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楠的脸卡在视频里,露出一个很困惑的表情。
于丛叹口气,干脆挂了视频,打了电话回去。
杜楠抱怨:“你在哪啊?什么信号?”
“在火车上。”于丛说,“回学校了。”
杜楠诶了一声,好像有点兴奋:“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到?我去车站接你。”
“明天傍晚才到,你怎么接我?”于丛有点奇怪。
杜楠说得理直气壮:“我坐地铁啊,我们坐地铁回来。”
于丛难得笑了:“不用了。”
“没事。”杜楠十分大方,“不用跟哥客气。”
于丛没说话,很敏锐地察觉到火车的速度在下降,辗过轨道的撞击声频率变低。
“你是不是也知道姜清昼的事?”杜楠声音听上去有点亢奋,“才回来的?”
火车慢腾腾地停在一片荒芜的地方,尽头只有轨道,杳无人迹。
“他什么事?”
于丛声音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周围的嘈杂声都变远了。
“你跟他不挺好的吗?”杜楠很奇怪,“他没给你说啊?”
身边戴着耳机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不过也是。”杜楠继续说,“要我我也不想说。”
于丛语气冷了一点:“他什么事?”
“就他好像要申请国外的学校还是干啥的,他妈的秘书来教务处拿成绩单,结果教务处值班的人说代领要有本人签字的说明单,结果姜清昼好像很拽不给说明单,人也没来学校。”杜楠啰啰嗦嗦地说,“然后教务处就怒了!完了他妈来了!在教务处吵架了!听说谁也不让谁,可惜我没在现场。”
于丛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远处的杂草:“国外的学校?”
他声音很低,杜楠反应了一会,才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没什么。”于丛抬起头,杂草上方是裹成一团的废弃电线,“我挂了啊,手机要没电了。”
开学前的车站洋溢着某种属于校园的味道。
杜楠坚持给地铁事业献出一份力,坐着地铁来接人,找了半天才满脸诧异地看于丛:“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还黑了。”
于丛没什么行李,不太在意地嗯了声。
“你不会是在老家实习了吧?”杜楠跟在他身边,“就是那种出海什么的。”
“没有。”于丛停下来,在口袋里翻交通卡。
杜楠动作突兀地接过他手里的行李袋,语气变得忧心:“你是不是有啥事啊?”
于丛滴地刷开闸门,被拥挤的人潮带进地铁站。
“你这样我挺担心你的。”杜楠像是想到什么,“还有啊!王洁老找我问你呢这几天。”
“……哦。”于丛不动声色地把行李又接了回来,“她问什么啊?”
杜楠莫名地听出点心虚,不答反问:“你得罪她了?还是怎么了?你把她微信拉黑了?”
“没有。”于丛低头,看着地上的指路图标,“可能信号不好。”
杜楠显然没相信他的借口:“也没问啥,就问你最近怎么样,她不出国了吗。”
“是哦。”于丛埋头往前的动作滞了下,“她也出国了。”
“美院没几个不出国的吧?”杜楠随口说着,仰起头看下一班车次的时间,“不然就读研?读了研再出国。”
“嗯。”
傍晚抵达的乘客混入晚高峰,人声鼎沸里饱含着各色情绪,于丛感觉到了累,好像是因为路途迢迢,又好像是因为走了很久。
“她还说让你方便的时候,给她回个微信电话。”杜楠疑惑地摸摸脸,“这有啥好带话的,有多不方便啊?”
于丛像没听见,等到很长的一段间隔过去,他才说:“好。”
宿舍楼下没什么人,偶尔有鸟鸣,比荒郊火车暂停的地方好不了多少。
“杜楠。”于丛没进楼,“你手机借我一下。”
“啊?”杜楠愣了愣,还是解了锁顺便塞给他,“你干嘛?”
“我手机没电,你先上去吧。”于丛停了几秒,“谢谢你。”
杜楠更莫名其妙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跟我这么客气?”
