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立刻道:“这有何不可?小僧这就请顾施主把小僧的魂魄召出来试试!到时候你就知道……”
谢丰年被两人吵得受不了了,不耐烦地从核桃上抬起眼来,打断了他:“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有完没完了?”
不空住了口,在堂前立定,对他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在和张施主讨论:鬼到底怕不怕热。”
“……”
谢丰年的白眼几乎都要翻到了天上:“你们是没事干了吗?为了这种问题吵来吵去?”
“谢施主此言差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食君之禄,免不了要对战恶鬼,对这些细节的问题,那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了!”不空一本正经道。
张文典在他边上的小声嘀咕:“说得和真的似的,明明最开始只是讨论这几天怎么这么热。”
不空没理他,看到顾山青,蓦地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眼前:“阿弥陀佛,顾施主刚刚肯定也听到我们说的了,可否满足一下小僧这小小的心愿?”
看他说得极其认真,完全不似说笑,顾山青登时一惊,打趣道:“大师就这么信任我,不怕出了什么意外,回不去了?”
张文典抱起双臂:“你还是算了吧,因为这点小事让山青召魂?你自己没意见,人家山青还不想费这个力气!”
“怎么?你担心小僧证明你说的不对?”
“哈?担心我说的不对?我那是怕你白白被山青召了一次魂,还打了自己的脸!”
“阿弥陀佛,看来今天这个问题是非解决不可了……”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谢丰年不知从哪抱出一摞近一尺高的案牍卷书,拍到了案上,喝道:“行了,别吵了!”
看到那摞歪歪扭扭、浮着灰尘的厚厚案卷山,剩下三人瞬间呆住。
谢丰年对他们露出一抹戏谑微笑:“鬼怕不怕热,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
“……”
顾山青率先回过了神,苦笑道:“你……怎么积了这么多案卷?”
张文典喃喃道:“好家伙,你这攒的比白鸿都多!”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警惕地道,“你可别来找我,我可不帮你看!”
不空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似乎颇有些心动,问:“叶司台查起的时候,你是怎么推脱过去的?”
谢丰年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径自翻起了文书:“她又不是每个月都查,跟案卷司打个招呼不就得了。”说着,见他们没有动静,立刻又不满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来找鬼啊!”
于是一番翻查,三人很快就找出了几个疑似有鬼的案子,其中一个距离不远不近,正适合在短时间里跑一个来回——顾山青还另择出了几个案子留待稍后处理。
谢丰年又花了些时间找出他的起兮车——这车上施了轻身术和缩放术,携带起来很是方便,但也因此常常被他案上的各种杂物盖得不见踪影——再念三声“长长长”,车便恢复了正常大小。
这车原本是为坐两个人准备的,四人坐稍有些挤。不空还在嘟哝“你们先去小僧自己走”,就被张文典一把扯进了车里。
离王都向南百里,有镇名怀义,依山傍水,依的山是灵山,可采天材地宝,傍的水是活水,可往九省通衢。镇里的人靠采猎山里的野味、山珍、草药以及砍伐木材赚取生活,开了大大小小的铺子,顺着河将山货运到别处贩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此镇子虽小,平日里却颇为繁忙富庶。
然而手下来报的时候,怀义镇的马知县正对眼前的公文发愁地喷了一个鼻息。
渭河以南无人不知,渚、苏两郡的郡首是一对死对头。
两郡都挨着淮河,位置相近、地形相近,甚至连人口也相差无几,那么哪个郡的物产更丰盈、收的赋税更多,端的就是看两个郡郡首个人的能耐了。于是两人总是铆足了力气较劲——你产粮一石,那我绝不甘心八斗。
这种较劲分摊到州,再依次分摊到城和镇,就落在了一道道公文上。
想到这,马知县就感觉鼻尖瘙痒。其实公文里的内容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想让怀义镇草药的产量再提上两成。
两成!
这完全就是欺他镇子有钱,要榨他的油水!
更何况,从山里出了事之后,但凡家里有点积蓄的人,都想尽办法减少进山的次数,能保住去年的量就算不错,竟然要再加!倒不如干脆现在就给他套上嚼子,把他未来五年的口粮拿去当草药卖,说不定能添上这两成!
而且,就算是产出变少了,那也怪不得本官啊?
