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于丛如实说,“他回国了。”
“……你。”杜楠的脸气得都有点扭曲,“那他什么意思呢?真就是来做展的啊?他赚大把钱,看得上你们公司?打什么算盘呢?”
于丛含糊地自言自语:“可能吧。”
“不是。”杜楠恨铁不成钢,“姜清昼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你还没见识够?还凑着往上赶呢?”
一半用作客厅一半用作餐厅的空间安静下来。
于丛连眼皮都不想掀了,半躺着坐在沙发里,脸上没什么血色,把瘦巴巴的手腕缩回袖口,像个合上的贝。
“诶?”正在吃泡面的室友抬头,面膜上沾了几滴辣椒油,“你们也认识他啊?”
“谁?”杜楠很不耐烦地问。
“姜清昼。”陆路花准确地报出了他骂的人名,“他是我们工作室大客户嘞。”
于丛恍惚,朝她看过来。
“就是这个名字,比较少见,而且好帅的,我还以为是艺人咧,怎么啦,他还在海华做大客户呀?”她嗦了口泡面,呼啦啦地响了一阵。
杜楠脸色发青地转过来,问她:“你还给他剪过头?”
“嗯呐。”艺名哈娜网名A花花的陆路花暂且没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积极地回答问题,“他是美国回来的?反正感觉挺有钱的。”
信息一一对上,杜楠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你还跟他聊什么了?”
陆路花想了半天,泡面里都只剩了点汤:“没聊什么哇,他就来了两次,问我是不是住附近呢,还说自己被人甩了,从上海甩到了洛杉矶。”
于丛听完,怔怔地看着她的泡面碗,什么都没说。
“嚯。”杜楠简直要被气笑,“还有呢?还说了什么?说你住在附近了吗?不会还跟你打听你家在哪吧?”
陆路花笑了笑,说:“我只跟他说不建议租在杨昌小区,听你们说的,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啊?”
临时作为一家之主的杜楠身心俱疲,感觉到无可挽回的事态:“没毕业呢。”
“谁没毕业?”陆路花加完班,又吃了夜宵,精神得很,不耻下问,“大客户吗?他和你们是一届的。”
头顶上方的日光灯苟延残喘地发出噪声,光线随着不太稳定的电流轻轻跳跃,消耗了最后一丝宁静。
“我收拾收拾睡觉了。”于丛没什么情绪地站起来,神色空空地往房间走。
于丛的房间向西,紧邻着浴室,还有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来,温热而潮湿地擦过他的侧脸。
杜楠气势高昂地说了半天,也没敲醒一个干了十个小时活的策展打工人,忍不住叹口气,在他身后嘱咐:“洗了澡早点睡觉,别搁那七想八想,听见没?”
于丛默不作声地关了门。
客厅里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陆路花裹了个惨白的面膜,看上去无比茫然,小心翼翼地问:“楠哥,我说错话了吗?”
“不关你事。”杜楠安慰她,“下次那个姜什么的去工作室,你别给他剪头了。”
“哦。”
“算了。”杜楠又改口,“你给他剪,多弄点贵的,就你们那种几千块的东西,多给他用,听见了吗?”
