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延雀脑子不好,只顾冲着小孩胡说八道:“你若是我们那位熟人,那便是他仙侣,与他情比金坚,琴瑟和鸣,恩爱万分。”
“……”延雀过去这么些时间,看来学习这些词语学得很是认真。
这小鬼闻言眼睛一眨:“当真?”他侧头避开丹璀覆在他额上的手掌,“那我觉得我应当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他自语道,“温禀?”
他转头看向丹璀。
丹璀收回手,冲我和延雀摇头:“一片混沌,我也无法辨清他究竟是何人。”
我有些烦躁,一会儿想他若真是吟无我该如何,拿着话本子跟他讲他过去的事情、企图唤回他一些记忆?
若那他永远记不起来,我又该怎么告诉自己他是那个我相识数千年的吟无?
我严肃地板着脸,小鬼走到我面前,仍笑嘻嘻模样:“我二人过去既是如此亲密的关系,那我遭遇变故消失你应该十分伤心,如今我回来了,你再不用伤心,我们又可以再续前缘。”
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我倒真从未在吟无或是温禀脸上见过此种毫无负担的开心表情。
我顿了顿,躬身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你开心吗?”
他反问我:“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情?”
我过去好心问吟无开不开心时,他多只会笑回一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我想,他若是吟无,也比过去要开心。
我收手,点了点头:“开心便好。”
如今比过去要开心,那便好。
第45章
他到底是不是吟无,好似也不是很重要。
于我而言,他应当是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快乐的、重新诞生的、拥有自己感情和故事的人。他现在还是个稚子,又喜欢猫,一眼能辩清我真身,跟孩童喜爱玩具一般追着我吵闹,也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
我负过手,与丹璀对视一眼,既然丹璀也无法辨清他真身,而我也已然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再多留也无意,便准备离开此地回天庭。
这小孩看了我两眼,伸手抓我衣袖:“我二人过去既然感情如此好,那如今应该也待在一起吧。不过我暂时无法离开这个地方,那只能你留在此地陪我了。”
难怪上次我要带他回天庭,结果只带回了他身上衣物。我笑:“你这儿猫这么多,还不够陪你?”
他也一副笑嘻嘻模样:“你若来陪我,它们我当然都不要了。”
我摇头做出不赞同模样:“如此不负责,都是到哪儿偷来的猫,赶紧还回去罢。”
他弯眼一笑:“我让它们自行离开便是,你留下来陪我。”他看着很是开心,又伸手抓住我手指,“你可以变成猫吗,我可以把你抱在怀里。”
延雀在一旁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似传声与我:“你跟吟无当真是两情相悦?我平日怎么从没看出来过,你不是总躲他躲得处乱窜吗?现在竟然愿意为了他变成猫留在这阴冷的修罗界?”
“胡说八道什么,我待会儿就跟丹璀一起离开,你要不要回去?我让小鸦酿了些好酒,想不想喝?”我没传声,直接张口说道。
延雀别别扭扭,张嘴问我小鸦如何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挺好,不久前才刚埋怨我记性不好,踩塌了院内花草。
小孩捏捏我手指,诧异问我:“我二人既是仙侣,你为何要走?”
延雀不知为何哼哼了一声,低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什么模样,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还敢说与别人是仙侣,仙侣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小孩看了延雀一眼,他沉吟片刻,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凌空点了点,一阵黑雾腾空而起。
片刻之后,他从一片黑雾中现身,一袭黑衣,已是成年男子身型。
他往前行一步,黑雾彻底散去,他神情舒展开阔,眉梢一挑笑眉开眼笑:“我自诞生日起便是身后这魂海之主,一直以稚子扮相示人,不过是因为身型小巧灵活些罢了。”
他往前又走一步,不知道为何我总觉似孔雀在开屏,他问:“如何,可还满意?”
