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只好尴尬地收回橄榄枝。
大天使说:“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直通黑尔的电梯。”
他们穿过如蜂房般排列的无数间灵魂打捞小队的办公室,又穿过几间大天使休息室,一间库房,一间会议室,在犄角旮旯的杂物间旁边,找到了一部又脏又破又小的电梯,门口还摆满了扫帚和垃圾桶。
米兰达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细长的手指在胳膊上敲了两下:“怎么能把杂物堆在这里呢,真是一点公德心也没有。这部电梯平时没人用不代表永远没人用啊!”
她抬起手腕,腕上有一只金镯,是飞鸟双翅环抱的图案。
每位大天使都拥有一只独一无二的金镯,这既是他们的对讲机,也是他们的“镣铐”。戴上金镯就意味着从此为潘瑞戴斯效力,必须随叫随到,如果毫无理由地拖延,魔法手镯就会收紧,一直抠进肉里,而且无法摘下。
米兰达对着金镯说:“派两个杂役天使过来,把9号电梯打扫一下,门被挡住了。”
几分钟后,两个衣衫褴褛的天使推着清洁小车出现在走道尽头。他们形容枯槁憔悴,体态萎靡,脸上缀着大大的眼袋,翅膀上羽毛凋零,裸露出苍白的皮肤。
他们走道跟前,声音嘶哑:“是谁叫的清扫服务?这里吗?”
米兰达退开一步,指指电梯。
小汤米轻声问:“他们也是天使?”
约书亚拉拉他的衣角,叫他不要说话。米兰达低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对,他们也是天使。但他们不爱惜自己的羽翼,干了很多坏事,让魔法散尽。”她蹲下来,与小汤米保持平时:“所以,要时刻记住,不能让任何事情改变你的初心。我们这些留下的,已经是芸芸众生中少数金子般的灵魂,千万不要纵容自己,毁掉这一切。”
小汤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两个杂役天使将电梯间打扫干净后就离开了,一句话也不和他们交谈。
米兰达替他们按开电梯,看着他们四个全部挤上去。
电梯很窄,娜塔莎凭借她的气场独占一隅,另一边,约书亚、马克、小汤米和小金,三人一狗只好挤成一坨。
米兰达在松开电梯按钮前,最后叮嘱他们:“我忽然想起来,自从路西法叛天之后,珀迦托雷和黑尔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往来了,所以这部电梯有些年久失修,可能到火山口会卡住,到时候,你们就自己用翼式背包跳下去。”
“什么?”电梯中的四人一同惊呼道。
然而已经晚了,米兰达松开手指,电梯门合上了。
在两扇破铁皮合拢前的最后一刻,一只染着红艳寇丹的玉手在门缝里拦了一下,铁皮门随即再次打开。
刚转身准备离开的大天使回过头来,“又怎么了?”
娜塔莎阴沉着脸:“没有翼式背包怎么办?老娘从来都是开车的。”
“那就自求多福吧!”米兰达笑眯眯地说。顺手替他们合上门,又用了一点魔法,将他们送了下去。
“我草你妈个天使老婊,竟然敢在这里算计我!看我回来不撕掉你的大鸡翅!”
娜塔莎在下行的电梯里气得跺脚,他们给她留出的空间足够宽敞,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里面跳芭蕾。
年久失修的破电梯发出令人惊恐的巨大轰响,随时都有卡在半路的风险,头上不断传来生锈碎屑砸在轿厢顶部的声音,窸窸窣窣,像下冰雹。
娜塔莎听见声音冷静了一些,这才看到自己对面挤成一堆的汉子们。约书亚双手捂着小汤米的耳朵,眼神惊恐,小汤米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小金蜷缩在他脚边,马克则由于电梯的安全状况而愁容满面。
娜塔莎的声音顿时柔和下来,她弯下腰对男孩和颜悦色地说:“小汤米乖乖,姐姐刚才这样不好,你不要学。”而后她站直身体,毫无征兆地提高音量:“要学就学那个日了狗的坏逼天使,整天道貌岸然,不干人事。”
“娜塔莎!”
这一次,约书亚没有来得及捂上他的耳朵,男孩听得真真切切。
他抬起头,天真无邪地问:“师傅,什么叫‘坏逼’?”
约书亚顿时涨红了脸:“呃……就是……呃……”
马克笑道:“坏逼就是坏女人。汤米弟弟,你别和他俩混了,你看他俩一个粗鲁,一个傻缺,以后跟着我混,摸鱼划水爽歪歪啊!”
