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字没有再变化。
我准备拿来再撕。
纸鹤一抖,又抖出一行新字:【我已对你放水良多,若天道察觉,你神位不稳,想生生世世做凡人?】
我伸手拿下纸鹤,前后反复翻看这行字,看不懂这话。
我自神魂海诞生,是天生的神格,断没有神位不稳的说法,凡人升仙方有心性不稳、常需要下界历劫之事,若历劫失败也是再入轮回,可我与吟无这等天生神格的神仙,没有轮回之说,下凡历劫也不过是吟无看人烦了,让人下界去体验凡人苦恼。
我甩了甩纸鹤,拧眉:“你最好趁我心情尚好,把事情一字一句跟我讲清楚。”
纸鹤没动静。
我板起脸,借温禀话一用:“若再如此不应我,下次见面我必抽你筋拔你骨,饮光你血。”
我手中纸鹤抖了抖,片刻后,上面留了个【呵】字,旁边还似嘲笑画了个笑脸。
我气得把纸鹤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第28章
我眼下顾不得理温禀的少年情怀,以及他和他变质的师生情谊。
严肃让他带我速速去找寻若。
可他本就死亡线上刚拉回来,又折腾给自己喂了一肚子的药,有心带我去见寻若,身子也不大配合。
倒头又病躺了几日,我再见崔老,觉得他苍老憔悴地随时准备辞官回家养老。
温禀刚又好了些,宫人又报说,在大城的周相听闻陛下病了,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已经候了很多日,问温禀有没有空召见。
温禀坐靠在床上咳嗽,说请周相来,又看坐在一旁喝茶的我一眼,顿顿问起侍人寻若大师可回来,若回来喊他来见。
宫人应声退下,目不斜视。
他身旁候着宫人心态倒好,我同温禀前些日从屋内消失,又无故从屋外走回,他们也只微微一愣,没受到惊吓。对于温禀周围突然出现的我,也没有任何人好奇,权当我一直都在。
我与他同吃同住,偶尔回到猫身消失不见,他们也不在意。
我怀疑他们这群人真当温禀可通鬼神,故而他周围发生的所有离奇事,他们都不在意。
宫人带周相过来时,我本来想钻入猫身里躲上一躲,毕竟他已故儿子与我用的应是同一张脸。
可周相被宫人领进门,未见倒暗光处的我,径直俯首对床上温禀一拜,询问温禀健康。
可我却看分明了他的脸,口中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故而躲得不大及时。
上次见周相时,脑子里还只记得自己是个财神,其他一概不记得,如今再看他苍老神情,白发白须,略分辨一二,不由气笑。
好你个宿痕,敢到凡间来当我爹。
宿痕乃吟无走狗,当初我在岁望山同丹璀与另一好友游山玩水畅意之间,过了道龙门湖。
龙门湖与天相连,一道银光熠熠的水飞流向下数千尺,很多水中生灵企图跃过龙门飞升上界。
他宿痕便是那湖中鲤鱼,屡次被湍急湖水打翻,又锲而不舍逆流而上,我颇觉得有趣,在旁赏看了一二,在他被水流打翻,几乎翻了肚皮时,挥袖助他渡了龙门。
它尾巴翻涌,顺光而上,直接从龙门顺着水流上到了天界。
后来吟无还因此罚我定在龙门水流源头默写了几千遍,不可因一时兴起扰万物机缘之类的话。
他宿痕能化形留在天界,还不多亏我当时那一挥袖。
可他被吟无在鱼缸中养了数百年,化形后唯吟无命是从,吟无让我去清扫垃圾,他在一旁做监工,我不过躲了个懒,他就脸色严肃地跑去向吟无告了状。
实在小人,没任何知恩图报之心。
我与他不对付,不对付程度仅次于吟无之下。
他是灵物升而到上界,又受吟无亲自点拨化而成仙,要下凡渡劫乃常事,可让我喊了他二十几年的爹,我断是不能忍。
我哼了一声,他转头望过来,大愣住。
他嘴唇张开,看我又看温禀,最后竟然老泪滚滚流出,喊了升衍儿。
我鸡皮疙瘩簌簌爬起,这种程度上不亚于见吟无含情脉脉地看我,怪恶心的。
但我与他不同,为人比较良善,为防影响他渡劫,我立刻道:“你认错人了。”
周相过了好久,才稳住情绪,他转头看向温禀,似乎想要个解释。
温禀哪能解释,想必他此刻也一头雾水,不知我为何在周相面前露面。
我放下水杯,咳了一声,告诉周相:“我乃上界一神仙,与你颇有些因缘。前些日子掐指算你有仙缘,如今只多说这一句,你若有缘成了仙,定要记起我此刻所言,来寻我。”
我看周相这胡须花白的模样,随时可能寿数到头,故而提醒一句,等回天庭后,记得下来见我。
但我对他知晓什么是知恩图报,会听从我的话,颇有些没信心,于是又补充了句:“此事关系天下太平及多人生死,务必记得。”
周相沉默,怀疑,而后又叹息:“你与吾儿周遂衍一模一样,连撒谎时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我沉默,他这儿子叫得倒挺顺口。
周相脑子灵光,下一刻就跪到了温禀面前,他长声一叹:“可是陛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犬子已故,您……”他顿了片刻,又突然说不下去了。
温禀手指在床沿上轻叩了两下,想了想才道:“我确实做了逆天之事,那依周相看我该待他如何。”
他不等周相说话,慢腾腾自语起来:“当是不能再入朝为官,认祖归宗想必也不太好办, 周相许是不让的。您见到十年前被冤而亡的亲生子,也只顾得你周家地位吗?”
