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姜清昼拖着尾音,“不是要回老家?”
于丛脸颊鼓鼓,感慨:“现在过年居然可以不回家了。”
姜清昼发出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没说什么,把车停在停车楼最深的位置,拉起于丛往电梯间走。
于丛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晃了两下。
“居然还可以这样。”他拽着姜清昼,在拐角的倒车镜和监控头下显摆。
姜清昼有点无奈:“是啊。”
“好神奇。”于丛脸色算得上惊喜,“是不是?”
姜清昼有点没办法,把他从车行道上拖了回来,低声说:“在走到车开的地方,就把你抓走。”
于丛噤声,又吐了吐舌头。
姜清昼和陆路花、杜楠有共同的爱好。
他毫不掩饰对于丛着装审美的不满,风驰电掣地在某个设计品牌店里转了一圈,身后的导购手里已经抱了小山似的衣服。
于丛正在观察门店正中摆着的那台复古摩托车,旁边是个迷你咖啡台,有个服务生正在跟于丛搭话。
“去试。”姜清昼揽住他的肩膀。
更衣间里有个小小的沙发,姜清昼撑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于丛流水线更衣。
“怎么这么多?”于丛十分配合,从一件宽大的毛衣里挣扎出来。
姜清昼语气算不上嫌弃,叹了口气:“因为你不买衣服。”
“有吗?”于丛很怀疑地看他。
姜清昼语气坚定:“有。”
于丛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姜清昼身后出了店门,根本不清楚大大小小的纸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光污染严重的门口是一台复古的皮卡车,轮胎已经没有气了,两个穿着牛仔服的导购毕恭毕敬地跟他们告别。
“姜清昼。”于丛想起什么,“你以前就喜欢让我买羽绒。”
姜清昼低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你过生日的时候,大二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于丛脾气很好,循循帮他回忆,“让我买了件很丑的羽绒服。”
姜清昼扯了个笑:“你也知道丑。”
“……你让我买的。”于丛说完,中庭广场传来一阵微弱、悠扬的钢琴声,是每个咖啡厅都能听见的经典曲目串烧。
那架三角钢琴崭新锃亮,架在广场正中的水滴形舞台上,顶部没有天花板,往上约四十米是钢架和玻璃搭出来的天窗,阳光悠闲地洒下来,把它照得熠熠生辉。
于丛恍惚了一会,忽然明白这样的空间才是三角钢琴适合存在的地方。
“看什么?”姜清昼低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于丛醒过来:“没什么。”
姜清昼站着没动,看了几秒,转过脸问他:“你想要钢琴?”
他一边问,一边有些困惑。
于丛感觉到钢琴背后有眼神递过来,穿着白色长裙的钢琴手侧过脸。
“没有!”于丛想要牵他,发现无从下手,只好去拽姜清昼的胳膊。
回家的路途并不畅通,车里寂静,姜清昼还是没有听歌或是听广播的习惯。
于丛眉眼低落,坐得很僵硬,偶尔抬手揉揉脸。
姜清昼默不作声地从镜面里看他,什么都没问。
刚下高架就遇上个八十多秒的长红灯,车里的空气逐步凝结起来。
姜清昼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变小的数字。
十位的数字跳到五,于丛忽然捂住脑袋,很伤感地叹气。
姜清昼迟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势攥住于丛的左手。
“你想你妈妈了?”姜清昼试探着问,“她是钢琴老师?”
“她退休了。”于丛瓮声瓮气,“想起来以前我爸给她送了一架钢琴。”
“嗯。”
于丛抬起脸,表情里混杂着一点挣扎。
“就是忽然想到这个事了。”于丛无意识地反握。
“那给她买一架新的?”
于丛无奈:“不是这样。”
“好吧。”姜清昼十分虚心。
“她也不会想要我送的钢琴吧?”于丛不太确定地说,“送了只会让她难过,想起来以前的事,是这样吗?”
姜清昼哑然,过了几秒才回答:“也不一定。”
于丛扭头看窗外:“可惜那架钢琴应该找不到了。”
红色信号灯上的数字走到尽头,车辆仿佛带着时间流动起来。
姜清昼松开他的手,斟酌了很久,郑重地开口:“你妈妈,阿姨她可能已经忘记钢琴的事情了。”
于丛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你在医院睡觉的时候她跟我聊过一会。”姜清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提你们家,也没说钢琴,都在说你。”
于丛怔了怔:“说了什么?”
