地拿起面前的纸杯,咖啡和闻起来一样,有点微微发酸。
王洁在聊天框里发了个好,又说:“下周二约了老黄,直接去学校里接他,你看要不要叫于丛,或者其他合作方什么的,你想想,我提前一天定位置。”
姜清昼脸色很平,想了想,没回复。
吴四方打了几个哈欠,硬是听到了最后,于丛关掉屏幕时还长舒一口气,甚至想带头鼓掌。
他理着大金链子望向姜清昼,满脸写着送客:“姜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姜清昼在海华创意策划赖到了下班时间,感受了整条巷子一天的鸡飞狗跳。
于丛的同事请了假,他很不客气地占了一天的座,期间小溪还跑过来帮他点了外卖。
姜清昼要付钱,被于丛拦住:“你是大客户,这都是项目消耗里的,她可以把今天的全报了。”
大客户听起来比姜老师顺耳。
姜清昼没再有意见,撑着手看资料,面前是临时打印出来的方案,他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身上。
午后的日光斜射进来,懒懒地铺了整桌。
于丛一半身体沐浴在其中,外套已经脱了,看起来暖洋洋的,耳朵有点红,正抬着头看他,表情有点呆。
光线很好,姜清昼几乎能看见他的睫毛,迟疑了几秒,动作很轻地伸了伸腿,碰了一下于丛的脚尖。
于丛搭了三天车,就被杜楠问罪,陆路花缩在背后吃薯片,眼里全是对他和大客户的忠心耿耿。
“怎么回事?”杜楠压着嗓子问他,“不是说不谈恋爱吗?”
他一本正经地反驳:“上班,项目还没结束。”
姜清昼冷着脸,靠在门边,直勾勾地看着被堵在房间门口的人。
“诶,你别挡着我!”于丛瞪圆了眼睛,“今天请黄院长吃饭!艺术顾问!”
杜楠听得头疼,回头瞅了眼姜清昼阴恻恻的脸,犹犹豫豫地放人。
于丛的脚好得差不太多,走起来很轻盈。
姜清昼扬着下巴,给他让了点位置。
于丛的肩膀擦着他的胸口,没什么停顿地出门去了。
杜楠表情有点恼,冲着姜清昼发不了火,不尴不尬地抛了个假笑,什么也没说。
姜清昼没什么表情地把门拉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于丛一上车就笑出了点声音。
姜清昼系着安全带,问他:“怎么了?”
于丛乐得眼睛都弯起来,好像听了八百个冷笑话:“杜楠看你的表情跟以前一样,真的,特别搞笑。”
姜清昼嗯了一声,把锁扣按紧。
车子很熟稔地出了小区,门卫见怪不怪地和他颔首,眼睛又黏回手机屏幕上。
于丛笑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表情平静地看向车窗外。
姜清昼感觉到了藏匿着的、微弱的哀伤。
“他和大学一样。”姜清昼说,把提从前的问题归咎于自己,“没怎么变。”
“嗯。”于丛干巴巴地应,“是。”
“感觉你们三个关系挺好的。”姜清昼语气不咸不淡。
于丛点点头,说:“陆路花也是通大美院的,不过小三届,她是雕塑系的。”
姜清昼不接话,专心地把车拐进高速的路口。
车载屏幕上的画面静止着,显示连接的设备是于丛的手机,开了免打扰,没有一个新消息和系统提示。
“你很喜欢跟美院的人来往?”姜清昼平视前方,冷不丁开口,“海华的设计也是美院的。”
于丛愣住,呼吸窒了一下,鼻腔里有种吸了一大口冷气的感觉,瑟瑟发疼。
“随便乱说的。”他改口,“别理我。”
车厢里仿佛凝固般死寂下来,直到姜清昼试图把车开进通大。
正大门的门卫壮得像是拳击手,铁面无私地说主校区只能进教室车辆。
姜清昼皱了下眉,于丛就出声要圆场,边给姜清昼指路,边安抚看起来同样暴躁的门卫:“马上走。”
原来挤满地摊和小贩的后街摇身变成了标准的商业街,五层的梯形建筑,靠近学校的方向刨了个通往地下的坡,标了三四国语言:停车场。
姜清昼恍惚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没回来过吗?”于丛问。
姜清昼打了把方向盘,稳稳地驶过减速带:“嗯。”
他语调很淡,颇有点物是人非的气氛。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来的。”于丛轻松地解释,“去美院。”
“美院变了吗?”姜清昼没头没尾地说。
于丛口气平缓:“没怎么变,还是要刷卡,那个雕塑换地方了,搬到图书馆了。”
“雕塑?”
“就之前放在一楼的那个,阿佛洛狄忒女神像。”于丛很没契约精神,又提了一次以前。
第31章 31
斥巨资打造的双向移门崭新如初,从远处看只觉得清澈得冷清。
于丛裹着那天借给姜清昼的围巾,顶着风往前走。
姜清昼看起来已经放弃风度路线,换了看起来很保暖的皮夹克。
还没走到门前,玻璃里冒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只穿了毛衣和长筒靴的王洁和看起来更胖了一点的老黄。
大概是见到了人,黄亭挥了挥手,玻璃门从里面打开了。
王洁被吹得直哆嗦,牙齿微微打颤:“你怎么还迟到?”
