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里,店主阿婆把钥匙交给谢雨浓,全天托付给他,不过嘱咐他只需要11点开到6点,所以谢雨浓的任务并不算重。
“诶,那是谁?这么早来买文具?”
谢雨浓听见石安的问话,掏钥匙的手顿了顿,一抬头,果然是闫立章。
他正要上前,身边却闪过一个人影,抢先他一步上前去。
谢雨浓抓着钥匙,茫然着看着他们,却看见闫立章的目光闪烁着,似乎想要竭力躲避些什么。
“……谢雨浓,我下次再来。”
闫立章说完,就背过身去推自己的自行车,很快骑着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石安莫名其妙,走上前去搭着戚怀风的肩膀,问他:“那是谁?你们认识?”
“嗯……认识。”
谢雨浓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戚怀风的背影,而戚怀风侧着脸,正紧紧盯着闫立章消失的方向。
“我妈的新儿子。”
他的口吻很轻很浅,好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石安松开手,怔怔地看着他。而谢雨浓,他总算把脑海里一直以来的疑问解决了清楚——所以胡因梦才会认识闫立章,所以闫立章才会听胡因梦的话捉弄他。
生活正像一局烂戏,无时无刻不像捉弄。
谢雨浓沉默了一会儿,迟钝地走到店门口,拧动钥匙,把卷帘门拉了起来。
铁片卷动的嘈杂声响一闪而过,像一道明确的切割,掩盖过这个小小的意外。石安和谢雨浓都没有再问他什么,戚怀风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后来的几天,他们都没有再遇见过闫立章。谢雨浓隐隐觉得闫立章应该有点怕戚怀风,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很快这些念头都不值一提,也无暇细思,因为戚怀风就要走了,而石安也收到了提前归队的消息,不得不一起离开。
离开的那天清晨,吕妙林替两个孩子用三轮车把行李拉到村口,谢雨浓一直默默地跟在最后,听吕妙林询问他们这个拿了没,那个缺不缺。戚怀风和石安都说没有,一切都带上了。
谢雨浓一直出神,直到看见清晨稀薄的阳光洒在他们的头顶,把他们的头发照射得绒绒的,他才感到身体有些回温,意识到他正又经历一场分别。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
石安远远的看见车子的影子,叫了句:“来了。”
戚怀风忽然看向他,谢雨浓与他四目相接,目光如水的波纹,化开,再化开。
可是挽留的话和祝福的话,都说不出口。
公交停憩,车门哗地打开了,谢雨浓焦急地看了眼那车门,磕磕绊绊挤出了一句:“再,再见。”
戚怀风总算对他微微一笑。
“再见。”
随后,同石安一起拉着行李上车去。
谢雨浓下意识跟随了他们两步。
他看见戚怀风和石安一同上车的背影,陡然意识到——
原来生活的大厦已经无声崩坍,他们其实携手立在废墟之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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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1 半夏
「我给他发新年快乐
他过了三天才回我
新年来了
不知道他快不快乐」
他们还是很少通话。
聊天群里的消息也很少。
其实谢雨浓没有很忙,他只不过是需要帮忙顾店,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事要做。店主阿婆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好转,她精神看起来更好,有时候自己会顾店顾一天,叫谢雨浓自己放假。谢雨浓不会过分积极要求顾店,否则难免看起来有舍不得一日工钱的嫌疑,他明白店主阿婆是好心让他休息,多去玩。
即便是开学之后,闫立章也没再找过他。闫立章不找他,他也不想找闫立章。特别是知道他是司沁怡的继子之后,谢雨浓心里一直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几次在走廊里碰到他,都故意别开目光快步走开了。仿佛他再多与闫立章有任何纠葛,都像是对戚怀风的一种背叛。
不过闫立章似乎也没空管他。胡因梦和闫立章的关系忽然特别好,有很多传闻说他们俩在谈恋爱。
谢雨浓不太在意,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那似乎也异样地般配。
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谢雨浓并没有十分盼望暑假,因为戚怀风大概率不会回来。至于石安……春节过后没多久,蒋玉梅就来家里说了一件事。阿大终于要成为阿大,阿大妈妈一直以来的心愿达成了,她怀孕了。
