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浑身火热,难以自持时,那双眼仍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透出一股如同审视商品般的满意之色,捏着他的下巴,说:“乖。”
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一瞬间似乎都要涌回身体里,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积攒的暖意冲散,就在此时,突地一声口哨,将宁镜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头,便看到萧玥正盯着他,一脸的不满。此时,被他扔到一边去玩耍吃草的旋风在听到哨声之后也立刻飞奔而来。
“去叫马车吧。”萧玥扶着宁镜下了马,被宣离打断的赏秋之行让他分外不悦:“今日不宜出行,下次一定看看黄历。”
宁镜下了马,再转身看向银杏林处,那里,已经看不见宣离一行人了。
“看什么?”萧玥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双手插着腰,皱着眉:“别看了,走吧,咱们回去。”
宁镜被他这护食一般的语气弄得好笑,刚才阴郁的情绪稍稍消散了几分,也没辩驳地转回了身,想到刚才白银说的话,便问道:“酩酊楼走水了?”
黄金点头:“对,刚才收到的消息,本就是来告诉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居然在这里还遇到了桓王。”
白银在一边说道:“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啊,那不是他的地盘吗?”
既然已经暴露,便没有用了,别人不动手,他自已也会动手的。
谈到正事,萧玥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是雍王动的手吧。”
上次矿山一事,未涉及人命,到底皇帝还是不满的,此时税贡之事一出,那更是动了皇帝的钱袋子,天家父子,平日里再如何父子情深,底下还是凉薄的,下了早朝后,皇帝便急召雍王入宫,大动肝火,第一次骂得雍王伏跪在地不敢起身。
雍王出宫回府之后,酩酊楼便走水了。
他连入夜都未等,这光天化日里便这么做了。
雍王性子骄纵,睚眦必报,宣离敢这么算计他,事虽未成,但他也没那么容易释怀,而这一次,他显然也猜到了太子此次的呈报中,必然也有宣离在中间帮衬,上次杀的那些人还不够解气,他竟然还敢动手,这次酩酊楼之事,便是他给宣离的警告。
“若不是此时税贡之事,正在与太子缠斗,怕是没这么简单。”萧玥扶着宁镜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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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思吴江歌》张翰
欲正他人,先正自身。——《论语》
第四十三章
酩酊楼走水一事,因潜火队去的及时,并未造成过多的伤亡,只是秋风顺势,火星子飘得整个春燕坊都是,以至于整个春燕坊都毁了,需要整休,年前怕是都不能再开张了。
秋风起,夜里寒凉,沧澜河上的花船也渐渐少了,春燕坊一关,真正不习惯的也是那些习惯游戏花丛的勋贵子弟们。毕竟西街众人大都并不富裕,就是围在那里看个热闹了。
“六坊红楼也就烧了一个酩酊楼,着了个春燕坊,雍王若真是下手,怎么不连着其它的一起烧了。”白银坐在宁镜的院子里,说到:“虽说之前便知道这种做女儿生意的,背后肯定不干净,但这段日子查秦杜鹃,才查到这后头这么龌龊。”
若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做皮肉生意,只是这后头居然还有这么多交易,看着秦杜鹃一个个挑着孩童时的那个神情,跟挑白菜似的,那些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十来岁,还期待着自己能被选中,就不用挨饿受冻,谁都不知道在这后着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他实在忍不住出了一次手,那些孩子竟然护在秦杜鹃前面朝他扔石头,回来还被萧玥斥责了一顿,他憋屈了好久。
没等宁镜说话,萧玥就说道:“六坊红楼有多少人?火势顺着秋风一起,整个西街都要毁一半,现在太子咬着他不放,皇帝也因此时正怒着,他要是在这个关头再闹出大案子,他这个王位还想不想要。”
宁镜笑着安抚道:“你放心,现在六坊红楼应该要安分很长一段时间了。”
白银看向他:“桓王这就怕了?”
萧玥却是明白宁镜话里头的意思:“盐税一事现在已经闹得很大了,连着粮税和矿税也在一起查,而当中显然不止是太子,桓王在其中肯定是起了大作用的,雍王现在应对太子,没工夫处理他,烧个酩酊楼只是警告之意。”
但上次矿山一案让雍王注意到了宣离,这个一直都几乎是透明人的皇兄,竟也有了想与他一争高下之心,于是他血洗了宣离在雍王府内安插的人,以此来告诉宣离,他是痴心妄想。而他没想到,宣离敢居然投靠太子与他为敌,还帮着太子在税贡之中做了这么多的手脚。
前世宣离一直未露踪迹,如今被宁镜挑破,那他就必需要选一个人挡在他面前。
矿山一案已经彻底让他站在了雍王的对立面,萧家也不愿与之为伍,他只有选太子。以太子的德行,必然是瞧不上他私下里那些肮脏的买卖的,他便只能以六坊红楼为祭,以示诚意。
“一时全部关停不太可能,但那些暗地里的交易肯定是要停了。”宁镜说。
白银高兴起来:“那这么说,我们在里头也算有一份功了?”