“说人好好的,人还在就行。”姜清昼一字一句复述。
他说完,缓缓地松开点刹车,而后又看了看于丛。
于丛失语般坐着,抠着胸前的安全带。
“听见没有?”姜清昼企图把他叫醒,“让你好好的。”
他鼻尖微微有点红,却没有要哭的迹象,在镜子里跟姜清昼对视了一秒,笑了一下。
姜清昼最近日夜颠倒得愈发严重。
他习惯在一楼电话会议,结束了才会轻手轻脚地上楼,这么持续了几天,发现一楼起居室和二楼连通的部分太多,隔音效果微弱,又把场地挪到了室外。
路易斯有点复杂地看着黝黑夜色里的人,忍不住问:“姜,你在上海流浪了吗。”
王洁在旁边发出爆笑:“是的是的!为爱流浪。”
姜清昼懒得多说,直接摁了挂断。
他周身带着冰凉的气息,没什么动静地上楼,发现床头边的落地灯还亮着,正对着上楼的方向,能看清对面“门都没有”几个字。
于丛侧身睡着,只露出个额头,头发乱糟糟的。
姜清昼刚躺下,于丛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靠过来,手缠着他的腰,贴得很紧。
“姜清昼,姜清昼。”于丛轻声叫他,像梦呓。
姜清昼抬手把灯关了:“被我吵醒了?”
于丛呜了几声,眼睛还闭着,忽然说:“我爸当时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
姜清昼顿了顿,伸手把人抱住。
于丛眼皮沉得睁不开,慢慢地说:“他出事那天手机被没收了,开庭前我们也不能和他见面,再后来又拒绝和我们会面,我不知道监狱里到底怎么样,总之他没忍下去就自杀了。”
“不想了。”姜清昼摸摸他的头。
“是那种橡胶牙刷,他磨了两个月。”于丛声音很低,“我们让律师帮忙带过好多话,他一句都没回,到最后我妈都没跟他说上话,再见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姜清昼心脏酸胀得抽了一下。
“见一面都不行。”于丛喃喃,“好过分啊。”
姜清昼不知道说什么,掖掖被角。
“后来我就想,肯定不要像他这样。”于丛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过你已经出国了,出国好久了。”
姜清昼有点不忍心,温柔地打断他:“回来了。”
于丛被裹得很紧,很舒服地动了动,不再说话了。
第116章 116
临近新年,核桃路连着主干道的那条小路还是冷冷清清。
姜清昼依稀记得做了个混乱的梦,于丛坐在“溯”的场地里弹钢琴,一边弹一边跟他聊天。
醒来时尚早,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空气比前几天干燥,于丛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浇水,成排的多肉看上去即将淹死。
“你今天要去你外公家哦!”于丛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说。
姜清昼嗯了一声,上上下下不知道在拿什么:“中饭吃了就回来。”
“不用那么赶!”于丛冲着楼上喊,“杜楠约我打游戏。”
“来我们这?”姜清昼打开衣柜。
于丛的衣服加入后,内嵌在整面墙里的柜子显得充实了许多。
姜清昼的衣服按材质和颜色在左侧归类,于丛的在右边。
他扫了眼,感觉于丛大概有自己的分类习惯,带着鱼的几件衣服被单独搁在一列里。
“不是,去网吧!”于丛跟着他上楼,有点讨好地看他。
“好。”姜清昼说,“注意安全。”
于丛站直,敬了个礼:“还有陆路花。”
姜清昼随手把一件灰色外套从衣架上扯下来,正面看上很素,右后方有一些杂乱的线条,于丛猜这是某种设计。
“我结束了跟你说。”姜清昼俯身,蜻蜓点水地碰碰他的嘴唇。
于丛没什么事,跟着他走到露天停车场,握拳比了个手势:“加油!”