“……”我端详了他两眼,他五官确似吟无和温禀,可舒展的神情则不论与哪位都大不相同,我眼睛才一眯,一旁延雀突然一手抓我,一手抓住丹璀,而后用力一捏。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被他带回了他天庭住宅处,丹璀的傀儡分身也在回天庭瞬间回了丹璀身体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延雀,见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这分明就是吟无啊,吓我一跳。”
我双手揣到自己衣袖里,懒得理他,埋头往他家大门方向走去。
延雀此人这些年虽是不着家,但家里仍旧塞的满满当当,入目全是亮晶晶的东西,一抬头顶上更是一面硕大的镜子,实在不能多看,我步子迈得飞快。
延雀在身后喊:“唉我是不是打扰你二人团聚了?实在没办法,我见到吟无那脸就忍不住想我在凡间对他那半魂做的种种,一害怕就跑了哈哈。不过你也不用担忧我,自行下到修罗界去与他恩爱两不疑就行,以后若是想我了,你到天庭来看我,或许我们在梦里相见也可,修罗界我可不再去了。”
我埋头走。
延雀还喊:“你也不要如此生气啊,如今他就在那里,你不是随时可以见吗?元淮,元宝——”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捏了个诀,直接回了小周天。
小鸦坐在院内摇椅上正惬意喝茶,被我动静弄的微侧头:“大人?”
我立刻从不知为何又到我脚下的花圃丛中跳了出来,扶起被我踩塌的花草,质问小鸦:“我这次可特意记住了位置。”
小鸦默默放下手中茶杯,呐呐道:“我看您总忘,便换了个位置。”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专门往我脚底下挪啊,小鸦。”
他从椅子上起身,慢腾腾地开口道:“那我待会儿就挪回去。”
我颔首,抬步往屋里走:“我睡觉去,无大事别让人来打搅我。”
小鸦走到我身前:“大人好像不大开心。”
我笑问:“有这么明显吗?”
小鸦点头,轻声嗯:“您进来,感觉身上颜色都灰蒙蒙的。”
我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无事,不用担心。”
我话音才落,延雀跟着我后脚咋咋呼呼地冲进小周天,跑到我身旁,很忙碌似先摸小鸦脑袋:“小瞎子,眼睛如今好没好?”
我抬手拿下他放在小鸦脑袋上的手掌,无奈:“你又有什么事?”
延雀双手按上我的肩膀,注视着我的眼睛:“你与吟无既然过去是那种关系,如今他没死,可我看你为何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多看了延雀两眼,离得太近又看不太真切,便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扫视他一圈,油然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延雀,你长大了,竟然能看得懂周围脸色和心情了。”
延雀跨步过来,伸手弄乱了我的头发:“我就说你最近这些年,跟吟无越发像了,你装什么吟无?他不在了,你要把自己活成他的模样?”
我抬手用力掐他的脸:“说得什么蠢话?”
延雀大叫了一声,双目立刻含上热泪地往后大退了两步:“对着我的脸,你也能下得去手?”
我说让他别烦我了,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准备躺床上自己去捋一捋,让他自己到一边玩去。
延雀非说:“有什么好捋的,你若是想吟无便到修罗界去陪那个人,反正那人什么都不记得还对你一见钟情,为了你都愿意遣散满地的猫。”
我抬起袖袍挥散了他的吵闹的声音,入到内殿,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褪了衣物,化了猫身,跳到了床榻上,揣着前爪趴下了。
第46章
不过我没想到,我这一觉睡醒,天都变了。
具体睡了多久我不知道,小鸦听我的吩咐,我未醒时,他不让任何人来小周天。连宿痕被丹璀吩咐来找我,都被他冷酷地拒之门外。
我之所以醒来,还是被丹璀亲自来小周天把我寝床上提起来,他双腿已好,坐在我床边,与猫身的我对视。
我张嘴打了个哈欠,从他手上跳下来:“什么大事?”
“他如今住在十亡殿,刚诞生没多长时间,年纪小,不知礼数、没什么教化,到处惹是生非,他可以镇死魂,偏偏让死魂海的碎魂整日嚎叫。”
“……”我侧头,“既已是死魂,嚎叫几声也不许了?过去几万年不也这么叫的,如今少叫几百年就不习惯了?”
丹璀不理我,只自顾自说:“音魃传信与我,让天庭着人下去帮忙。他整日隐着身形,滑似河中泥鳅,谁也抓不着他。”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让人去帮忙就好,喊醒我作甚?”