咯噔——!伴随着又一声巨响,电梯戛然停止。
“我们到了吗?还是卡在某根管道里了?”马克说。
“不知道。”
马克伸手把电梯的按键按了个遍,什么反应也没有。
约书亚从角落里钻出来,用力将电梯门扒开一条小缝。
风透过门缝灌进来,带着一股陌生的腥味,一些砖红色的粉尘落在脚边。
“应该是到了。马克,过来帮帮我。”
他和马克一起将电梯生锈的铁皮门朝两边推开,一片广袤无垠的红色荒漠在他们眼前展开。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零星的植株,大地上飞沙走石,鸟兽绝迹,荒原的尽头是高悬的日轮,蒸腾着热气。
他们四个走出电梯。娜塔莎用手掌扇着风说:“到了吗?这什么鬼地方?晒得老娘妆都花了!”
“黑尔原来这么亮堂?不该啊?”
小汤米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到过沙漠,如今第一次瞧见这大漠孤烟的景象不禁有些出神,一步一步笔直朝着远处红得如一只橙子的太阳走去。
“当心!”
脚下的沙土忽然塌陷出一个坑,碎石滚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向前倒去,却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
小汤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前脚已经踏空,下面万丈深渊。他略微偏头,看见身后是约书亚,后者正顶着一脑门汗,长舒一口气。
“看着点路啊,小汤米,你差点吓死我!”
“对不起……”
“果然是电梯卡住了,我们还没到。”马克扶着电梯门说。
一行人回到电梯边往下看,只见通天塔像一把匕首般直插入火山崖壁,地基在崖壁内延伸,鬼知道离底下还有多远,而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正是靡拉旱火山狭长的山口。
约书亚看看像被捏扁了的易拉罐似的电梯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算是明白米兰达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打开翼式背包,灰色翅膀迎着热风展开,在地上掀起一片烟尘。
“我们就从这里飞下去吧!”
“咳咳,那我呢?”娜塔莎提醒他。
“我可以带你。”马克搓着手笑嘻嘻地说。
“你滚开,我宁可徒手爬下去,也不要你带我。”
用翼式背包飞行就意味着不能背人,约书亚比划了很多种方法,觉得自己无论怎么抱娜塔莎都不太合适,最后只好把目光投向蹲在地上和小金玩沙子的汤米,小小的孩子背着一对成人尺寸的翅膀。
“小汤米,先委屈你一下,把你的翼式背包借给娜塔莎姐姐,我带你飞下去。马克你抱着小金,抱紧了,它不会飞。”
小汤米懂事地脱下了翼式背包交给女特工,换来了额头上的一个亲吻。马克不情不愿地抱起飞犬。
“怎么,你不是养了条电子狗嘛?叫你抱真狗倒不乐意了?”娜塔莎挖苦道。
“切,你懂什么?电子狗只是一种修辞!”马克反唇相讥。
眼见着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了,约书亚赶紧抢在女特工说出下一句之前发话:“好了好了,我们出发吧!”
他抱起小汤米,孩子很轻也很乖,抱着他丝毫不费力。他一跃而下,那双被污染的翅膀鼓动着炙热的空气,扬起尘沙。
约书亚告诉小汤米:“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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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达:无视天规只有0次和很多次。
第9章 第一日(8)
靡拉旱火山的山颈很长,黑沉沉几乎望不到头。往下飞的时候,只觉得周遭的光线越来越暗,分辨不清是自己正在下坠,还是黑暗迎面扑来。
约书亚冲在最前面,听见身后传来马克的嬉笑声。
“哈哈,头儿你快看,原来娜塔莎不会用翅膀,啊哈哈哈!你看看,她飞得还不如汤米弟弟……”
“那你就帮她一下。”
“滚,老娘能自己搞明白,不用他帮忙!”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掌握了技巧,甚至能在保持平衡的状态下靠过去,用翅膀扇马克的头。
“头儿,她打我!”马克告状道。
“她打你,你就忍着。”
“哈哈哈哈哈……”
“头儿,你偏心!”