“好吧。”陆路花抱起泡面桶,觉得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于丛没什么困意,只觉得力气被用光了。
房间的门板很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等了很久,门外才沉寂下来,他从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旋转椅上站起来,拉开个门缝,确认没人站在外头堵他,才轻悄悄地走向洗手间。
躺上床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小区楼道里没什么实质作用的照明灯已经熄灭,四下静谧,有种不管不顾的安详。
于丛躺得笔直,全身僵在窄窄的床上,闭着眼想平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周做了什么,但眼皮又沉又酸,没给太多思考的时间,他闭上眼,在凌乱的思忖里睡着了。
房间外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有小动物叫唤的动静。
他做了一个很流畅的梦。
姜清昼在梦里还是大学时候的样子,和现在差别不大,只是看上去比现在明朗不少,走在他的前方,很不真实地在各个场景间跳跃,一会是养了锦鲤的无名湖岸边,一会是橄榄形状的美院大楼,一会是黏腻闷热的画室。
于丛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姜清昼没说话,回过头瞥他眼,他就紧紧跟上去,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江边,对岸还是著名的旅游景点。
景点上的金属球还反射着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于丛有点怯缩地望着姜清昼,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叫了他一声。
姜清昼在梦里的反应很慢,还有点冷淡,转过身有点失落地看着他说:“我走了。”
于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看着他利落地踏进江水里,没有想象中的水花动静,反而是大片飞蓬悠扬地朝他涌来,一片白茫茫的绒毛四散开。
他还在质疑这个完全违背现实的、不合理的场景,就被阵尖锐的闹铃叫醒。
窗户没关紧,长到了三层楼高的玉兰树伸着懒腰,一点带了甜味的花香渗了进来。
于丛清醒过来,这是在做梦,哪有合理可言。
第10章 10
深秋里凉爽的晨光像梦里的江水一样打在他的脸上,冰凉而湿润。
大概是睡姿不恰当,于丛全身像是出土文物的僵硬,他直挺挺地坐起来,听见腰间很清晰地响了几下,他发出嘶的声音吸了口气,发现嗓子哑了。
于丛被惊天大饼砸到的一周后,成功在天气的催化下感冒了,他浑身酸胀地起床,拖着脚步去客厅烧热水,水家里唯一的水壶正冒着热气,看上去没一会就要沸腾。
他在小小的三居室里转了两圈,发现没人。
鞋柜上杜楠的公文包也不见了,昨天颇为紧张的室友都各自上班去了,留了个开水壶的尖叫警告他。
于丛半边脑袋痛得神经乱跳,捂着头扒拉着茶几下的抽屉,想翻个止痛药。
他最后给陆路花发了条消息,借了颗看上去粉粉嫩嫩的止痛咀嚼片,A花花在微信里欲言又止,说:“算了,反正也差不多效果。”
于丛连水都没喝,就咽了下去。
“于丛,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别打我啊!”陆路花给他发语音,背景里还响着站点播报,“好吧?”
“你说。”于丛给自己倒了杯开水。
“那个五万块。”陆路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是不是就是你初恋男友啊?杜楠天天骂的那个。”
“……你上班吧。”于丛吞了止痛药,觉得效果甚微。
“哎,你跟我说一下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跟杜楠说不跟我说,不是排挤我吗!”陆路花脚下生风,语气哀怨,“我看你们打了两天暗语了。”
“他才回来一天吧。”于丛回复。
陆路花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暂未放弃八卦:“是不是嘛?可是我怎么听五万块说是你把他甩到洛杉矶的。”
于丛简直想报警,喝了口热水,被烫得醒过来:“你不要瞎说。”
“那是怎么回事嘞。”陆路花不敢问杜楠,缠着于丛不放:“你是不是和他谈过恋爱哦?”
于丛隔了三分钟才回复:“是。”
“大学的时候?”陆路花隔着手机屏幕,看不见他的尴尬。
“嗯。”
“然后分手了?”陆路花追到第三个问题。
“是。”于丛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情,觉得似乎没有向她隐瞒的必要。
陆路花震惊:“你居然把五万块甩到了洛杉矶。”
结论又绕了回来,于丛点开录音给她发消息:“陆路花,这些事你到处乱说,不要当着他的面提,只能问杜楠。”
[A花花:懂了,不让我问的意思。]
[A花花:你声音好奇怪啊,是不是生病了啊?]
于丛瘫在沙发边,喉咙干痒发痛,一点去上班的欲望都没有,陆路花还没开工,在手机里喋喋不休,关心两句他的身体,就要问三句姜清昼的事。
于丛神经绷得快断掉,脸色难看地读完陆路花的消息,硬着头皮发消息,打算请个假。
八十万的作用极具效果,吴四方居然没提病假也要扣工资的事,让于丛好好休息,恢复了再好好弄画展。
他连谢谢都没说,蜷在沙发上,很不舒服地闭着眼睛休息,喝到肚子里的小半杯开水正灼烧他的胃粘膜,带来一种暖呼呼的错觉。
工作室连带居住一体的咖啡色小洋楼离姜清昼订下的停车位还有两百多米,王洁拖着人肉搬运回来的各种行李,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姜清昼走了十来米远,才觉得有点过分,又转身去拖自己的东西。
王洁假笑一声,冷着眼说:“还知道这些是你的啊?”
