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的显示屏后冒出张疲惫的脸,小溪惊讶地看着他:“姜老师?”
姜清昼眉头拧着,看了看她。
李小溪有点儿害怕,脑海里飞过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海华无良的吴四方坑蒙拐骗终于被发现了,大客户寻仇来了。
“于丛在吗?”他声音沉得有点吓人。
小溪呆呆地看他:“于丛出差去了。”
姜清昼眉皱得更紧了,不太相信的样子:“他出差?”他简直有点想笑,觉得于丛毅力惊人。
喝了酒,大半个晚上没睡觉,从他床上爬起来不仅能上班,还能去出差。
“脚还没好,你们让他出差?”姜清昼说。
李小溪结结巴巴:“这个,这个是之前就订好的,那时候还没受伤,他早上来了一趟,说没什么问题,就走了。”
他阴着脸继续问:“去哪出差?”
“哈尔滨。”李小溪立刻回答,三个字窜成了奇怪的调子。
姜清昼愣了半秒,鼻子里发出声哼笑。
“姜老师。”小溪用气音问,“您有事找他吗?他现在应该是在飞机上,要不您先跟我说,一会他落地了我转达。”
他反应了一会,说:“你怎么跟他联系?”
“啊?”小溪保持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姿势,有点茫然地看他:“就,微信给他说?”
姜清昼回到工作室的时候,王洁还没走。
正谋划如何卖高价的经纪人趴在他的餐桌边跟路易斯打电话,手机旁边放了碗豆花。
王洁手里的一次性汤勺抖了抖,心虚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出趟门。”姜清昼没什么表情,越过她往楼上走,一边低着头看订票软件。
身份证和护照号码跳来跳去,系统提示他需要用正确的证件登机。
他还没付款,一通陌生电话弹了出来。
姜清昼接起来,听见了不那么熟悉的声音。
他妈在电话里喊了他一声,又问:“你还在上海吗?”
一股清晰的怨尤从心底冒出来,姜清昼对她的怨也不完全爽快,沉默了几秒,反问:“要干什么?”
“你外公生日。”姜郁善叹了口气,听起来也十分疲倦,“礼物我准备了,你晚上回老家一趟,可以吗?”
他踩着木质的楼梯,心里的困惑和折磨嘶啸而过,又变成了很诡异的、仿佛被施虐过后的安静。
“吃个晚饭就行。”姜郁善口气里带了一点恳求,“你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外公很想你。”
姜清昼没说话,好像在思考。
“你画的那个画,外公还放在客厅里。”姜郁善温和地说,话里全是紧逼的意思:“吃个饭就行。”
“可以。”姜清昼很平静,“正好我有事想问你。”
他的话听不出语气,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却好像情绪涌动,朝着听筒输送着极为激烈的、冲突的信号。
王洁趁着人上楼,胡乱把外卖打了包丢出去。
姜清昼提了个小小的、方形地行李箱,很轻松的样子,让她怀疑那个箱子里什么都没有,手臂里还挂着件长款的羽绒服,走了下来。
“……你干嘛去?”她预感大事不妙。
姜清昼没抬头,跨了几步,在玄关柜里翻证件:“去我外公家。”
“你这架势感觉又要出国逃难。”王洁凑过来,“去你外公家干嘛啊?带个画册去,你们家公司那么大,弄点艺术品。”
“他过生日。”姜清昼面无表情地把身份证塞进口袋里,“主要是找我妈。”
王洁不说话了,闭着嘴往后退。
“记得锁门。”姜清昼扫了眼餐桌,“扔垃圾。”
“你去你外公家,带羽绒服干嘛啊——”声音被利落的关门声截断。
王洁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宽敞的客厅安静下来,被锁上的房间阴森森地看着她。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走为上策。
“王洁?”一声悠扬的、古怪的动静从手机里传来,把她吓得跳起来。
“你吓死我了!”王洁看向餐桌上的手机,通话还开着免提,路易斯不知道听了多少,十分有眼色地保持了安静。
“姜,怎么了?”路易斯中文还算流利。
王洁摸起手机,关了免提:“没事,找他妈算账去了。”
“帐?展?”路易斯没明白,不过很快又问:“展出顺利吗?”