萧玥凉凉地白了他一眼:“别高兴地太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太子眼皮子底下的当然不能再做了,但宣离布势之广,看此次巡盐便知道,太子巡盐三个月,这一路南下浙州,金陵,广川,禹水……一路上宣离竟都能清楚太子的动向,并且将当地的盐务摸得清清楚楚,给太子提供重要的线索,引导着太子一路查到粮税和矿税,说明他的势力已经不止在永安,早已经蔓延开,并且对此事早有准备,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将所有的证据都收集齐,让太子一封奏报便能引起皇帝如此大怒。
不过此一次,也算是让宣离元气大伤。
黄金在一边听着,摇摇头:“狗咬狗。”
宁镜听着他们的讨论,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之前他凭着前世所知的几件事,才能于宣离之前先发制人,但此时事情已经出现了更大的变动。
宣离投靠了太子,那他的动作肯定也会随之改变,后面的一切将都变得不可预料。他脑海里不停地出现那天宣离望着他笑的样子,那个表情他太熟悉了,他一定在谋划什么,一定有一些他未曾想到的事情!
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话,是方舟过来了,说道:“三公子,国公爷下朝回来了,让人传话。”他面露担忧,看向宁镜:“请三公子和公子一道过去。”
白银闻言有些惊讶:“请宁公子过去?”
方舟点头。
自钱府医之事后,六月时皇帝见萧国公身体恢复,便复了他上朝之职,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萧玥做什么,国公爷基本上都是不管的,任由他们在闹,此次怎么突然唤他过去?
两人来到玉龙院时,国公爷坐在正堂,身上的朝服还未换,更显得他一身威严正气,此时正以手抵头思索着,见他们进来,微皱的眉轻轻舒展:“来了,进来吧。”
宁镜见萧国公其实极少,除了钱府医之事,便是只有在萧玥生辰的大席上见过了,比之之前,他气色更好了些,只是眉间两道褶越发深,如同两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两人落坐,萧玥便问道:“爹,是朝中遇到什么事了吗?”
在外人面前,萧玥是称“父亲”的,只有私底下才称“爹”。此时显然没把宁镜当外人。
萧国公沉吟一声,却没有回答萧玥的话,他的目光越过萧玥,看向宁镜:“上次矿山一事,本欲当面向你道谢,只是玥儿说你受了伤,需要养着,便一直拖到了现在,宁公子不会介怀吧。”
宁镜笑道:“怎么会呢,国公爷愿意收留宁镜,宁镜心里已是感激不尽,矿山一事也是三公子在尽力,国公更不必道谢。”
萧国公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着,这也是萧玥在思考时会做的动作。
宁镜面色不变,说道:“国公爷不必为难,如今宁镜身在国公府,也应当为国公府尽些绵薄之力,若真有什么宁镜能做的,国公爷尽管说便好。”
萧玥此时已经意识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他站了起来,看向萧国公:“爹,到底是什么事。”
萧国公看了他一眼,眉心再次皱起:“坐下。”
他面容严肃,声音低沉,是面对萧玥极少会拿出来的威压。
萧玥坐回椅子上,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是税贡之事吗?”宁镜轻声问。
萧国公并没有意外,最近朝廷上下为此事已经吵翻了天,但此事举证之人是太子,出事之人是雍王,张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桓王还被提出来横插了一脚,闹得是整个永安乃至整个大渊都沸沸扬扬。
“今日早朝,大理寺将最新的案宗案卷呈上,不止盐税,还牵涉出了粮税和矿税之事,所指贪墨之巨大,众臣无不惊骇,便雍王依旧在喊冤,皇上便下令彻查,但因太子和桓王都牵涉其中,于是有人上谏,另择一主事监察,以防各方徇私。”萧国公说着,目光看向了萧玥。
萧玥疑惑,在那目光下有些迟疑地开口:“我?”