周相语窒,又小心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倏而又是一红,嘴唇抖了半晌,才开始不可置信起来:“他……真是吾儿阿衍?”
我当即否认,道不是。
周相深呼吸一口,喃喃道:“竖城边境最近突然有个名称起仙教的邪教,讲自己手持天启,要替天行道,这次前来刺杀的几人应当全是来自该教派的人。”
我方坐直身子,想仔细听听。
周相又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喃喃道:“传言教会教主,得仙人赐得一空白人员册,所有助他成事的人,名字皆可入榜,从而登仙。”
我嗤笑了声,对这种谎言很是不屑,这么简单便能成仙,他宿痕还岂用一条鱼险死水中,后又不顾我救命之恩,当了吟无走狗。
周相看着我:“都说那空白名册上,所写的第一个人名……”他顿了顿,“便是吾儿周遂衍。”
“……”我坐直身子,有些好奇,又有些气,叫我那名字时,没有必要非在前面加【吾儿】二字。
温禀含笑地疑惑哦了一声,问周相,他们这个起仙教的人,替天行的什么道。
“是说我温禀,杀兄弑父,视人命为草芥,还是讲我天生自带森森鬼气,克死亲人恩师?”
周相嗫嚅片刻,最后才低声道:“既是邪教,定然说的什么都不可信。”
我这才发现,这个周相,好像也挺害怕温禀。
温禀周围的人都挺怕他,我上下一扫温禀,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不过脑子思绪多,表里略有些不一,明明身体尤为多病,好哭倒是真的,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温禀慢腾腾嗯了声,慢悠悠道:“周相既然如此熟知这个古怪教派,那朕就派你去一举铲除这邪教,最好把他们教主还有那册……”温禀顿了顿,继续道,“封神卷一并带来。”
周相年纪这么大了,按说该是养老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把他外派去诛邪教,这不为难老年人吗?
我默默在一旁摇头。
周相果然一顿,但他仍秉着皇命不可违的理念,躬身领命。
周相见完皇帝,莫名领了个奇怪旨意,终于有空转头看我,他一副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的表情,喊了声陛下,说想与我聊一聊。
话音还没落下,温禀打断问:“周相可是想让老师认祖归宗?”
我没忍住打断,再次提醒周相说我不是他儿子。
周相沉默。
温禀含笑,眼睛里没笑意,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周相看,老师如此身份不清不楚宿在我寝殿内,如今一不能建功立业,二又不能认祖归宗。”
温禀笑道:“那该怎么办,不若周相私下做主,让老师嫁来我宫中,我当一生一世一双人,此后只有他一人。”
“……”我看周相面皮青红一阵,感觉要被温禀气吐血。
第29章
周相气得离开时步子都不太稳,也顾不上让我这个他所谓的儿子与他多聊聊,感觉只怕再与我多讲两句,温禀要一袭喜服穿过来,直接让我嫁出去了。
也不知道对这个凡人周相来说,儿子是死了再不可相见可悲,还是死而复生竟要嫁人更加可悲。
虽然不该,但我还是忍不住坐在椅子上笑了下。
温禀在床上看我一眼,跟着笑了下。
我立刻收住表情,指责他胆大妄为,什么胡话都敢说,又说他让个年纪这么大的人外出铲除邪教,心思歹毒。
温禀故作无辜:“我见老师好像挺希望他赶紧死了,好来帮你。”
“……”有这么明显吗?