于丛蹲在花坛后,犹豫了很久,在手机黑屏前摁下了语音通话。
“喂!”王洁语气很急,“于丛回学校了吗?”
于丛那种紧张到发憷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我,我是于丛。”他音量压着。
王洁哎呦了一声,好像换了个地方,开门声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你们做什么?”她中气十足地开口,“搞什么鬼哦?他要飞了你晓得?”
于丛怔了怔:“飞了?”
“他今天飞纽约了。”王洁很无奈,“没说吗?你们分手了吗?说清楚了吗?”
这两个字在他脆弱的神经上踩了一下。
于丛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栽进面前的花坛里,稳了稳才说:“他没说。”
“没说什么?”王洁不理解,语速很快,“没说分手,还是没说他出国啊?”
于丛想了想:“说了分手,没说出国。”
王洁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现在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跟你说,姜清昼出国不是我出国!他没自由的,你最好还是问问清楚。”
头顶的路灯悄无声息地亮起来,橘黄色的光陆陆续续往远处延伸。
他看见自己被灯光投在地上的影子,头发有点乱,看起来潦倒而混乱。
姜清昼接通电话时语气平静,大概也因为杜楠的手机号码对他十分陌生。
于丛不觉得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和自己打招呼。
“喂?”
他身上起了层寒栗,过了几秒才说:“喂。”
对面死寂下去,不是通话终止那种,而是背景杂乱,拿着手机的人却凭空消失了一样。
于丛等了一会,肺部像是窒息,从鼻腔到气管有种四分五裂的疼。
“什么事?”姜清昼冷静地问。
“你在哪里?”于丛听觉异常衰弱,捕捉不到周围的环境声。
姜清昼没什么犹豫地说:“不用你管。”
于丛看见拢出的阴影里洇开一点水渍,他掉眼泪没什么动静。
“你要出国了吗?”
于丛说完,才发现自己明知故问得近乎矫情,只好又说:“祝你顺利。”
姜清昼好像笑了一声,很短促。
“你就要说这个?”姜清昼问,“是不是还要我说谢谢。”
于丛嘴角绷着,那种彻心彻肺的缺氧更明显了,迫使他沉默着。
对面的人也长久地保持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于丛终于能听清其他声音,手机里是候机大厅,不太忙乱的样子,中文播报之后,有各种语言重复提醒。
姜清昼最后叹了口气,很轻很长。
“算了。”他有点压抑地笑了笑,“你说怎样就怎样,感觉你真的很害怕。”
天色忽然暗下来,远处几丝血红的晚霞散尽,于丛最后听见他说:“好像我害了你一样。”
第107章 107
“啊?我怎么给你啊?”王洁在电话里很困惑。
姜清昼坐在便利店门外的长椅上,坦然地接受着异国人好奇的目光。
“你给我买张票吧。”姜清昼说,“我去找你。”
“啊?!”王洁震惊,“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姜清昼面无表情地说:“之后不会一直跟你借钱的。”
王洁有点无奈:“不是这个问题,哎,好吧,你护照给我。”
这是他第二次向王洁借钱,第一次是在于丛的老家。
他出了机场,发现每张副卡都被姜郁善冻结,只剩下学费卡里寥寥几百块。
姜清昼坐在朴素过头的机场外,沿海的风带着咸涩的气味,好半天都等不到一架飞机起飞,倒是载客的摩托车问了好几次。
然而还是没能见到于丛。
王洁大半夜被他叫醒,隔着时差往他的卡里转钱,边在语音里问他:“然后你们怎么了啊?”
姜清昼低头在手机里选航班,迟疑了几秒,还是自尊心作祟,选了最快返沪的那班。
“他要分手。”
王洁的困意消失:“什么?”
“于丛说分手。”姜清昼盯着短信里的出票信息,镇定得诡异,“他想分手。”
“然后你说什么了?”王洁有点不敢相信,“你不会骂他了吧?”