于丛微微愣神,姜清昼从旁边握住他的胳膊往上走:“堵车。”
他的棉服被掐得塌下去,手臂被抓得很紧。
“院长。”于丛像被拎起来,有点尴尬地打招呼。
“好好好。”老黄笑眯眯地看他们,“不好停车吧,现在不让进了。”
姜清昼朝他点点头,听见王洁在旁边说:“所以我没开车。”
老黄呵呵笑:“我老婆来了也不让进。”
“停车场很空。”于丛条件反射地装乖,说完才反应过来停车的人是姜清昼。
姜清昼附和:“挺好停的。”
“怎么样?是进去看看?还是直接走?”老黄摸了摸还剩半头的白头发,“我办公室坐坐?还是想参观一下以前的教室。”
他说着,明显没有给人反应时间,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慢慢的,跟着肚子上的赘肉晃。
三个年轻人在身后跟着他,气氛尴尬而诡异,半天没人开口。
中心空地上果然空空荡荡,连雕塑的底座都被拆干净,只剩下一小块重新铺过的地砖,像块崭新的疤。
“你们三个现在很要好嘛。”老黄路过二楼的画室,没打算进去,“里面乱糟糟咯,现在学生没有你们以前那么爱干净。”
王洁是搞油画的,于丛甚至不是美院的,只有姜清昼算得上他的学生,出于礼貌往前跨了几步,陪他聊天。
黄亭这人厉害,脾气也怪,虽然怪,但不拿腔拿调。于丛跟着李小溪来了好几次才见到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拒绝,小溪脸皮薄要跑,他忍不住再求了几句,老黄听到姜清昼的名字,又停下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他:“你是于丛哦?”
他百思不得其解,黄亭能记得他的名字,不过也没追问。
“你没从我手里毕业。”老黄还在前头跟姜清昼聊天,“我气死了。”
姜清昼声音模糊,于丛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黄亭听完,笑笑:“这样也挺好,外国人也爱研究这些。”
于丛屏着气偷听,王洁在旁边碰碰他的肩膀:“脚好了吗?”
“好了。”于丛回神,“谢谢你啊,王洁老师。”
王洁像吃了个苍蝇,面容有点扭曲地看他:“你别这么叫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丛突然发现他们搞艺术的人很讨厌老师两个字。
“社长?”他尝试着问。
王洁脸色更复杂了,发问:“你怎么不叫我学姐呢?干脆你叫姜清昼学长好了,怎么样?”
于丛想了一会,连忙摇头。
离开校园生活多年,王洁身上那点不靠谱的叛逆没了,把餐厅定在了靠近江边的某个私房菜馆。
还是室内的,没让年近七旬的老黄喝着十一月的风吃饭。
“我还以为你又要带我蹦迪。”老黄不可置信,“你现在品位不错。”
王洁笑得很明媚:“您要想体验也不是不可以!”
四个人围着张宽敞的八仙桌,本帮菜被服务生分了盘,配着白色的瓷盘,有点像外国菜。
对面两人显然没什么心思聊天,王洁在心里暗骂两句,继续捧老黄的场。
包厢是复古的法式风格,面朝江水的玻璃门外是萧索的露台,江风沉重地撞在窗户上,发出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
黄亭夹了几块鱼肉,忽然问:“你们带烟了吗?”
其他人齐齐抬头,摸不准他的意思。
“陪我抽根。”老黄露出点窘态,“悄悄的,悄悄的。”
姜清昼站起来,王洁正猫着腰在口袋里摸烟盒,有点尴尬地看着他:“我偶尔抽。”
于丛目送三个人走向露台,玻璃门开开合合,漏进一点冰凉的空气。
包厢的玻璃跟美院大门一样干净。
于丛甚至能看清姜清昼低头时嘴角微微向下的表情,手指夹着王洁递给他的女士烟,没什么情绪地偶尔说两句话。
老黄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似乎一直在说话,王洁在旁边频频点头,看起来很激动。
他明目张胆地偷看,姜清昼隔着一缕白雾,脸色猝不及防地变了,有点难看。
隔了半分钟,王洁缩着肩膀推门,把老黄和姜清昼留在门外。
她偶尔压力大时也抽烟,刚出国那阵抽电子烟,后来又发现纸烟醒脑的效果更好。
姜清昼撒手不管洛杉矶的事对王洁来说挺麻烦的,给他帮忙每天跟于丛开会压力也大,到上海没几天就重拾恶习。
黄浦江上的风没什么眼色,把她的眼睛吹得生疼。
老黄倒是美滋滋的,吸口烟,幽幽开口:“没想到还有今天。”
王洁一边摁打火机,一边嗯嗯敷衍他。
“没想到你和于丛还这么好。”老黄慢吞吞地说,“都那样了,我以为你俩肯定掰了,没想到你们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哎,你没在我手里毕业,我是真气啊!”
姜清昼抬起眼,没说话。
王洁有点懵:“什么?他俩怎么了?”她不太相信老黄能接受姜清昼是个死基佬还被于丛甩了的事实。
“哦,你出国早嘛。”老黄一支烟到头,半天才找到竖在风里的灭烟器:“还有吗?再来根。那会小姜你都走了,你妈妈来过学校好几次,找教务处,找于丛,闹得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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