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贵妃仍然是冷眼听着,只是心中却越发紧张,而在听到“求人”两个字时,袖中的手不由地抓紧了。
她的儿子,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宣煊虽有萧家,可萧家早已不比以前,漠北兵败如山倒,如今手上也不过三万人而已,就算加上那些调来的杂兵弱将,最多也不过八万之数,而儿臣手上,有十二万兵马,如今征兵也颇有成效,现已征得二十万数,以八万对三十二万,母妃觉得,他们有多少胜算?”
奚贵妃眼底泛起血色,却仍然一言不发。
宣离声音放了轻了下来:“母妃,你是个聪明人,儿臣虽不才,但亦是你的儿子,曾经先帝在时,你还需受张太后的压制,可如今儿臣已身在皇位,张太后已死,你只要顺应天意,便是这大渊唯一的皇太后,无人可与你比肩,从今住后,这宫中除了儿臣,没有人能再挟制你,天下在握,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奚贵妃的目光动了一下。
宣离看到了,他的声音越发轻而缓,仿佛蛊惑一般地继续说道:“奚家花了数百年才得如今的基业,儿臣也舍不得,只是可惜,儿臣是天子,自然不能落于商贾之流,这偌大的产业,总要有人来打理,不可能交付于外人,儿臣身上也流着奚家的血,自然是不忍心看家业落败,到时候母妃若是愿意,这些自然都是母妃的。”
奚贵妃眼睑垂下,不再看宣离。
“于其冒着全盘皆输的风险,将赌注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不选择稳赢的一方呢?母妃,你完全可以……赢得更多。”
殿中寂静,连曾经永不止息的熏香这些日子也早已停了,满地狼藉之中,奚贵妃看着眼前之人,似乎这时才想起来,面前这个一身龙袍的男子,也是他的儿子。
她曾将他抛在冷宫几十年,曾以为他会在死在冷宫之中,却不想如今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的会是这个一出生就被她抛弃的孩子。
宣离极为耐心,他等了二十几年才等到今天,等到如今他可以坐在这里,坐在这里看着曾经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母妃在他面前,选择他给的路。
这种掌控感,带给他一种极大的愉悦。
奚贵妃面上的怒意褪了下来,她注视着宣离,缓缓地开口:“本宫还要一样。”
“不可能。”宣离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宣赫不可能活着。”
“他……”奚贵妃浑身一颤,伸手抓住了桌角:“他是你……弟弟。”
宣离并未回答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目光看着奚贵妃,似乎在想她为什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一句话来。
奚贵妃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最终只能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宣离站起身来,说道:“母妃尽可以考虑一下,明日巳时,儿臣会来着人来请母妃。”
宣离才出长春宫,不久之后,宫人们鱼贯而入,迅速地将殿中打扫干净,换上了新的瓷器和鲜花,被摔碎的如意也被宣离重新赏赐,撕碎的云锦也被换上新帛,珍宝一一归位,烛火一一点燃,照得整个大殿通亮,熏香也重新飘散,依旧是她最爱的香料。
直到一切全都恢复如初,偌大的长春宫似乎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富丽堂皇。
一众宫女上前来,一个小宫女立刻端着花瓣水小心地上前来,跪在了一直未发一言的奚贵妃面前,将手中的盆举高,春花轻声说道:“娘娘,净一净手吧。”
奚贵妃看向自己手指,指上已被红和绿的花汁染得满手脏污,连她一向爱惜的指甲都已不知何时断了一只。
宣离这是逼他做选择,在自己和赫儿之间做选择。
她若选择保全自己,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之人上,比起先帝在时,他可以给她更多的权利,有了他的支持,她甚至不用再看奚家众族老的眼色,权钱一道,可至巅峰。从此大渊之中,再无人可及。
她不可抑制地心动,乃至兴奋。
先帝再宠爱他,也从未如此许诺过她,甚至张皇后哪怕自生下宣煊后不再得宠,可皇后之位,却永远离她有一步之遥,距离巅峰总是要差一步,可这一步,她走了二十几年也未走到。
如今这一步,就在眼前。
可她若选择了赫儿,那留给她的,便是玉石俱焚,死无全尸,连带着奚家一起,都将死在宣离手下。
“娘娘。”春花见奚贵妃一直盯着自己手却不发一言,生怕她又突然发起脾气来,自从彩蝶被处死后,便是她一直在近前伺候,生怕不小心又步了彩蝶的后尘,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是娘娘不想净手……”
奚贵妃取下指尖的护甲,缓缓将手浸入了水中,温热的水漫过手指,带着花瓣的清香。
春花立刻便侧过头,旁边侍候的小宫女立刻将托盘中的羊奶皂拿了过来,小心地替奚贵妃清理着手指上的花汁,在洗到那个断裂的指甲时,更是不敢过多去看,生怕一不小心便惹了她不快。
“断了便剪了吧。”
春花惊讶地抬头,便看到奚贵妃眼中的决绝和厌恶之色,连忙说道:“彩蝶这便传令司珍房,给娘娘做一套新的护甲。”
