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姜清昼最柔软的部分紧贴着,忽然觉得记忆随着太阳一齐躲到了地平线之下,不再具有重量和密度。
时间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姜清昼放开人时呼吸还微微颤抖,于丛觉得自己临近窒息,拽着他的衣服,眼神有点迷茫地喘气。
姜清昼哑着声:“护照给我看看。”
于丛顿了下,顺从地把口袋里的东西递过去,一如许多年前,毫无负担地把身份证交由他曝光。
姜清昼牵起他的手,脸上情绪不多,但看上去意气风发。
于丛还是无法立刻猜出他的想法,只觉得姜清昼的手很暖。
未知 · 终
第118章 118
姜清昼从那个消防隐患明显的工厂宿舍搬出来时,王洁载着路易斯,开了辆皮卡来帮忙。
露天晒场上的瓶子只剩下了一半,看上去稀稀落落。
“没想到吧?”王洁象征性地帮他提了个画包,“是不是?”
姜清昼神色很淡,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帮我刷墙的时候。”王洁毫无顾忌地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了五美金在这刷瓶子吧?”
姜清昼眼睛里无波无澜,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这都过去了!”王洁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画包扔进后座,拍了拍姜清昼的肩膀,“现在我们三人成虎!马上就名声大噪!日进斗金!”
姜清昼对她夸张的措辞已然习惯,低着头往后斗上搬行李。
“你看我们能力很适配啊,你懂理论,我懂营销,路易斯懂经济,真没想到,我年纪轻轻二十几岁能自己做老板。”王洁扭头问驾驶座上的人,“是吧,老路?”
路易斯耸耸肩。
“好了吗?”王洁跳上副驾驶,冲着姜清昼问。
姜清昼拉开车门,动作利落。
“好了。”
工厂门前有一段天然的路,皮卡辗过后扬起极细的尘土。
车窗没关,姜清昼往后瞥了眼洋洋洒洒、半人高的小沙暴,只觉得有无法言喻的东西被抛在了后头。
“说真的,我以前没想过现在会是这样。”王洁掏出个墨镜戴上,“你们想过吗?”
姜清昼眼神有点涣散,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
那些不可名状的、被抛在身后的尘土仿佛也在追问他,有想过吗,会是这样,甚至不知道于丛过得如何。
于丛接到律师的电话时已经开学,他正在宿舍选课,笔记本连着微弱的校园网,页面刷新一直不成功,手机忽然响了。
“于丛,你好。”越律师说话前总习惯叫他的名字,“我和你母亲刚出法院。”
于丛有点恍惚,哦了一声。
手机被人拿走,对面换成童曼的声音:“判了。”
“……结果怎么样?”于丛回过神。
听筒里安静了许久,童曼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于丛到晚上才知晓详细的情况,律师已经候机准备离开,语气不太轻松地告诉他一个数字,听上去有些久。
“你父亲在庭上比较消极。”他有点抱歉地说,“你可以再跟你母亲商量一下。”
于丛僵着,握住手机直到忙音停止。
选课的界面还在发白,身后的舍友也在低声抱怨,电风扇在夏末的余温里残喘,让人决心心烦意乱。
选课系统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谁先放弃,关了界面去看学校论坛。
姜清昼出国的讨论闹得沸沸扬扬,虽说美术学院的学生念到中途要奔赴异国是件平常的事,但他却是平常里话题的存在。
于丛呆呆地坐着,反复听见那个熟悉、遥远的名字。
“我就说了吧!”杜楠扯着个凳子,悄悄摸到于丛身边,“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他要出国的?”
于丛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点了点页面,想要刷出卡了半天的课程信息。
姜清昼问过路易斯的来历。
但对方没有正面回答,王洁满嘴跑火车,每次说的版本都不一样。
路易斯真实年龄比他们大了十几岁,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很有活力。
他脱离画瓶子的苦海,在路易斯的推荐下,在某个私人的藏馆里做解说,起先用中文还得带个翻译,后来姜清昼不想再跟翻译分一半薪水,重新学了一段时间英文。
跟英文老师分了另一半薪水。
那间藏馆的老板和路易斯是多年的朋友,有同样的毛病,格外迷恋中国的东西。
不管是新的旧的,真的仿的,先通通运到馆里再说,那副仿得十分劣质的花鱼图就是这么混进馆里的。
姜清昼说到它时总不太流畅,有天来了个华裔,他才惊觉自己用中文都说不太清楚。
“这个是绢本画,原作是在康熙年间完成,现在在上海。”姜清昼说得颠三倒四,“有机会您可以去上海看看原作。”
参观者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很感兴趣地凑近了,慢悠悠地问:“我记得,我记得,这个鱼在中国画里是代表吉祥,是吗?”
