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姜郁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要真想清楚了,新天地几栋楼你挑个办公室,就当创业了。”
姜清昼愣了愣,才嗯了一声。
饭桌上静得诡异,他有点分不清姜郁善的态度,到底是因为外公发话,还是真有那么点兴趣。
七月末的风里带着火气,散场时天是灰蓝的,苍穹下能看见架在月色下的望远镜。
姜清昼径直走向姜郁善的车,老刘被西装裹得满头细汗,替他拉开车门。
车子稳稳地往回开,姜郁善目光落在车外:“我觉得工作室的想法挺好的。”
姜清昼有点诧异地看她。
姜郁善甚至有点高兴:“有想法总归好的,再找几个人帮你干,你一个人能想出什么东西,不是我打击你,搞艺术还得一堆人弄,花钱捧才有效果。”
“……”姜清昼想了想,没说话。
“你知道拍卖会吗?”姜郁善没看他,继续说:“死了的不算,就现在的那些人,水平其实都差不多,你明白吗?但是得有圈子,一群人在一起,我花钱拍你的,你花钱拍我的,一点点把价格抬上去,这人的东西就值钱了。”
看不见的风一下一下撞在车窗上,发出嘶吼,而姜清昼在此保持了最为长久的沉默。
于丛被拉到工作室时还没睡醒,大二的暑假在昏昏欲睡里过了大半。
寝室只剩他和杜楠,一个忙着参加各种只有荣誉的社会实践,一个忙着和姜清昼没日没夜地厮混。
工作室在二十多层,落地窗能开一半,晴朗时能看清江对岸。
于丛手里抱着姜清昼的工具箱,有点茫然:“又要刷墙?”
在角落里给手机充电的人十分不满地跳起来。
王洁说:“小于,我就是这种形象?”
于丛迷惘地看看姜清昼,发现他浑身隐隐散发开心的气息。
王洁没等他回答,把充电器一拔:“正好,你们都在,我说个重要的事。”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连张桌子都没有。
“我准备出国了。”
王洁说完,姜清昼皱了下眉,不太理解。
于丛后知后觉地问:“那这里是干嘛的?”
二十二楼被电梯间隔成了四块地方,姜郁善支持的这间面朝东南,是面积最小的办公室。
“他要开工作室。”王洁指着姜清昼。
与此同时,姜清昼问她:“你怎么要出国了?”
于丛有点懵,回忆了几秒,王洁常出国,大多数旅程里还会义务帮姜清昼做代购。
“就正好呗。”四下空空,没东西让她捏在手里掩饰心虚。
姜清昼怀疑地看她:“又是因为谁?”
王洁表情垮了,带着被揭穿的不好意思:“就上次跟你说的那个。”
姜清昼很不认同地看她,忍了半天,最后说:“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王洁在油画系吊不上不下四年,没成为优秀学生,也没变成谁的心腹大患,芳龄二十二,下定决心跟着女友一同异国求学去了。
她带了支于丛不认识的酒,包出一束花似的形象,自然地递给他。
“你不是冲动就好。”姜清昼瞥了眼那瓶酒,不知道她是庆祝还是告别。
于丛呆了很久,双手捧着她的礼物,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声的伤感。
女朋友在散伙饭上惯例没有出现。
王洁倾慕多年的那个女孩并非不存在,只是害羞得有点过头。
于丛在刷墙小分队的桌上最终看到了那个人的照片,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并不出众,甚至对比王洁的神采飞扬显得很普通。
那瓶酒从荒芜的办公室被带到了餐厅,倒出来几乎没有泡沫,于丛喝了半杯,脸上泛起酡红,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
于丛迟钝地感觉到姜清昼在桌面下握了握他,问他:“想回去吗?”
他懵着摇摇头,过了几秒又问:“回哪里?”
姜清昼停了下,低声说:“家。”
那地方不能算是他们家,起码于丛不算清醒的时候也这么认为,只是姜清昼外公留给他的、靠近通大的某个房产,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郑重过头的礼物。
姜清昼在三个月前搬了过去,策划起了脱离姜郁善的行动。
于丛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屋子里的用品只有一套,正如他对姜清昼和母亲到底住在哪里不感兴趣,对这个地方他也一无所知。
“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姜清昼牵着他,在屋檐的阴影里和王洁告别。
王洁挥挥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姜清昼脸色不太轻松,想了一会,还是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出租车里充斥着劣质的香氛气味,姜清昼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于丛和他肩抵着肩,好像自言自语:“你觉得她这样不好吗?”