“……”丹璀深呼吸一口气,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看来已平复情绪,继续道,“我让宿痕去十亡殿。宿痕领命迅速,想也不想,马不停蹄便走了。”
我慢腾腾嗯了声:“他觉得这人是吟无。”
丹璀也慢声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他确实是。”
我摇头:“他什么都不记得,他便不是。”
丹璀呼吸一顿:“你……”他沉默,“我会想办法,帮他找回过去那些记忆。”
我跳到丹璀的膝盖上,抬头看他:“也不用执着,他如今比过去开心,也不用多想自己过去是谁。”
丹璀眉头皱了皱,作罢:“那到时再说罢。”他转而道,“宿痕到十亡殿,见是见到了他,不过反被他套了些信息。”
我没忍住哈哈笑。
丹璀顿了顿,突然跟着笑起来:“他说要人来教导他,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个人得是天庭的财神。”
“天庭财神这么多。”我道。
“他还补充说,是个原身为猫的财神。”
“……”我气笑,“我可不是猫。”
丹璀一根食指放我爪下,抬起我一爪:“你如今这副模样,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收回自己爪子,严肃拒绝道:“我可不去。你不知道我上次当老师,险些和学生师徒不/伦起来,好在我意志坚定、坚守住了本心,才没落的那个下场。如今你又要我去当谁的老师,也不怕重蹈覆辙,他又看上我,我该怎么办?”
丹璀笑了声:“那不是正好。”
我不听,反正说什么我也不大想去。我烦得很,如陷怪异沼泽,一个不慎,便要落到怪圈里,我做不出来逼谁承认他是我相熟之人的事来,也没法面对着同一张脸就能把对方当成我熟悉之人。
吟无离去的这么多年里,我知我表面虽与过去无异,但也不是没有过担忧,我也曾在睡梦中忧心,忧心自己也变得两手空空,而那个自我诞生时一睁眼便看见的吟无,真的没了。
死亡于我而言都带不走的东西,替换却可以让它完全消失。
茶水替泉水,黄花替红花,春又来几度。
可人不如故。
我坚决的态度,遭到了天界众仙僚和音魃殿主的反对,音魃更是传书与我,说那小鬼实在烦人,他隐着身形去各殿偷东西,偷别人寝殿的挂画且算了,还在别人亵衣上用灵力画满擦也擦不掉的猫,趁人睡着时在别人脸上画乌龟。
“五殿那个煞神三百年前爱上了个三尾狐妖,架也不打了,整日和狐妖在寝殿里恩恩爱爱,这小鬼跑去把狐妖三根尾巴上的毛绑起来打了个结,现在这煞神冲冠一怒为红颜,扬言逮到这小鬼的人,他甚至可以把五殿殿主的位置让给对方坐,自己跟爱人归隐去。”
“……”我喝水被呛,大咳了好几声。
音魃又忿忿不平地继续告起状来:“他有一次还幻化成我殿内鬼差,领着一排等投胎的人去醉仙楼喝酒,那些投胎魂魄全部喝得醉醺醺回来,后来好歹赶着时辰投胎,可一个本该是一生富足豪绅命的有德之人,脚下踉跄一脚踏入了畜生道。”
我伸手挠了挠脸,点头与她共同批评:“竖子顽劣。”
音魃大哼了一声。
我如此插科打诨两三回,不知道为何告他的状全都告到了我这里。
我没法,只能赶鸭子上架,丹璀让小鸦打包收拾出了个我的包裹,把我连同包裹一起扔到了修罗界。
我也不知道我个随手就能变出金锭子的神仙,离家为什么背上还要背着个行囊。
我便背着这个行囊,动身到了一殿的醉仙楼。之前小狐妖肩上扛着的一缸酒,我还记得,好奇那是什么滋味。
醉仙楼内热闹,妖、鬼和迟迟不肯投胎的凡人魂魄穿行其中。内部光亮璀璨,我自大门而入,门旁两个鬼侍童咧着大笑容对进出客人摆出欢迎和恭送动作。
我寻了个偏僻座位坐下,要了一壶招牌酒。
我起先还笑这酒楼名字叫醉仙楼,好大的胆,两口酒下肚,我顿了顿,抬起手指逼掉了身上酒气。
再抬头,只见眼前烛光恍惚了一瞬,我对面坐下来一人。
周围嘈杂和喧嚣断断续续,他拿过我面前酒壶,给空酒杯里倒了一杯酒:“这酒如何,可还喜欢?”
我看了他一会儿。
“你叫元淮?”他笑问,又抬袖,替我倒了杯酒,笑吟吟地看向我,“你们那个从天庭下来找我的笨神仙,告诉我说,我之前是天庭老大,为了救你们这群神仙以身献了这死魂海。”
他笑眯眯地感叹道:“那你们也太无用了。”
我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他——这种说话方式,好像更像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也笑:“你叫什么名字,还没有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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