姜清昼露出个工作期间应有的、非常标准的微笑:“是的。”
大三上学期还没过半,杜楠已经确认了于丛的异常,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关心。
“你到底咋啦?”杜楠总这么问,于丛身上那种毫无生气的阴郁实在有些吓人。
有天气温骤降,杜楠大半夜被冻醒,开了小夜灯要拿毛毯,发现于丛在对面的架子床上坐着,眼睛睁着,一动不动,没看手机,也不像梦游。
“……于丛?”杜楠毛骨悚然,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于丛眼神清明,看上去没睡着,转过头看他:“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杜楠发毛的感觉更明显了,犹豫了许久,贡献出自己的毛毯,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于丛的架子床边,仰着头把毛毯递过去:“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于丛小声重复道歉,直直躺下去,盖好被子:“没事,我睡了。”
杜楠举了一会毛毯,被冷风彻底吹醒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隔天就逼着于丛去参加活动,很符合大学生的秋游活动,从通大北门坐四十分钟地铁,到市中心的某个寺庙里。
于丛没睡好,糊里糊涂地帮人拍照,又委婉地被嫌弃。
路过侧面的客堂,有个穿便服的年轻工作人员叫住他们,递过来一把木牌牌,让他们写了挂在树上。
旁边那棵吊脖子树长得稀稀疏疏,牌子上系着红布绳,能稍微装点装点。
于丛拿着笔,犹豫了很久,直到后面有人催促,才匆匆写下“平平安安”四个字。
轮到他挂的时候却又后悔,转身回去重新排了队,那支黑色马克笔已经写得有点干涸,于丛紧抿着嘴,迟疑着在角落里添了个字。
于丛曾经跟姜清昼讨论过,他的名字长又复杂,写上去要花更久的时间。
姜的下半部分已经断断续续,在小木牌的角落里显得有些滑稽,西北方向的风吹过来,把它吹得翻了过去。
姜清昼在藏馆里混了小半年,在路易斯的朋友圈里出了点名。
王洁陆陆续续开始接触艺术品经纪,约着他们去酒馆。
“他们肯定是以貌取人。”王洁刻薄地评价,“你真是懂王?”
“不不不。”路易斯晃着威士忌杯,反驳她:“姜的长相在这不受欢迎。”
“好吧。”王洁摇摇头,“还得再努努力啊!姜姜!”
姜清昼神游天外,仿佛被讨论的不是自己。
酒保一只手一大杯啤酒,目光被吧台上这组古怪的客人吸引,懒散地撑着手的华人男生正出神地看着酒吧中心的鱼缸,顶天立地镶在天花板和地面上,里面有几群同样懒洋洋的热带鱼。
“姜?”路易斯比酒保更快发现,“你喜欢?”
他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圆柱形鱼缸,报出几个姜清昼没听过的、鱼的品种。
王洁思考了一会才明白,觉得姜清昼心理状态已经接近变态,但还是没拆穿他。
“我们那儿弄不了。”路易斯突然说了句别扭的中文,脸上是某种很宽容的笑:“画廊和二楼地不平。”
姜清昼不太理解,挑了挑眉。
他想了想,换了种解释:“如果水线太高,鱼缸有可能会爆炸,可以试试小鱼缸。”
王洁正闷头喝啤酒,听到这句扬起头来:“那我要养狗。”
路易斯很微妙地笑着,不再开口。
所有需要考试的科目在大三上学期结束,于丛的成绩不如前两年漂亮,成绩栏上忽高忽低,好在有惊无险,通通过关。
杜楠在旁边查完了成绩,心血来潮地翻到了前两年的记录。
“我靠,什么黑历史都有。”杜楠震惊,“大一军训的东西都有。”
于丛手指蜷了蜷,脑海里像是起了层很薄的雾,又轻轻被吹开。
他翻了很久,在一年多前的备忘录里找到姜清昼的学生号和密码,是有次去露营,姜清昼打给他的。
八个数字加六个字母,是姜清昼最为直接表达信赖的一次。
于丛很早就研究过这串密码,最后发现是键盘上沿同样的方向打六个字母,没有任何意义。
姜清昼宛如漂浮开的那层雾。
他脑子有点热,输密码的时候还打错了两次。
校园网在查成绩阶段一如既往的脆弱不堪,登录的信号圈转了十几次才有动静。
姜清昼的历史成绩没有跳出来,也没有什么黑历史。
屏幕正中弹出一个细长的小方框,提示到:该学生账户已注销。
姜清昼还干净了王洁的接济款。
王洁正在探索他新租的小公寓,十分不好意思:“这你跟我算这么清!那你以前帮我买单的钱我都没给你。”
“那你算算。”姜清昼语气挺认真。
王洁不可置信地看他:“啊?”
