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言行又让谢雨浓觉得是自己多心。
公交车上,谢有琴和蔼地招呼戚怀风同她挨着坐,关切地询问起他近况怎么样。戚怀风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说自己在上海做模特,偶尔拍点戏演一些配角。谢有琴有点惊讶,问他怎么会做上这一行。戚怀风只是笑笑,说是阴差阳错。
再来就是一些普通的嘘寒问暖。谢雨浓在一边紧张地听着,生怕谢有琴出其不意,问点什么别的,比如——你和小雨是不是在谈恋爱。
虽然这个概率极低,但谢雨浓依然很紧张。
两个人休住话茬的空档,戚怀风下意识看向谢雨浓,只不过两个人的目光刚碰上,谢雨浓就站了起来,去摁车铃。
“下车了,别落下东西。”
戚怀风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张开的嘴巴又闭上,没说话。
吃过午饭,谢雨浓和戚怀风就要回上海去。为了再见一面,石安中饭又来了谢家吃。这一回不必聊许多事,只是吃一顿安静的午饭,所以谢有琴和吕妙林没有让开,一道吃了。
吕妙林也许久没有看见过石安,又听说石安身体不大舒服,今天亲眼看见他瘦成这样,头上又满是伤疤,眼眶不由一热。石安连忙给她递纸巾,倒有点愧疚起来。
“奶奶,我这都好了……不痛了。”
吕妙林抽了抽鼻子,又用纸巾摁了摁眼睛,眼睛经过泪水的洗礼,似乎分外清明。
她喃喃道:“不痛就好了,不痛好。”
谢有琴拉吕妙林挨着自己落座,现在吕妙林年纪大了,讲讲话动不动就要哭,她那双眼睛哪里经得起那样哭。
小小的插曲过后,几个人总算坐定。中饭吃得还算丰盛,谢有琴煲了一个玉米排骨汤,剩下是吕妙林动手,做了一个红烧鸡,炒了三个时蔬,还有一盘卤鸡爪,是石安带过来的。谢雨浓的眼睛在桌上转了一圈,最终夹了一只卤鸡爪。
谢有琴笑道:“我们从小不买给你吃,因为你一吃就不吃饭了。”
谢雨浓咕哝了一句:“这个也是饭啊……”
大家都是笑,只有戚怀风想到点别的事。他仔细回想两个人一起住的这段时间,如果有机会他在家做饭,谢雨浓总会买点卤味回来,说是自己不做饭也要尽点心意,现在想来,原来是借口,其实就是他嘴馋想吃。
谢雨浓美美啃着鸡爪,好像察觉到一束意味深长的目光,于是抬头去找,却正巧看见戚怀风别开目光。他心虚地低下头,猜想以后可能不能放肆地买卤味了。
“阿姨,冰箱还好用吗?”
问话的是戚怀风,谢雨浓浑身一僵,小心抬眼打量起谢有琴的神色。谢有琴倒没立即说什么,是吕妙林先抢着说:“好用好用,诶呀,小怀风……你也没多少钱,一会儿叫有琴还你点。”
戚怀风连忙放下筷子摆手:“没有没有,以前太太在的时候那样照顾我,这都是应该的。”
谢有琴听罢,只是笑笑,没有再说别的。谢雨浓自以为安然度过一劫,却听见石安在那里起哄:“诶,兄弟,你怎么不给我家也买一个,我也挺照顾你的啊?”
戚怀风翻了个白眼给他:“你照顾我什么,你小时候尿裤子还是我帮你找的妈妈。”
“你别胡说八道!我哪回尿裤子被你看见了!”
“哦,原来你真的背着我尿裤子?”
“欸,你怎么这么坏呢?”
吕妙林被他俩逗得笑得肚子痛,石安对着老人家撒娇起来,叫吕妙林教训戚怀风。吕妙林摆摆手,哪里还有余力陪他们折腾。谢雨浓拉了一把石安,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鸡,埋汰他吵架吵不过,还要搬救兵。
石安冤极了:“谁吵得过他啊!”
那倒也是实话,谢雨浓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谢有琴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谢雨浓,看见他这副神色,谢有琴下意识低下头去,给戚怀风夹了一筷子菜。戚怀风有点意外地看着她,谢有琴却只是笑笑,嘱咐他:“怀风,你人稳重,你和小雨是最好的朋友……人一生没有几个最好的朋友……阿姨拜托你,多关照他。”
她把朋友两个字说得很慢,像为了强调什么,谢雨浓看向戚怀风,身体好像渐渐冷下去。戚怀风浑然未觉,点了点头:“阿姨,我会多留心的。”
日头毒辣,人的影子短短的只有一小截,全是抵着人地头顶心晒。吕妙林和谢有琴都没有出来送他们走,只是在家里的阳台看着几个孩子走远。石安不怕晒,打算陪他们走到路口,谁知道半路跑出来一个衣衣,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也要一起走。
石安无奈道:“衣衣,你看看别的小姑娘,这么热的天气,都在家吹空调呢。”
衣衣有点生气,嚷嚷起来:“衣衣又不是别的小姑娘,衣衣就是喜欢出来玩!”
戚怀风笑道:“衣衣随你,你小时候还不是大热天到处跑。”
“什么随我,随我爸!”