马知县瞪起眼睛,直视着眼前的虚空。汇报的文书早几个月就递上去了,也不知道究竟传到了哪个吃闲饭的手里,没有一点点回音,也丝毫没有任何会有人来解决问题的迹象。
上一次向镇民筹的款早就用在了请道士上——这都是第几波道士了?——当然他也确实用了其中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点点去吃花酒,但那难道不是他身为本镇父母官,该受的孝敬吗?
结果道士来了,该焚香的焚了,该舞的剑舞了,仪式搞得声势浩大,几乎所有镇民都来围观了——当然,他对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好歹钱的下落算是有了交代——但在不到两个星期之后,竟然又有人失踪!
自那时起到现在也有近两个月过去了,虽然没再出事,但人们进山的热情却一直缺缺。看来是得再办一场法事了。有没有效果不提,样子得先做足才是!
上次请了道士,那这次就请和尚吧?该去哪请和尚呢?
正深思着,突然有侍卫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堂:“大人,来人了,来人了……!”
他回过神来,吹胡子瞪眼道:“你急什么!没看见本大人正在沉思吗?来的是谁也不见!”
侍卫喘了一口气道:“不……”
马知县眉头拧得更紧:“不?你对我说不?”
侍卫:“……能不见啊大人,提刑司,镇异提刑司,来人了!”
听到这话,马知县瞬间呆住,大喜中又有一丝微妙的遗憾——怎么就没来得及筹款呢?
“来的是哪一位大人?算了,不管是哪一位,先赶紧请进来再说!”
侍卫又喘了一口气:“不……”
马知县眼睛瞪得更大:“不?我让你请人进来你还说不?你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
侍卫:“……止一位啊大人,一下子、一下子来了四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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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有人不知道“息壤”是什么,我来稍微解释一下www
息壤,就是指能自己生长、膨胀的土壤。据郭璞注《海内经》:“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不过我这里的息壤设定和典籍里还不太一样,欢迎大家接着往zhao下bu看tong(划去)呀
第14章 息壤
顾山青有点分心。
不空正在和那位迎出来的马知县执手相看,就差两双泪眼——不知为什么,这位知县似乎对不空格外中意。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位马知县原本脸就极长,眼睛分得极开——方才在侍卫说要去通报时,顾山青还在暗想也不知这知县是人是妖,等他一出来,这个问题立刻迎刃而解——他就差把一个“马”字写在脑门上了。
此时马知县握着不空的手激动至极,两个又大又圆的黑眼珠子却各奔东西,虚虚地撇向两侧,好像在看他们其他人,又好像没有,教顾山青简直不知道该往哪瞧才合适。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安心地盯着对方的额头点头微笑,由着不空一个人和他周旋,将花腔打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马知县说得声嘶力竭,又是“雪中送炭”,又是“久旱逢甘霖”,说着说着,两滴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忽悠悠转了一圈,努力地流了下来。
而不空也仿佛感慨良多,就着他毫不撒手的姿势艰难地合了一个十,回以“爱民如子”、“拳拳之心”,和“天地可鉴”。最后找了个托辞,道“有邪魔实在猖獗,小僧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其稍稍降服,这才来得晚了”,请他万万莫要怪罪才好。
如此车轱辘话轮番转了几圈,说得二人都口干舌燥了,不空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马知县瞬间会意,与他心照不宣地相对一笑,才终于放开了手,抬臂道:“诸位请!”
趁着马知县在前方殷勤带路,张文典凑近不空,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你,你说的邪魔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降服的?”
顾山青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不空那般明显的托辞,他还偏要问,借题发挥找乐子的意图堪称溢于言表。
却不料不空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记,反问道:“谁说降服了?”
“你方才不是说降服了?”
“小僧说的是稍稍降服。”
“这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小僧所说的这邪魔实乃古往今来第一穷凶极恶之恶鬼,毁掉的人可称数不胜数,唯独有大智慧及大毅力之人才能稍稍将其降服一二,还须得时时警惕,丝毫松懈不得,以防其趁虚而入。张施主,你道这邪魔是什么?”
“是什么?”张文典一愣,问道。
“那自然便是——”
不空施施然一歪头,对着谢丰年道:“——懒鬼了!谢施主,小僧说得可对?”