谢雨浓偶尔在村里碰见过阿大的妈妈,她的身型依然很瘦,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缘故,小腹看不出一点隆起的弧度,唯一的区别是她看起来面色奇佳,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粉红血色。看来她对这一胎是充满信心了。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石安要参加省里的比赛。
谢雨浓暗暗在心里期望石安拿个惊人的好成绩,最好是冠军。
谢雨浓经常躺在河边那张水泥洗衣台上,闭着眼睛发呆。他一般什么也没有想,太阳会把他的眼皮底下的那层密密的的血网照得通透,使他闭着眼也能看到一片红色的光明的虚无。那些风声,水声,小孩子的尖叫,使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组成鲜明的画面。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以至于他敏锐地听见那一声微弱的蝉鸣的时候,忍不住睁开了眼。
太阳光在睁眼的瞬间几近灼伤他的眼球,他身下的水泥板微微发烫——又是一个夏天。
没有戚怀风。
他翻身坐了起来,在水泥板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才跳下台子,打算回家去。
“有琴,这个钱你拿好,再多的我家老头子……”
“嬢嬢,我真的,我没办法……”
“你不要讲这种话,小雨还没长大,这个家还要靠你。”
“我……”
隐约是谢有琴特有的隐忍的啜泣声,谢雨浓贴着墙站着,决定再多站一会儿,不想被蒋玉梅和谢有琴发现。结果他没想到蒋玉梅会走小路回家,正好在拐角发现了他。
他低着头看地,闷闷叫了句:“玉梅阿婆。”
蒋玉梅没料到他会听见,捂着心口正思忖着要说什么。谢有琴听见声响跑了过来,她苍白的面孔上还挂着两行清泪,谢雨浓只瞥了她一眼就躲开了,不敢再看她脆弱的模样。
“小雨……”
谢雨浓瞥见她怀里抱了一只牛皮纸信封,看起来很厚实,那几根细长的手指掐在信封外头,几乎抓不牢,格格不入,十分陌生。
确实十分陌生,谢家几乎不借钱。那是谢素云的底线,而谢有琴是谢素云一手调教,这无疑也是谢有琴的底线。
漫长的沉默中,谢雨浓忽然抬起了头,他直直地看向谢有琴那双疲惫到抠偻的眼睛,目光中有一种异常的沉静。
“妈,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太太的。”
谢有琴一怔,只是呆呆盯着他,某一个瞬间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却痛苦地用手捂住了嘴,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双肩不住地颤抖。
谢雨浓别开目光,看向蒋玉梅:“玉梅阿婆,我先回家了。”
蒋玉梅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连连应了两声好,再说不出别的话。谢雨浓尽量快速地离开现场,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一刻也不想再听见谢有琴隐忍的哭声,那样的哭,比撕心裂肺的哭更让他觉得百蚁噬身。
没过多久,谢雨浓就知道,化工厂倒闭了,一夕之间,谢家唯一有工作的两个人都没了去处。吕妙林还算好,她可以再换个厂去做烧饭阿姨。可谢有琴不可能也去做烧饭阿姨,她有化验的技术,其实再找个类似的工作很有优势,但是化工厂倒闭不是因为经营不善,而是平江工业园区的所有化工厂都要应政策变化拆迁或者关闭。
换言之,她的技术在平江毫无用处。
谢有琴不得不想办法先做一些临时工,最后托人问到一家电子厂招人插线,就是把很细的电线插进接头里吻合。资金不够雄厚的厂,在那时还是用人工而不是机器进行吻合。但那里也不需要人做一天,所以谢有琴只用去夜班,往往谢雨浓刚到家,她就要出门去。
谢素云一听见响动会问是不是有琴要上班去了,谢雨浓便会进房间去陪她聊聊天。家里的处境不好,谢素云也变得焦虑,有时候谢雨浓推房门进去见她躺在藤椅里小憩,眼角竟然挂着泪痕。那一刻,真像安静地劈了一道雷在他身上。
石安在群里说拿了省第三,很可能就要去省队了,谢雨浓除了恭喜,再也打不出别的字。戚怀风在群里发了几个表情,都是喝彩的,可轮到石安问起他们的近况。戚怀风和他都保持了沉默。
谢雨浓在黑暗里对着手机屏幕打打删删,却始终写不出一段自然的话。
最后他放弃了,把手机丢到一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快睡着了,忽然听见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戚怀风发了一句——
还好,小雨呢?