姜清昼语气平常:“不是绝对的好不好。”
“她因为别人才决定出国深造。”于丛顿了几秒,“你觉得这样很不好?”
“觉得不太合适。”姜清昼尽量客观。
于丛有点低落:“我觉得很好。”
“为什么?”
老旧的出租车发出奇怪的轰鸣,于丛眼神清明,看上去很亮:“没为什么,如果是你,我也会去的。”
姜清昼反应了几秒,紧蹙的眉头松了一点。
王洁去机场前,给姜清昼送了张宽敞的原木桌,微微呈梯形,木质很漂亮,运来之前已经擦了木蜡油。
老黄没来散伙饭,一散伙就邀着姜清昼随他去参加首都的艺术交流会。
姜清昼从没在暑假有过忙碌的感觉,第一次忙起来还有点新奇,在机场送完人,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个东西。
他穿的长裤垂感明显,衬得腿部线条十分养眼,东西还在口袋里时于丛就看清了,是两把有点大的钥匙,串在一起。
“这个给你。”姜清昼很强势地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又摸了下鼻子。
周围机械的播报音夹杂起此彼伏的飞机轰鸣,甚至还弥漫着不明显的离愁,于丛听到自己不规律而汹涌的心跳,在不怎么浪漫的此时此刻做了个决定。
决定尝试了解一下姜清昼在学校以外的东西。
在二十几楼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得大差不差,腾出了中央的大片地方,放王洁送来的礼物。
于丛怔怔地打量周围,听见姜清昼问:“你觉得桌子放哪好?”
他说完,指了指窗边,又指了指原处。
于丛语气有点木:“我不懂,你决定。”
姜清昼话里带一点笑:“你喜欢哪就放哪。”
于丛被他推着靠在桌沿,有点不好意思:“我又不懂。”
姜清昼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扶着于丛的后颈,碰碰他的嘴唇。
姜清昼贴着人说话时很有压迫感和蛊惑性,起码对于丛来说是这样。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又不懂怎么布置,也不懂你们的画。”
姜清昼没让人躲太久,手指摩挲他的下唇,反问:“怎么不懂?”
于丛脸有点红:“就不懂啊,你是老板,你决定吧。”
光秃秃空有一间工作室的姜清昼听得很过瘾,低头咬了一下于丛的嘴唇:“老板娘决定。”
老黄领着姜清昼出发前也参观了这间工作室。
于丛也在,举着个细毛刷子,不太会使用的样子。
他在老黄面前显然放松许多,连话都说得多了点。
老黄叩着桌面,笃笃几声。
他还是笑呵呵的:“蛮好,蛮好。”
姜清昼还没开口,他继续说:“就是感觉不像你画画的地方。”
气氛忽然冷了点,老黄大概觉得不对,改了口:“也没规定你必须在哪里画。”
姜清昼头微垂着,没说话。
“王洁昨天走了啊?”落地窗没开,空气带点沉闷,老黄换了个话题,“没心没肺,她就跟她老师见了一面,就出发了,也挺好的,你怎么没想着出国啊?”
于丛看了看他。
姜清昼笑得挺轻松:“中国画,去国外学?”
老黄想想也是,点点头说:“那怎么样,走吧?”
于丛瞥了眼立在门边的行李箱,方方正正磨损严重,看起来年代久远。
他拉开门,宛如个十分合格的助理:“拜拜。”
老黄乐了,扭头问姜清昼:“怎么拐到这给你干活了?”
姜清昼难得不好意思,抢先拉了门锁。
玻璃门里填充了不均匀的材料,隔了朦胧的一层,姜清昼等着电梯,转过脸扫了眼,隐约能看见于丛还看着门外。
直直的,眼睛又黑又圆,好像在发呆。
第99章 99
“具体的情况你不用跟我说。”姜郁善夹着手机,不太熟练地用着从物业取来的钥匙,“盈利模式,还有回报周期,最快和最慢。”
她没说完,门从里面被拉开。
一张完全没见过的脸出现在眼前,长得很清秀,看起来年纪很小,不太像是物业的工作人员。
对方也愣了下,语气小心地开口:“您好,您有事吗?”