姜清昼正在发车,忍不住笑笑,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战场。
于丛等了一会,车还没走,歪着脑袋和他商量:“姜清昼,我在想,你要不要把书桌移到一楼的房间里啊。”
“不要。”姜清昼脸上极其罕见地闪过慌张。
“外面好冷啊。”于丛下巴缩在毛衣领里,“去房间里打电话就可以了。”
“嗯。”姜清昼摸了下鼻子,“再看。”
“啊?别再看啊!”于丛很不自觉地站在他的车边,“要不然我今天把桌子推进去。”
“不用。”姜清昼态度明确,“等我回来。”
“哦。”于丛感觉莫名,朝他挥挥手,“那拜拜。”
车尾气裹挟着姜清昼没来由的不自然,扬长而去。
姜郁善有大半个月没联系过他。
他开着车,在半山腰遇见了一辆纯黑的保姆车,姜清昼没见过,很轻易地推测出是姜郁善的新车。
果然,相比更笨拙的保姆车拐了个大弯,很傲慢地超过姜清昼的车,大约是姜郁善心里还有气。
她穿了深色的粗呢大衣,端坐在客厅里,像是没看见姜清昼。
外公一如往常慈祥,一如往常假装没看见他们的不合,拄着拐杖坐在主位上。
其他人没来,帮佣手脚麻利而沉稳,只剩三个人的客厅显得空旷而凄凉。
“外公。”姜清昼拎着礼物进去,“新年快乐。”
他惯常沉稳的语气里多了点雀跃,拿出个很朴素的白色陶罐。
外公颇感兴趣,拿起老花眼镜。
“这是定窑烧的。”姜清昼十分简略地介绍,“品相还不错。”
“你最近搞这个啊?”外公叩叩瓶身,“元旦那天太忙了,没能去看,你妈去了,不肯分享给我们。”
姜郁善有点勉强地笑了笑:“我也看不懂,不知道有什么用。”
“哎呦。”外公摘了眼镜,“你不懂了吧,孩子大喽。”
姜清昼放下东西,在宽阔的茶几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姜郁善刚抬起头,大门就开了。
一家三口说不上其乐融融,但看上去关系没有姜郁善和姜清昼这么恶劣。
外公笑了,拍了拍手才发话:“开饭。”
不知道是不是姜清昼的错觉,姜家老宅的饮食风格在他出国的这几年发生了点变化,热乎乎的汤汤水水变多,花里胡哨的创意菜几乎消失不见了。
姜郁善隔着很远的距离坐下来,表情不太好看,好像对他有天大的怨气。
姜清昼乐得不跟她说话,目不斜视。
姓季的姨夫说了两句集团的事,就被外公打断,不过四五分钟,长长的餐桌上只剩下碗筷汤匙碰撞的声音。
姜清昼喝了点汤,感觉胃热了起来。
“晚上你们都不在。”外公突然说,“中午先喝。”
六只小碗放在做成龙舟状的长托盘里,八宝粥还冒着热气,一一被帮佣端到面前。
“你们都忙。”外公的语气有隐秘的低落,“没什么事好跟我分享的了。”
“哪有!”姜清昼听见他姨妈在左侧撒娇似的说。
“怎么没有?”他不满,“一点生活上的事都不说,每天就是寰宇寰宇。”
角落里被羽绒服裹成个球的人突然欣然开口:“我谈恋爱了!”
姜清昼一直觉得这个表弟介于存在感特别弱和存在感突然特别强之间。
他还在喝粥,声音挺脆地重复:“外公,我分享吧,我谈恋爱了。”
说完,姜清昼那个脾气总是很好的姨妈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沉迷汇报集团业务的姨夫脸也黑了,眼里有怒意:“季姜寰,你胡说八道什么?”
被骂了的人仿佛感受不到太多情绪,语气欢快:“真的,外公。”
姜清昼瞥了眼他外公,看上去似乎有些错愕。
“是个男的!”姜清昼眼看着他眨了眨眼,动作敏捷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刻不停地往门口跑,“我吃饱了!先走了!大家新年快乐!”
姜清昼余光里是他姨妈目瞪口呆的脸。
这无疑像往腊八粥里丢了串鞭炮,他姨夫强压着的怒意变成了勃然大怒,精准地摸到了一个金属的筷枕,半个手掌宽,尾部还能架个汤匙。
在他姨妈尖锐的惊呼声中,那个筷枕砸在了正在逃跑的人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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