他们已经到了火山口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能见度变得很差,脚下的深渊还在吞噬一切的,离地面还不知道有多远。
约书亚怀抱着小汤米,努力在黑暗中视物,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这么快的速度要是撞上什么东西,整个小队都要灰飞烟灭。
“怎么还没到啊?”他听见背后传来马克的抱怨。
约书亚没有回答,说实话,连他自己也有些心虚。靡拉旱火山的山颈笔直而幽暗,在一片黑暗中,对时间的感知被无限拉长,他们仿佛已经下坠了几个小时,可依然没有到底的迹象。他很担心,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带领小队成员平安着陆,或者直接摔在岩石上,成为从高处俯瞰的几滩蚊子血。
“这里好黑啊,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瞎了。”连娜塔莎也憋不住了。
“再忍一忍,应该快要到了。”
怀里的小汤米一直紧紧闭着眼睛,一声没吭。隔着衣服和皮肤,他能听见约书亚胸腔里那块模拟心脏的血肉突突跳动的声音。
黑暗像一张柔软的巨网,漫无边际又富于弹性,充满各种可能,你无法预知下一秒会撞上什么,是一块岩石,还是依旧无尽的黑暗。
约书亚终于犹豫了,他撑开翅膀停在半空,身后的马克和娜塔莎也跟着停下。
“头儿,我们看不见啊!”
约书亚抬头望着遥远的山口,微弱的一小方天空。
“头儿,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马克见他似乎有动摇,赶紧推波助澜道。
“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到了,黑尔就在下面。”
他鼓起勇气继续往下,将光明抛在脑后,直觉成了他的唯一指引,他默默向居住在潘瑞戴斯之心中的光明神祈祷,祈祷自己能平安落地。
“头儿——”
他听见背后马克在喊,他不予理会。
“头儿!”
怎么回事,连娜塔莎也在叫他。
“师傅,你的口袋!”
怀里的小汤米睁开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将他的面孔的映成了诡异的红色,紧接着,连他也看到,自己周身蓦地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将整条幽深狭窄的火山颈照亮,面前赫然出现一块巨石,再晚一秒自己就要撞上去了。
“后面当心!”他大喊。竭尽全力张大双翼,让下方的气流形成一股托举之力,与此同时,他用双臂护住怀里男孩的头,用自己的身体像个茧一样将他裹住。终于,在堪堪撞上之前完成了悬停,手背轻轻在岩石上刮了一下,蹭掉一块皮,翅膀由于刚才的突然发力而折断数根羽毛。
幸好提醒及时,后面的娜塔莎和马克也都有惊无险地刹住了车。
约书亚放松抱着小汤米的手臂,男孩被闷地有些透不过气,正大口大口地呼吸火山里稀薄的空气,好在毫发未损。
“刚才好险啊!”他抹了一把额上惊出的冷汗。
“头儿,你身上发光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它还在发光呢,就在这儿。”
小汤米指着他身上那件橙红色背心的一个口袋,隔着布料,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亮。
约书亚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块鸽血石,比乒乓球略小一点,边缘环绕着如太阳一般的芒刺。
“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他床头柜上报时鸟衔在口里的那枚,一直以来他都把它当做时钟,因为它的切割角度使它恰好能倒影出与“潘瑞戴斯之心”连通的时间镜上的数字。
“你有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害得我们黑灯瞎火走了那么久。”娜塔莎埋怨道。
“我不知道它能够发光……我甚至不知道我把这个带在身上。”
“说不定是你早上出门急了,顺手把它当手表揣在兜里。”
这倒有可能。
鸽血石仍在断断续续散发着微弱的光,像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又像是某种警告,提醒着他们此去的凶险。
约书亚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冰冷的宝石,那石头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忽然变亮,他将它托在手心,看它通过明暗,像一颗心脏那样跳动。他将它举过头顶,用它不甚明亮的光线照亮下面的通道,可以看到,他们离地底已经不远了。
有了光,便不再惧怕。
“我们走吧。”
又往下飞了几百米,一行人全都平安落地。
这里与他们想象的很不一样。靡拉旱火山的底部和它山口外的荒原一样空无一物,又或许都被隐藏在更为广袤的黑暗中。
“头儿,你确定是这条路吗?”马克怀疑地问。
“应该是这儿。”
“怎么连一个灵魂也没有?”
“你们看!”小汤米指指头顶。
他们看到赫柏通天塔办公室里高悬在天花板上的“袖子”自火山岩壁中穿出,一直延伸向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只要跟着这根管子走,就一定能到黑尔。”
“走吧,继续走吧,一直走向死亡。”马克丧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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