“不必了。”奚贵妃抬起手,皮肤洁白,依旧细腻如少女,纤长的手指上涂着鲜艳的豆蔻,更衬得肤如雪凝,也越发显得那根断裂的指甲分外碍眼。
“坏了就是坏了,再怎么遮掩也不过欲盖弥彰,里头还不一样是坏的。”
春花连忙点头称是,拿了干巾替她轻柔地吸去了手上的水,另一个宫女也随即上前,手中端着一盆温热的牛乳。
奚贵妃将手泡入牛乳之中,指尖的豆蔻没入乳白之中,再也看不见。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便已不再有任何犹豫:“都剪了吧,过不了多久,终究还会重新长回来。”
--------------------
新文《状元郎色胆包天》已开始更新,是篇纯纯的小甜文,欢迎大家来看哦~
十岁时参加狩猎的江月白误入猎场遇熊,被十六岁的谢奕救下,于是江月白发誓,自己一定要发奋图强,效忠这位英俊潇洒高大威猛如天神般的陛下。
十六岁,江月白第一次考入殿试,点得探花,众人恭贺之时他却辞官不做,苦读重考。
十九岁,江月白再次考入的殿试,点得榜眼,却再次辞官,苦读重考。
二十二岁,江月白终于一举夺魁,钦点状元,成为天子近侍,入御书房,侍奉天子跟前。
众人感慨,江公子十年寒窗,三次入殿,终于一朝如愿,鲲鹏得志。
可龙榻前,天子正捉着江大人的手,眉眼促狭:“爱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得以随侍御前,却不图高官,不图厚禄,不图功勋卓著,青史留名,那图的是什么?难道……图朕?”
江大人呼吸一窒。
天子一声轻笑:“以臣子之心觊觎君上,好一个色胆包天的状元郎。”
--------
谢奕五岁登基,成为垂帘听政的杜太后手中傀儡皇帝,直到十八岁夺权,二十二岁重开科考。
他看着底下俊秀的少年无比惋惜。
有辅国之才,可偏偏是杜家的人。
可没想到那少年比他还倔,辞官两次,重考三次,被人抽到浑身是血也要凑到他跟前来。
谢奕抓着少年颤抖的手腕,看着人眼中的惊慌,愉悦到不想松手。
被人满心惦记的感觉真不错。
让他,也实在忍不住惦记上这个人了。
第一百零二章
城楼之上,奚贵妃高髻凤钗,妆容精致,鬓边新摘的花朵上还沾着露水,一身华丽的宫装更衬得她明艳的容颜更添雍容。
“母妃!”
宣赫见到奚贵妃,一向目中无人的人此时竟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委屈来,他看着城楼之上,那张与奚贵妃有着八分相似的脸映照在阳光下,更是俊美异常。
宣离站在奚贵妃身边,看到雍王的反应之后,更加愉悦:“四弟,母妃今日,可是特地来看你的。”
听到宣离喊母妃,奚贵妃却并无一丝抗拒,甚至还侧头看向了他。
这让宣赫瞬间便被激怒了,他大喊道:“母妃,你不要怕,孩儿会救你的!”
奚贵妃看着城楼下的宣赫,眼底的不舍无法掩饰,她交叠于腰前的手微微颤抖着,就听到身边的宣离说道:“母妃也见到四弟了,可还满意。”
奚贵妃转头,看着宣离那张笑意温和的脸,咬着牙才能将思绪从宣赫脸上移开。
她看着城楼之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看向城楼之下甲胄整齐的兵马,最后抬起头,看向春三月里,万里无云的天空。
十六岁被送入宫中,十八岁宠冠六宫,十九岁生下宣离,二十一岁有了宣赫。
如今四十一岁,人生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在这宫墙之中不断地往上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奚家,为自己,谋得无上权位,而随着宣赫慢慢长大,这一切似乎即将唾手可得。
她从来没想过,也没有让自己陷入过如今的境地,一切选择都在别人手中掌控,而她自己却成了被选择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儿子。
奚贵妃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艳之绝绝,令春光都为之失色。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身子微微探出了城墙,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道:“本宫乃是先帝亲封之贵妃,先帝临终之际,留下诏书,令桓王继位大统。”
她的声音随着风传入众人之耳,霎时引起一小片的骚动,连城楼下的士兵都有些燥动起来。
孟月听着奚贵妃的话,心中落定,一直防备着的手也松下来几分,目光看向宣离。
宣离亦是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奚贵妃缓缓将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拿了出来,伸手扶上城墙,纤长的手指之上,平日里保养得宜的指甲竟然已经全都剪去,就连指甲上的豆蔻也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莹润干净的指尖。
宣离看着她的指尖,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此乃宣离之谎言!”奚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甚至变得尖利起来:“他弑君弑父,谋夺皇位,天理不容,乱臣贼子有何颜面继承大统!”