我正色:“胡说八道,我身为神仙,不可影响凡人机缘。”
温禀长哦了一声:“老师撒谎时,眼睛常会直直盯着对方,就怕人不信。”
“……”我扫他一眼。
温禀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问我周相是否也是个我在天上的熟人。
我说不大熟。
温禀笑,又问我那封神卷宗的事,我思索再三:“乍听之下,当然觉得荒谬,一派胡言。”
但我思及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我天界神仙扎堆下凡来历劫,连宿痕都在,那一切肯定不对。
宿痕此人颇受吟无器重,吟无曾当着我、延雀和丹璀的面说,宿痕虽是锦鲤出生,但积极勤勉,当为仙人表率。
对此延雀的反应是——那又怎么样,长得还没我脚指好看。
丹璀面对吟无呐呐不敢多言,只说自己当如宿痕一般勤勉努力。
我的反应是……我才没有任何反应!我转头就跑了,就担心吟无一个脑子不好把我留下来刻苦学习。
后来,延雀被吟无从殿里扔了出来,丹璀郁郁了一段时间,突而爱上钓鱼,日日来我小周天喊我出门垂钓。
我也没跑掉,被宿痕抓回吟无殿中,吟无问我跑什么。
我悔不当初,只觉自己当时应该学延雀说话,再被吟无从殿里扔出。一切都晚了,吟无让我跟着宿痕作息生活,做个勤勉的好神仙。
由此可见,我天界众仙中,宿痕才是吟无眼中唯一有点用的神仙,他非常器重,一般都让宿痕守在他身边,替他办事。
宿痕下界历劫时,吟无也颇为关照,向来是早死早超生,早早便让宿痕回去帮他。
如今这宿痕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眼看要到耳顺之间,吟无还准备让他在这人间长命百岁不成?
定是有古怪。
那个所谓的封神卷我也想见见。
以及……
我看温禀,吩咐道:“柳秋行被你放走,你派人去找来他,我有事要见他。”
温禀笑问我,要见死的还是活的。
我眉头一拧。
他又赶紧道:“知道啦,要见活的。”
我点了点头,见他脸色苍白,道他病体还未痊愈,好生歇息着。
温禀乖巧应声,之前中毒生死一线救回来后,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便当他是害怕才会做出那般逾矩之举。
凡人一世短若蜉蝣,何况他与蛇妖立了魂契,再没有下一世,会害怕失控实乃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岂会是那种不会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的神仙?
我刚这边宽宏大量原谅温禀无礼,他下一刻来了句:“我娶你之事,请老师心里认真想一想,阿伦为人一世,尚有诸多事没有体会过,好生惋惜。”
我道:“你别装可怜。”
温禀轻轻一笑:“那我嫁也行的。”他一脸病容地看我,虚弱一笑,又搅得我心有不忍了片刻,“不过形式而已,想在魂飞魄散前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我没忍住骂了声混账。
我道:“你也不用心如死灰,寻若所作所为我会记在心上,待我神魂齐全,记忆恢复,肯定把他抓回天庭,他有没有本事真的吃了你魂魄,那还另说。”
温禀说:“我不敢想那么多,如今唯有一个心愿,即是与老师成为家人。”
“……”我真受不了别人装可怜,即使温禀先前已告知我,他多数时面对我所作所为都是在装可怜博我同情,但我偏还落了套。
我移开目光,提醒自己要意志坚定,可不能因此着了他的道,清清嗓道:“你若真想与我当家人,喊我一声爹,我也不是不可以应。”
温禀鼻腔哼出几声笑来:“阿伦的爹是个坏蛋,老师可做不得。”
他这一话勾起我好奇心,我记忆中从未直面过这个已故先帝的脸,一时有些好奇,问他这个爹是怎么样一个坏蛋,可有画像给我看一眼。
温禀好奇问我,所有一切记忆中,都没有见过他爹的长相吗?
我说没有过,在他的记忆中到隐约见到过他背影,当时与小孩周遂衍在下棋。
温禀喊宫人去那先皇在行宫留下的画像。
路途有些远,宫人来去需要花费些许时间,这期间温禀告诉我,说先皇非常喜爱周遂衍,刚出生没断奶就命人抱来宫中养了小半年,才放回家去和周相夫妻团聚。
其后更是时不时让周相带进宫,小住些许时间。对几个亲儿子都没有这般好。
我好奇,既如此喜欢,怎么舍得施极刑,果然伴君如伴虎吗?
温禀道他也久久不解。
等宫人拿来那已故皇帝的画像,我感觉自己隐隐对此都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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