张诗力谏萧玥,称护国公府一直秉公持正,不涉党争,从未徇私,此事又涉及皇子,朝中无人能有护国公的震慑之力,若萧国公身老病弱,可由其子萧玥监察。
萧国公当即反对,称五皇子宣景既未牵涉其中,亦可作为监察,但五皇子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了。
“我无功无名,无官无??,我有什么资格去查?!”萧玥觉得很荒谬。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想拖萧家下水而已,还找了个这么荒谬的理由。
宁镜眼中却是沉了沉,说道:“请封世子便可以了。”
萧国公有三子,但护国公府世子之位一直空缺,外人道是国公不好选,其实是三个儿子都不在意这个爵位,萧国公便也一直未请封。
只要萧玥成了护国公府世子,便有资格做监察,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皇帝以什么理由,让萧国公答应。
萧国公眼中露出一丝欣赏,接着说道:“我答应了。”
萧玥闻言便知此事定然是受人胁迫所致,但萧国公入永安七年,其刚正也只有举国皆知的大理寺卿史则至能有一比,又有谁,有什么理由能威胁到他。
他心头怒起,刚想说话,便看到宁镜清冷的目光朝他看过来,如晚凉的风拂过,将一池滚烫的湖水吹得沉静下来,心头的怒意也被抚平,这时头脑也更清晰了起来:“他们拿什么威胁你,爹?”
萧国公眉间沟壑更深,眼中似有惊雷闪过:“此次所查贪墨之巨款,皆为漠北来年之军需。”
萧家之所以能独善其身,是因众人所求皆非萧家所求,高官厚禄乃至累世功勋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所以才能无欲则刚。
但萧家爱兵,漠北和南疆的兵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萧立靖身处南疆,南方温暖潮湿,若非战时,当地粮草尚且自给自足,可漠北地处荒漠,一年三季有雪,四季有风,草木稀疏,而邈云关外则是鞑靼的草场,无法耕种,若是灾年,鞑靼还要想办法在关内抢粮。
漠北的铁骑无敌,但是,要靠着朝廷不断的供养。
自七年前萧国公杀进鞑靼的王帐,击散他们的鞑靼十六部,重挫鬼力赤可汗,才换来这些年漠北的安宁,去年鬼力赤的儿子们不甘心,在年节,也是关外最冷的那几天又发起攻势,被萧平川俘虏,立下大功。
漠北军士们用血,用肉,用一身碎骨换来这平安祥和,而坐在皇权高位上的他们,在这繁华都城里享受着金珠玉器时,想的却只有拉拢,利用,威胁。
卑鄙。
屋中无一人出声,却似乎是每一个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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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以漠北军需为饵,逼得他们不得不答应。
萧玥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只是面色阴沉,说道:“他们真是好算计。”
“国公爷是想让我和萧玥一起查。”宁镜陈述道。
萧国公看着宁镜,一向不为任何权贵屈服的身躯显出威严之外的几分苍老来:“此事诡谲,玥儿一人难成,老夫亦是无人可托付,只能望宁公子能多照看他几分。”
宁镜几乎不用去深想,便猜到此事背后推手一定是宣离,利用敌人的弱点,再借他人之手,行自己之方便。
萧家的弱点是军需,太子想要清税,张家需要帮手,而皇帝,他要钱,还恨不得所有人都站在萧家的对立面。
而随着萧国公那一句答应,他们便被迫地被推入了太子的阵营,与如今的宣离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清查税贡乃是国之重事,对太子而言,宣离立下大功,定然会保他,那他们若是在此时再对他下手,便是与太子为敌,与查税清贡之事为敌。
他在防他们在背后掣他的肘!
他们入局便已和雍王结下仇,再与太子为敌,与皇帝为敌,就是同时得罪所有人。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一子落,扭转乾坤。
宣离从来都是棋中高手。
宁镜看向萧国公:“您是支持太子吗?”
这个问题萧国公没有回答他,那一双看这半世的眼中暗色更暗,半晌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虽不得已而为之,但查税清贡确实也是必要之举,只是牵涉之广,不止太子,你们万事小心。”
两人回到白露院时,已近黄昏,只是白日里还和煦温暖的秋风,到了此时,却已变得有些瑟瑟起来,天边乌云敝日,竟将那艳丽的霞光都遮盖干净,黑云中还带着隐雷正慢慢逼近。
黄金和白银一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萧玥此时脸色仍旧有些阴沉,但已经比玉龙院中好多了,宁镜却仍然是平静的,见到他们轻轻一笑:“你们身份变尊贵了。”
夜里果然下了一场急雨,只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未等天亮便停了,只是随着雨水带来的寒气却是淤积在天地间,越发冷肃。
之前萧玥是白身,如今圣旨亲封护国公世子,虽依然无正式爵位,却也定了护国公府的继承之人,而作为世子的亲随,自然是比之前要尊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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