姜清昼似乎在想事情,没搭理她的冷嘲热讽,垂着眼神走路,很轻易地把行李箱拽得离开地面,里头闷响了一阵,似乎有重物在滚动,是他研究了很多年的工具书。
他没开口,旁边走着的人感觉到一些沉闷,也不说话了。
姜清昼工作室里的东西添得七七八八,看上去颇具规模,就是没什么人气。
王洁被挡在门口,他弯腰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甩在她面前。
“……死洁癖。”她低声骂了句,换下高跟鞋。
姜清昼没什么表情,看上去状态不算很好。
“沙发能坐吗?”王洁累得浑身酸疼,指了指看上去仿佛艺术品的沙发坐垫。
“坐。”姜清昼进了厨房,倒了杯矿泉水给她。
王洁有点嫌弃:“我大老远来,你就矿泉水招待。”
姜清昼没理会,走回门边,蹲下身很利索地收拾宛如砖块的工具书,把行李箱靠在还铺着地毯的门边。
“那你喝咖啡?”他没回头,“咖啡机在旁边。”
“不喝不喝。”王洁立刻拒绝,低头摸手机,“工作室地址给我个,我点个奶茶。”
姜清昼又整理了半分钟,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
“哇哦。”王洁语气有些夸张,“好有缘、好奇妙的数字哦,这个门牌号不是……”
“你赶紧点。”姜清昼打断她的胡言乱语。
“哦。”
外卖送到的空隙里,王洁有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旷阔的客厅对着两扇紧闭的房门,一扇通往背后的小花园,一扇看上去像个卧室。
“你住这吗?”她忽然问。
“嗯。”姜清昼把书塞进沙发背后的金属书架上,形成了一面很厚重的墙,书墙的背后是张实木书桌,被挡了大半,质感看上去比海华唯一的会议桌好上不少。
“你住那?”王洁示意那扇看上去阴森森的门。
姜清昼过了一会才否认:“我住楼上。”
“那间干嘛呢?”
“没干嘛,你是中介吗?”姜清昼说,“来看房的。”
王洁叹了口气:“哎,我不是怕你空间利用不到位吗,干嘛不把书房挪进去。”
“你外卖到了吗?”姜清昼很生硬地转移话题。
“还五百米。”她坐在沙发上,目光探究,“诶,姜大师,问你点私事可以吗?”
姜清昼放好最后一本书,顿出点沉重的声音,表情不太同意。
“我都帮你问了那么多消息。”王洁小心地讨价还价,“你忘了啊,他和杜楠同居还是我发现的。”
“是三个人合租。”姜清昼阴恻恻地纠正她。
“行行行。”王洁摆摆手,“他在海华的消息,你怎么找到的啊?”
姜清昼犹豫了会,说:“托人。”
“你还能托谁啊?”王洁想不明白。
“花钱托人。”姜清昼抬手把几本很重的书拢齐。
王洁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有点微妙:“……你不会还查人家的家庭住址吧?”
花了五万块充卡套话的当事人言简意赅:“没有。”
没有问出具体的地址,也不算查。
“你知道你这样很变态吗?”王洁脸色变得复杂,鼻子皱着:“简直有点阴险了。”
姜清昼站在沙发旁边,提了提嘴角,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
“不是。”王洁有点震惊了,“你什么表情!你这个 样子很像来复仇的,你确定?”
姜清昼刚才的笑意都没了,面无表情地看她:“奶茶到了吗?”
海华的工作环境在工作日的下午尤为恶劣。
整条街的大爷大妈都进入了吃饱喝足、不用干活的闲暇状态,午睡好了之后隔着三四十米聊天,方言混着有点粗俗的骂声,讲着两百米开外街上的八卦。
姜清昼给于丛发了微信,说自己的同事也到了上海,想当面聊聊图纸。
于丛回得很慢,但很礼貌:“可以的,需要过去吗?还是你们来公司这里?”
“我们过去。”
第二条消息很快:“好,我跟小溪说了,你们到门口叫她就行。”
王洁刚到酒店,洗了个澡,头发都还没吹,就被姜清昼的电话催着去找于丛。
她遵从姜清昼的建议,换了双方便的运动鞋,很惊奇地从海华创意策划旁的菜摊子路过。
姜清昼没什么反应,她小声地问:“没走错吗?”
姜清昼很简短地说了个没。
“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王洁说,“还挺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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