“……”
“哈哈哈哈哈哈!”张文典爆发出一阵大笑,“对,说得非常对!”
一直抱臂冷观的谢丰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快走几步追上了马知县。
马知县受宠若惊,回头疑惑地瞅了瞅依然咯咯笑个不停的张文典,几番殷殷地想要同谢丰年搭话,又被他的一张臭脸吓了回去,只好一边赔笑,一边加紧脚步快走。
还好从府衙大门到大堂的距离不远,很快招待几人落了座,又叫侍卫看了茶,寒暄过后稍稍坐定,马知县再一次堆起笑脸,龇出两片泛黄的板牙,搓着手道:“敢问几位大人,不知下官呈上的文书,记述得可算详细?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小官的,小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文典从茶杯中抬起眼来,清了清嗓子道:“不错,我们正是为你上报的案情而来。据你所报,这镇上的异象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镇里民宅有人横死,死之前说家中有鬼,二是镇外蟒山有人失踪,从山里逃出来的人说看到鬼影,我说得可对?”
马知县点点头:“正是。”
“先不提蟒山,那宅中暴死的陈老太爷,具体是怎么回事?另外,你提到的,陈老太爷所见的‘鬼’,那个二十年前在宅子里自缢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张文典会这么问,并非因为他们没有认真研读那递上来的文书,而是因为那文书实在奇异——其中有用的内容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在极尽夸张地描述镇中的怪象。单单只“无人阁楼有脚步声”这一条,便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就好像写它的人恨不能借机将没当成说书先生的遗憾和那不知被压抑多久的激情都尽数倾泻在纸上。
他们最终决定来此处,不仅是因为这里距离合适,更是出于谢丰年的强烈要求——他想亲眼看看撰写出这般文书的家伙究竟是何等的奇珍异兽。
奇珍异兽听了张文典的问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那个暴死的陈老太爷就是闹鬼那个宅子的主人,几个月前才搬回来。二十年前上吊的是他家的儿媳。这陈家在二十年前原本是镇上的大户人家,就是因为出了事,才变卖了镇里的铺子宅子之类,出外经商。谁承想过了二十年,居然赔得血本无归!连三个儿子都死了两个。等走投无路了,想起此处留有一处小楼,不就夹着尾巴回来了?”
他的语气里似是想表现出惋惜,但幸灾乐祸之意多少有些掩饰不住。
不空凝眉问道:“阿弥陀佛,大人知不知道,这自缢的女子,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
马知县撇撇嘴道:“一个小媳妇上吊,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这有钱人家礼数多规矩大,受了欺负了!”
“不对!不对!大人说错了!” 突然有人插嘴道。
几人齐齐转头,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一直立在一旁的侍卫。
马知县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不满道:“你倒说说,本大人怎么说错了?”
“那姑娘自缢的时候,还不是陈家的媳妇呢!”
“怎么说?”顾山青追问道。
侍卫道:“属下也只是偶然听长辈议论,说那小楼原本就是陈老太爷的儿子娶亲时为了讨新娘子欢心置办下的,在成亲前,新娘子也一直住在小楼里。但是就在成亲当晚……”说着,顿了一顿,见所有人都在凝神细听,才接着道,“她穿着那一身红嫁衣,上吊了!”
原来在二十多年前,镇上有一个布匹铺,掌柜姓何。这何掌柜铺中的布算不得多好,将将够卖给镇里的人,却总是热闹非凡——来者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的小女儿云娘。
云娘原本不叫云娘,叫云巧,自小没了娘,只有老父亲和一个继母。继母对她也不坏,只是不大管她,反叫她自由自在地养成了活泼爱笑的性子,总是穿一身鲜亮的艳色衣裳,还喜欢在手脚腕子缀上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男人爱她娇俏,女人羡她衣裳,老人喜她可爱,小孩追着她的铃铛,于是所有人都看她亲切,唤她云娘。
那陈家少爷平素不染凡尘,按理说是遇不上云娘的。可那一日鬼使神差,他突然想去看看自家门脸,在街上和云娘正正撞个满怀。第二日,长长的一队彩礼便落在了布匹铺的门口。
“阿弥陀佛!大好女子,嫁衣自尽,若是成鬼,必成厉鬼啊!”不空合十叹道,“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能有强抢民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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