姜清昼闭了闭眼,短暂地感受了一会不同气候,东南沿海的风里都带着股燥郁和焦灼:“没有,我说好。”
嗡地一声,转账提示改过了出票提示。
姜清昼本以为人生中的难堪已经到头,结果还有后续。
姜郁善在美院闹出的事不大不小,于他已经有点麻木,跟着三万英尺高空的长途飞行一起被甩在身后。
矛盾再次爆发是在秋季。
姜郁善自认为妥协,折中默许姜清昼报了个艺术相关的商业化专业,野心勃勃地要领着他见朋友。
姜清昼窝在小房间里看电影,百叶窗帘合着,一点儿光线都没有。
他神情懒散,好像看得很专心,没理会姜郁善。
姜郁善忍了几分钟,踩着高跟鞋进屋,鞋跟在地毯上戳出几个深坑。
“你要么现在给我起来。”她哗地扯了下窗帘的绳子,“收拾好了跟我出门。”
姜清昼没动,直直地看向她。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意思?”
姜郁善沉声呵斥:“要么你现在就滚出去,我再也不会管你。”
她说到最后,尾音有点颤,好像是愤怒,又好像是不安。
纽约街头实际上没那么陌生,或者是姜清昼对这世界大部分地方都不怎么熟悉。
他辗转到了洛杉矶,看上去颇为狼狈。
王洁很迅速地融入了当地干燥的生活,添置了一辆火红的小跑车,风风火火地去机场接人。
姜清昼下巴上还有点胡子,以某种全新的、邋遢的面貌坐进副驾驶。
王洁把墨镜扒拉下来,吓了一跳:“天耶,不知道还以为你偷渡过来的。”
姜清昼没接话,蹙着眉坐得很低。
他的脸上充斥着迷惘和焦虑,是王洁没见过的样子。
小跑车十分遵循交规,吞吞吐吐地在路上绕了半天,王洁开到第四个方块,忍不住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姜清昼说:“不知道。”
“哇哦。”王洁小声感叹,“还有姜大师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姜清昼看了她一眼:“你住宿舍?”
“不啊。”
姜清昼有点奇怪:“你不回家?”
王洁眼神有点飘忽,过了会才解释:“我女朋友在家。”
“那你随便把我扔个旅馆。”姜清昼听完,反而不觉得意外,“我先睡一觉。”
“好嘞。”王洁得到指令,兴高采烈地在导航里选新目的地,“终于轮到我报答你了。”
姜清昼想起过去王洁失恋的时候,总是哭得脑袋短路似的,找不到回家的路。
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有这样。
“那我明天上午来找你。”王洁递过一沓现金,最上面压着他的护照,“好好休息啊姜。”
日暮未尽,姜清昼扯了窗帘,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
手机没电,砸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一声闷响。
他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困意,眼皮倦得撑不开,紊乱的生理情况把姜清昼拖进某个糟糕的梦境。
于丛毫无意外地出现。
姜清昼梦见自己刚落地的那个早晨,机场人群拥挤,他花了几分钟才走到出口。
于丛戴了个很可爱的头盔,带了点口音招呼他:“要不要坐车啊,老板?”
姜清昼诧异地问他:“你怎么在这?”
于丛笑了,眼睛如平时一样弯起来:“因为我要赚钱回家啊?”
“为什么要赚钱回家?”
姜清昼在梦里很迟钝,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
“因为家里只有妈妈赚钱呀。”于丛脚尖点着第,保持平衡。
姜清昼没回答,跨坐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搂着于丛的腰。
前面坐着的人笑出声,小声提醒:“你不要这样,我好痒啊。”
姜清昼讷讷地收回手。
化身摩的司机的于丛转过头问他:“你要去哪里啊?”
姜清昼顿了几秒,说:“不知道。”
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骤然变了,灰色压了下来,空中幻化出台风来临前的蠢蠢欲动。
于丛的表情跟着山雨欲来,摘了头盔,表情很难看地骂他:“不知道去哪里?”
姜清昼有如被扼住喉咙,说不出话。
“不知道去哪里就下去!”
于丛大声说完,梦就醒了。
隔天苍穹依旧明朗,南加晴得仿佛没有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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