谢雨浓盯着那行字看了一阵,最后打了四个字发过去——
我也还好。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侧过身的时候,总疑心身边还睡了一个人,那种熟悉的味道不停往他鼻腔里钻,让他忍不住一直靠过去,靠过去。
早晨他茫然醒来,发觉自己没睡在枕头上,而是整个人蜷缩着睡在床沿,脸庞枕着的那片床单,湿了一片,贴着皮肤,是冰凉的。
他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那一整个夏天,一整个假期,好似一片毫无波澜的平静湖面,在闷热得天气里只安静得叫人觉得更加烦躁。谢雨浓有时候觉得心里有一种很强的暴力性无法宣泄,有好几次,他看见家里的刀,都想往身上割,但他谁也没有告诉。
有一次他已经拿起来了,被吕妙林叫了一声,陡然回过神来,刀落在地上,叮铃桄榔,他才如梦初醒。
吕妙林只以为他要拿刀做什么事,不疑有他,他却心里有鬼,逃也似的跑回房间把自己锁了起来。
那天,他下意识拿起手机给戚怀风打了个电话,他等了很久,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耳畔悠扬的音乐声中缓缓趋向平和。
直到完全平和。
戚怀风始终没有接起电话。
谢雨浓没料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会是从闫立章的嘴里。
第45章 42 纸老虎
一进教室,谢雨浓就觉得有道明显的视线跟着自己,他下意识抬头去找那道目光,触碰到的瞬间还是免不住愣了一下。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决定忽视对方的目光。
可惜对方像不肯放过他似的,追了他一天。
终于在体育课的时候,谢雨浓忍不住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很无奈地问他:“闫立章,你有事吗?”
闫立章跟在他几米远的地方,脚步在煤渣跑道上拖了几步,拖泥带水很犹豫的样子。谢雨浓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看他躲躲闪闪的目光,心里又莫名紧张。闫立章迟迟不说话,只是偶尔瞥他一两眼,谢雨浓在他的磨蹭中失去耐心,决定转身离开。
闫立章急起来:“谢雨浓!”
谢雨浓顿住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等等看他要说什么。
闫立章看他不再走,就跑到他面前去,不过他看着谢雨浓的脸,始终还是说不出口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雨浓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疑心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他这句话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谁的事,可闫立章的脸色明显一变,先前的紧张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他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有就是嘴角不加掩饰的讽刺笑意。
谢雨浓看他的模样,心里大约有了数,但又不敢问他,生怕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他最近深感自己的脆弱,很多时候他都在竭力削弱自己感知的能力,因此他看起来更加孤僻,苍白,像一个透光的人,一盏路灯也能照穿他。
他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关于戚怀风的坏消息。
哪怕他知道戚怀风如今可能只有坏消息。
闫立章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发觉他脸色惨白得有些吓人,忽然有些心慌:“喂,你最近还好吗?”
谢雨浓盯着地上漆黑的煤渣,开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声音,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抬起头望向闫立章,那双眼睛摇摇欲坠似的颤动。闫立章愣在那里,他心里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他觉得谢雨浓就快碎了。
“你怎——”
“他还好吗?”
闫立章把话咽下去,他皱着眉盯着谢雨浓看了一阵,脸上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谢雨浓复又垂下头,躲避他的目光。他暗暗掐紧了自己的拳头,把指甲一直嵌进旧疤,生怕自己在闫立章面前崩溃。
“他……他夜里翻墙回学校摔断了手臂,学校查出来他偷偷跑出去打工的事,要处分他。”
谢雨浓立刻觉得自己的腿失去力气,摇摇晃晃地蹲了下去。他感到脑子里有一阵忙音,不断地,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喂,喂!谢雨浓!”
闫立章不停地摇他,他却好像始终听不到似的,用双臂圈住捂紧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身上微微发烫,闫立章拍他的背,发觉他背上有一层闷热的潮气——他在发冷汗。
“谢……谢雨浓,”闫立章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臂,强制掰开,露出他的一只眼睛,“他没事了现在。”
谢雨浓仿佛回过神来,松开了些,他茫然地看向闫立章,呆呆吐出三个字:“真的吗?”
闫立章顿时觉得身心疲惫,又史无前例的松懈。他始终放不下谢雨浓,可是这一刻,他总算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比不过戚怀风,他一开始就已经输了。在败局已定的棋局里,如何举棋根本不重要,每落下一枚棋子,不过是加速一次下坠。
他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对谢雨浓笑了笑:“真的,他现在在宿舍里养病,司沁怡刚刚去看过他。”
谢雨浓如临大赦似的闭了一下眼睛,眼眶里积蓄的一滴眼泪滚落下来,他却仿佛浑然未觉似的,好像那滴泪不是他流的,不过是天上偶然掉下的一点雨水。再睁眼时,谢雨浓复又恢复那副冷静到让人诧异的神色,使他看起来有种异常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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