孟月脸色亦变,立刻便要伸手去捂她的嘴。
奚贵妃却猛地转身,她这身宫装华丽无匹,长袖上亦是镶金坠玉,挥动的瞬间,金玉乱飞,甩在众人脸上,周围的待卫众多,被这一下直接堆倒,又将后面的人推倒,乱成一团。
“宣离!”她目光中似有血,决绝地靠着城墙:“本宫宁以死殉先帝,也决不与尔等宵小为伍!”
宣离猛地睁大了眼,他被倒下的人挤到了一边,此时只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抓他。
可奚贵妃却只是绝决一笑,身影便向后倒去,衣袖翻飞,如同一只振翅的蝶,但那双翅膀却已经被人折断,只能从城楼上坠落,宣离扑到城墙之上,俯着身体伸着手,却仍然未抓住一根发丝。
而她看着他,眼中始终只有鄙夷和厌恶,到死,竟都没给他留下哪怕一个眼神的温情。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不——!母妃——!”
宣赫撕心裂肺的吼声传来,什么也顾不得地驭马便冲向了出来,似乎这样,便可以接住那个坠落的身影。
能挽回那个永远都会拥抱他的人。
“放箭!”
一声令下,城楼之上的士兵们一时竟都被这变故吓呆了,没有反应过来。
“放箭——!”孟月又是一声,声音穿过众人之耳,立刻便有弓箭手向着城楼之下的人放起了无数箭矢。
随着宣赫冲出去,立刻便也有侍卫跟着冲了出去,就只那一声的间隙,让他们举起了盾护住了宣赫。
同时也随着这一声放箭,箭矢也如密雨一般朝着城下而来,两军对峙的局面被打破,众人还沉浸在奚贵妃大义灭亲,舍生取义的情绪里,抱着奚贵妃尸体回来的宣赫已经红了眼。
“杀了他!给本王杀了他!”
第一次攻城就在奚贵妃这一跳中开始。
二十台投石机皆为宣赫从南疆带来,他一声令下,众将令被奚贵妃之事一激,竟无有不从,巨大的石块被投掷入城,尖叫声自城中传来,却只换来更沉重的打击。
宣离已被孟月护着下了城墙,他似乎听不到耳边传来的尖叫声和哭泣声,也未有理会任何军情,径直便下了城楼,由孟月护着回到了宫中。
可才进宫中大门,他便突然地停了下脚步,转身又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孟月没有说话,可心中却已明了。
这是去月桂宫的路。
踏进熟悉的宫门,宣离似乎这才想起身后一直跟着的孟月,他停下脚步,微微侧了侧头,孟月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刻退后两步,退出了宫门,宣离这才朝里而去,孟月看着转身便进入宫殿的人影,站在宫门之外许久,最终也只是抱着剑,一言不发地守在了门前。
赵嬷嬷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才起身要去看,便看到已经进了殿的宣离。
宣离面色似与平常无异,但那略显得凌乱的脚步却让赵嬷嬷看到了他心里压抑着的巨大情绪。
自从银杏死后,自从他认了燕嫔为母妃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那种情绪。
“阿嬷。”宣离看着她,眼中的冷静在一瞬间便碎了,就像是被人砸碎的玻璃,透明的碎屑散落一地,明明那么尖锐,却在没有阳光的时候,无人可见,于是被人一脚踩了上去,黑暗中便淌了一地无人可见的血。
她那么爱权力的一个人。
为什么,她宁可以死为一个儿子铺路,也不愿意在另一个儿子手里,安享荣华。
宣离一步步靠近赵嬷嬷,眼中却似乎看得又不是她,直到走到赵嬷嬷面前,他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坐到了地上,垂着头,不再说一句话。
东门,城外的宣赫如同疯了一样,面对着城墙上的强弩丝毫不俱,他带着人冲向城墙,奚贵妃的血将他身上的金色甲胄尽数染透,甚至他自己身上也受了箭伤,可他已杀红了眼,似乎连疼痛都已感觉不到了。
在投石机的辅助之下,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护城河边,城门上的吊桥早已被宣离毁去,而他们逼近之后,后面的士兵也已拖着长木而至,快速替他们搭好了可以通过的临时长桥。
71/80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