“你是?”姜郁善手里挎着包,没有停顿地走了进来,目光带着省视:“这不是姜清昼的工作室?你怎么进来的?”
于丛张了张嘴,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对方是谁。
认真看,她的眼型和姜清昼很相似,只是眼尾上扬,比起来更傲慢点。
“阿姨……”于丛还背着包,一副收拾好准备走的样子,“我是他学弟,过来帮忙的。”
姜郁善有点震惊,忘了上次听见被人叫阿姨是什么时候。
“你是他学弟?”姜郁善眼神上上下下,不太相信的样子,“你也是通大国画系的?”
“……不是。”于丛紧张地解释,“我是通大经管系的。”
姜郁善表情更奇怪了,粗粗地扫了眼室内,问:“姜清昼人呢?”
“他和黄亭老师去北京了。”于丛立刻回答,过了会才意识到,姜清昼形容过的、很忙碌的那位母亲,的确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哦。”姜郁善挂了没两分钟的电话又响了。
她接起电话,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指使于丛:“你帮他找个地方放放。”
于丛接过那个收得十分结实的木盒,四处看看打算找个抽屉。
“给他打开。”姜郁善虚虚捂了下话筒,“摆起来。”
于丛点了点头:“哦。”
盒子里是一只他不认识的动物小摆件,周身用金色的细线一圈圈填满,背后雕了个古体的文字。
他在姜清昼的画室呆久了,耳濡目染,立刻认出来是个财。
于丛犹豫了几秒,把它面朝里,跟着姜清昼的一只笔筒一块站着。
姜郁善有点不耐烦,说了两句把电话摁了,指着角落里书柜最上方空荡荡的架子:“摆那。”
他又把东西拿起来,轻手轻脚地摆正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姜郁善问。
“后天。”于丛想了想,“后天傍晚的飞机,到了应该是晚上。”
姜郁善若有所思,巡视似的在室内走了一圈,瞥了瞥于丛:“你不走么?”
于丛站得很直,头皮发麻:“我关下电源就走。”
“嗯。”姜郁善有点心不在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中央空调还在细密地响着,角落里的监控器发出莹莹的蓝光:“你一会是让物业过来锁门?”
“我有钥匙。”于丛解释,“可以直接锁。”
姜郁善往外的动作不明显地顿了下,有点意外:“你有钥匙?”
“……”于丛愣了愣,“是。”
“你叫什么名字?”姜郁善抱着手,表情变了点:“通大经管系的?”
“于丛。”他纠结了半年的自我介绍终于用上,“子之于归的于,树丛的丛。”
“你是他同学?”姜郁善话里没什么情绪。
“姜清昼高我一级。”于丛捏着背包的带子,感觉手心湿漉漉的。
“哦。”姜郁善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几秒,“行。”
于丛赶在晚高峰前挤上了回学校的地铁。
车厢里热烘烘的,他背上还有未干的冷汗,衣服黏在皮肤上,不算太舒服。
他思绪胡乱地往各个方向走,花了点时间,大概能推测出,于丛这个人的信息被姜清昼控制得很好。
起码姜清昼的母亲看上去一无所知。
于丛想了一会,头撞了下车门:“哎。”
是不是不应该自报家门。
而且姜清昼的妈妈看上去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他撞了一路,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下车前,车厢里忽然涌进大群人,于丛缩在车门旁的角落里,手机隔着厚外套震了震,声音很闷,不太明显。
姜清昼发消息说他到了。
于丛回了大哭的表情:“你妈妈刚才过来了。”
地铁刹车的呼啸声戛然而止,他被人流带着下了车,抓着手机找出口。
姜清昼的来电亮了起来:“你说我妈过去了?”
“嗯。”于丛语气不安,“我本来要走了,她忽然开门进来了。”
“她开门?”姜清昼声音压得很低,“她自己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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