“好得很。”
“你和姜什么时候回来洛杉矶?”路易斯问,语气终于带了点商人的精明。
王洁干笑一声:“早呢。”
对面的人哑然,过了几秒,有点不理解地叹气。
于丛落地的时候感觉全身火辣辣地疼,匆匆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小时,脸色看起不再像难民了,但腰疼得要命。
一开机,微信消息就涌了出来。
公司群里拉着点外卖的消息就有四五十条,最新一条是陆路花问他到没到哈尔滨,他往上翻了半页,没看到姜清昼的新消息,倒看见他妈头像后面的红点。
童曼这几年不爱用微信,大多时候都习惯给他打电话。
“怎么关机了?”童曼问他。
过了一会又发:“没事吧,有时间的话给我回个电话。”
于丛回拨了一个语音聊天,提示音很欢快。
“手机怎么关了呢?”她声音柔和,带了点焦急。
“刚在飞机上。”于丛轻声说。
童曼又问他:“怎么打微信?”
“公司的手机,我自己的没电了。”于丛低着脑袋走路,看着地面上反射出的白色灯光。
“哦,这样子。”
到了地下停车场,温度骤低,他囫囵套好羽绒服,夹着手机说话:“今天出门了吗?”
室外风声喧嚣,衬得听筒那端格外沉静。
“去了趟超市。”童曼慢慢地说,“今天去音乐学院了。”
“怎么了?”于丛有点不安。
“没什么事。”童曼像是感觉到什么,笑了声,“就是退休工资调整了,去签个字。”
他安静了一会,说好,准备再闲话几句。
“那你元旦之后回来吗?”似乎犹豫了许久,童曼小心地问。
于丛没什么犹豫:“回的。”
成排的私家车停在出口,抽着烟聚在一起取暖的人朝他投来意图明显的目光,好像在猜测这个南方人会落入哪个黑车师傅的手里。
远离地面的半地下干燥寒冷,裸露在外的手没两分钟就僵得没什么知觉,于丛举着电话,很快地越过了准备拉客的人群,往藏在深处的租车行去。
他身上的痛感被低温冷却了一些,几乎快感觉不到了。
“那等你回来,去看下你爸爸。”童曼说话的语气宛如自言自语。
于丛抿了抿嘴,说:“好。”
“那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你忙吧。”她得到了答案,安下心来,“按时吃饭。”
“知道了。”于丛身上还背了个包,艰难地掀开了挡风用的塑料帘,“你也是。”
车行里暖烘烘的,老板穿着个背心在吃东西,脖子上挂了个虎头链,很熟络地和他打招呼:“来了啊!”
于丛确定没见过他,很敷衍地点点头。
“租车呐?”老板把红肠丢回桌面,给他举了个二维码牌:“扫码,瞅瞅要哪样的。”
“预定过了。”于丛感觉手指的血液又流动起来。
“知道了。”老板把牌子放下,一只手不停歇地又拿起红肠,“赶明儿可能要下雪,你到时整不了打电话给我。”
于丛愣了几秒:“下雪?”
“可不嘛,这都月中了。”老板丢了串钥匙给他,一个环串着两把钥匙,上面贴了块脏兮兮的胶布,写了车牌号,“暖气都开半月了都。”
“谢谢。”
“第二排橙色那辆。”老板豪迈地给他指了指方向,“颜色好认。”
第35章 35
寰宇集团事实上还算个家族企业,终极大老板年过七十,暂时还没有要退休的迹象,赚钱之余热衷在各个区最适合休息的地方买房子,只买不住,常年还是呆在老巢里。
姜董事长,也就是姜清昼的外公,早年就把老巢安在了靠近城市西边的山腰上,两千多平米的花园,一栋西班牙风格的别墅,中央圆柱体改成了超前的露台,架了台造价昂贵的天文望远镜。
全家族没人会用。
姜清昼开着车进了停车区,面很生的管家很不专业地露出意外的表情,甚至没上前帮他泊车。
他干脆自己停好车,辨认了几秒,才找到拐进主楼的旋转石梯,花里胡哨的。
刚进门就被门边的人逮住,姜郁善穿了深色的旗袍,批了件浅亮的皮草,有点奇怪地看他:“怎么穿这样?”