姜清昼没再说下去,抱起角落里的东西,清出个还算像样的桌子。
“你真的变了。”王洁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别的,“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算钱的。”
姜清昼眼皮都没掀,很大方地承认:“现在缺钱,就得这么算了。”
王洁靠在门边,没进去:“你妈真的一点都不给啊?”
“嗯。”姜清昼停了下,“账户都没了。”
“……你妈真牛。”
姜清昼站直了,表情透着严肃:“她不知道我在这,如果她再找你,你可以不接电话。”
王洁脸色在一瞬变得有点复杂,隔了好久才说:“你真牛。”
公寓只有三层,房间很小,窗户正对着街,白日有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在堵车,鸣笛声几乎全天不休。
姜清昼呆了有半个月,逐渐对这种动静麻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矮桌边干活。
被钢笔戳到是因为头晕,可能是熬夜,也有可能是被噪声刺激得精神衰弱。
笔尖扎在食指上一开始是很微妙的凉,接着有介于痛和麻之间的感觉。
姜清昼眼皮有点沉,居然诡异地感到了一阵兴奋,好像有人捏着他的手。
好像是于丛每次说不过他,气急败坏地掐他的手指那样。
姜清昼耳膜震动,临街响起尖锐的喇叭声,他迟疑了两秒,右手抬高碰左手,又戳了自己一下。
第119章 119
于丛的二十一岁伴随着一份还算顺利的实习工作开始。
所有课程结束,校园生活即将结束,前方变成了漫无目的的白。
实习地点在市中心的某个商圈里,从宿舍到办公楼脚下正好四十分钟,从校门背后静谧的小道往外没多久,就是嘈杂的地铁站。
他被噪声吵得浑浑噩噩,直到快要入夏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熟悉得有点过分。
这是一年多钱姜清昼差点要开工作室的地方,二十多楼的地方,朝南最小的那一间,离电梯距离很近。
于丛脖子上还挂着某某广告的工牌,畅通无阻地刷开了通往高处的电梯。
那间不算大的办公室已经有了新的装潢,门牌风格大变,变成了庄重的、严肃的私人咨询公司。
他站在电梯口的位置没动,神色空空地往里张望,玻璃门下半部分用磨砂材质遮挡着,上方是一尘不染的玻璃。
于丛稍稍歪头,看清一半的样子,室内被隔断包得很严实,从外往里已经看不见阳光。
入口处右上方有几根裸露在空气里的线,有的是接电用的,有的是通讯用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已经把摄像头拆卸了,光秃秃只留下痕迹。
于丛看了一会,像是被钉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等着电梯再开门,走了进去。
姜清昼入伙的合同写得十分正式,王洁准备了中英双语,场地选在一个气氛严肃的商务咖啡厅里。
路易斯把英文部分从头到尾读了遍,连咖啡都还没上,他用柠檬水的玻璃杯压着合同的一角,签了名字。
姜清昼动作更利落,看也没看,直接翻到了最后两页需要签字的地方。
王洁觉得一番心血落了空,唉声叹气半天:“你们…算了……”
三个人聊了没多久,一个穿着燕尾西装的白人走过来,盯着姜清昼的脸,既抱歉又唐突:“请问你是姜清昼吗?”
姜清昼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只是对方的口音不太标准。
“不是。”他没笑,看上去脸色轻松,“你认错人了。”
对方明显没信的样子,在旁边立了很久,似乎有点尴尬,最后还是走了。
王洁和路易斯面面相觑,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开口:“怎么骗人?”
姜清昼没什么表情,眼神垂在桌面上,身后是落地窗和干热的阳光:“应该是我妈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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