姜清昼的羽绒服和行李箱还在车里,毛线衣看起来有点皱。
“怎么样?”他没什么表情地反问。
姜郁善语塞,往他手里塞了个小盒子,压低声音:“我都说给你订几套西服,过去跟外公说几句话。”
她话没说完,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人从他们面前晃过去,头发还有点卷,因此看起来乱糟糟的。
姜清昼隐约记起他,跟他一样所谓不务正业的表弟,姜郁善头疼他的时候偶尔会用这个表弟自我安慰。
“……”姜郁善有点无奈,“快去吧。”
他没开口,从姜郁善手里接过东西,往一楼的餐厅走。
八层蛋糕做成了五颜六色的圣诞树,高得好像随时要塌下来。
白色卫衣的卷毛表弟正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看起来不怎么要强的大姨正在陪他外公聊天。
“外公。”姜清昼叫他,“生日快乐。”说完,抬手把有点沉的小盒子递过去。
姜董事长还咧着嘴笑,看起来和新闻里完全不同,表情很惊喜:“哎呀,清昼!”
姜清昼还有些疲倦和混乱,勉强笑了一下。
脾气看起来很好的大姨给他让了个位置,扶着椅背说:“来,清昼过来坐。”
姜清昼坐了过去,很老套的寒暄就弥漫开,很久没见了,是不是又长高了,艺术家更帅了,这次回来多久,热切得让他有点怀疑。
他外公笑着看他,半晌才说:“见你一面不容易。”
姜清昼愣了愣,露出点窘迫。
“买你的画比见你多。”他笑着补充。
其实他并不反感回这栋建了有四五十年的祖宅,外公连同家族对他过去十几年的学习和事业没有过多干涉,甚至偶尔也自豪地夸他一句艺术家。
但姜清昼与这个地方通过姜郁善连结,是无法逃避、不可避免的。
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大姨夫就走了进来。
后头跟了两个人,阵仗很大地给他外公送贺礼,坐下时还瞪了他表弟一眼。
姜郁善紧随其后,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清昼。”并不姓姜的大姨夫开口,坐姿像是在开会,“好久不见。”
“嗯。”
“怎么打算啊?”大姨夫笑着问,“什么时候来帮你妈妈的忙啊?”
姜郁善不怎么友好地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尴尬。
姜清昼正打算直截了当地反驳,一是懒得应付这种试探,二是断了姜郁善的想法,他外公忽然开口。
姜董事长没头没尾地问:“我记得你以前很会刻东西,大二的时候给我的那个章不错。”
那是他最沉迷纂刻的时期。
“后来弄丢了。”外公慢悠悠说,“什么时候再给我弄一个,别送这些,我用不到。”
姜清昼顺势看过去,看见他妈塞给他应付的盒子被打开了,里面躺了块表,银光闪闪的。
“什么时候再画点花鸟。”他继续说,“我买。”
气氛被拖了回来,他干完一杯果汁的表弟语气幽怨:“外公,买我们的。”
姜清昼想了一会,记不太清这位唯一的表弟具体是做什么的,依稀记得并不是搞创作诈骗的。
“不买不买,不懂你们互联网产品。”姜董事长把手表的盒子盖上,啪的一声像个开关,四下热热闹闹地又笑起来。
露台上的望远镜很干净,姜清昼弯腰看了眼,镜片干净无痕,就是转了半天,也找不见一颗星星。
从山里来的风很冷冽,若有若无带了点植物的香气。
他站直了身体,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寒意,拿出手机给姜郁善发消息:“来天台一下。”
姜郁善踩着高跟鞋跨了进来,有点嫌弃地问他:“跑这么高干嘛?”
姜清昼还算平静,脸色很缓和,转过身看她。
“你今天应该穿整齐点的。”姜郁善把他准时抵达当成了握手言和的表态,“是太着急了吗?”
“我马上要走。”姜清昼犹豫了几秒,“问你点事。”
“什么事?”她脸色自然,自顾自说下去,“你看见你姨夫的表情了吗?真的受不了,寰宇现在还姓姜。”
“我有事问你。”姜清昼对她的态度有点不耐烦。
姜郁善愣了下,严肃起来:“你说。”
“你认识通大的老师?”姜清昼问得并不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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