高温不是开玩笑的,谢雨浓劝住了这对缠人的兄妹,害怕他们一病一弱晒中暑了。于是石安只送了一段,分手时候,石安拍了拍谢雨浓和戚怀风的肩,也许是因为日头太毒,他的脸是皱起的,笑得讪讪。
“你们保重,我就不送了。”
衣衣抱着哥哥的大腿大喊:“保重!保重!”
谢雨浓看着小姑娘笑了一下,随后伸手拍了拍石安,看着他倒退了几步,才扭头走了。戚怀风和他走出很远后,谢雨浓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时,石安已经背对着他们,牵着小姑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背道而驰。
当初头也不回就离开这里的三个小男孩儿,如今有一个已经回头了。倦鸟总归归巢,他和戚怀风又能并肩走多久呢?
可戚怀风永远不会回头的。
那自己呢?谢雨浓不知道。
他回过头,忍不住伸手拽住了戚怀风的T恤一角。
戚怀风愣了一下,扭头问他:“不要紧吗?”
什么不要紧呢?谢雨浓自嘲似的笑了笑。
“不要紧了。”
就这样走了一阵,有一辆车不管不顾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戚怀风下意识伸手揽了他一下,瞪着那辆车骂了两句。
谢雨浓闭上眼,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尘埃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他感到自己好像在下坠,不停地下坠。
“她知道了。”
戚怀风愣了一下:“什么。”
谢雨浓没有说第二遍,而是伸手抓住了戚怀风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第104章 11 荔莉
上海美院不像别的美院,上海美院有上级院办,隶属上海大学,全名是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它的前身,勉强可以说是上海美专,创办人之一是鼎鼎大名的刘海粟。曾经与苏州美专,北平艺专,杭州艺专合称四大美专。可惜后来这四所学校分崩离析,各自有了新的归宿,到今天,苏州美专甚至只留下一个遗址,已经找不见了。
在八大美院的时代之前,其实是四大美专。
而荔莉是个很old school的女孩子,她崇拜四大美专的时代。本来她应该要去读中国美术学院,即新生的杭州艺专,只是她亲自去看了一次,她觉得那里已经过分前卫,失去了过去的淳朴。当然这只是她的个人观点。
学艺术的女孩子,你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最后她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上海美院。虽然考进来后没多久,她就晴天霹雳似的得知,上海美院几乎可以说是新的院校,真正的上海美专其实早就和苏州美专一起并入了南京艺术学院。
荔莉是浙江人,浙江高考是不亚于江苏高考的高三噩梦,她不想再做一遍噩梦。
她很快接受了这一切,并且因为她惊人的天赋和丰富的获奖经历,她被校方作为重点学生培养。简单来说,她在校内有一间小画室,是一间废弃的旧教室改造的。虽然校方规定了条件,要求她毕业之前要交给学校五幅大画,但这依然是破天荒的一次特例。
谢雨浓第一次听到这些的时候,跟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他很好奇荔莉到底有什么样的天赋,会叫当代高校放弃公平,给予一个本科生这样的特权。
戚怀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她的老师好像是刘海粟的亲戚……”
谢雨浓听完呆了呆,感觉又合理了。
这一次模特工作的主顾就是这个神秘的荔莉小姐,工作要连续进行半个月,半个月后,初稿彻底定型,接下来就是荔莉凭借自己的本事自由发挥的时刻。谢雨浓作为一个朴素的文科生,其实不大明白,她完全可以拍一套戚怀风的照片来画画,何必每天叫戚怀风来这边坐着。
不过可能搞艺术的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执着。谢雨浓想到詹秋棠和胡杨,这俩人已经把梁佑安折磨得对表演已经毫无激情了,原因是他们一遍遍的复排,一段台词卡了梁佑安五六十遍,而那句台词是:为什么?
谢雨浓想,梁佑安应该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吧。
放假的校园里没什么人,一路上,两个人只遇到凉亭里有一个戴着遮阳帽敲打四肢的老奶奶。谢雨浓走得后颈有些汗津津的,忍不住抱怨:“早知道走这么多路,刚才你干嘛不把车开进来。”
戚怀风兴致盎然,眼里有一种别样的期待:“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走在学校里,很像一对平凡的校园情侣吗?”
这么大的暑热,谢雨浓实在没情趣跟他搞这些,只能送他两个白眼。
好在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两个人就摸到了画室所在的教学楼。谢雨浓发觉没有电梯,就问戚怀风是几楼,戚怀风调出手机来看,说在三楼。还好,如果是四楼以上,谢雨浓会忍不住殴打模特,导致艺术工作没法正常进行。
画室地址是302,两个人按着顺序摸了半天,发现301和303都在,就是没有302。谢雨浓有点疑心,扭头问戚怀风:“是这里吗?”
戚怀风看着手机,也有点疑惑:“是吧……”
“喂!”
二人循声望去,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穿着青苹果绿色吊带裙的姑娘冲他们招手。谢雨浓被她明媚的笑容震慑到,一下子没挪动脚。
戚怀风招了招手,走了一步,感觉到谢雨浓没跟上来,于是又回头看他:“怎么了?走吧。”
谢雨浓回过神来,低下头去快步向前:“哦,嗯……”
那是谢雨浓第一次见到荔莉,她并不像戚怀风说的那样,是个醉醺醺的艺术疯子,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不可一世。她更像她的裙子的颜色,像一颗青翠的青苹果。
那条青苹果绿吊带裙后来被荔莉穿去许多的地方,翡冷翠,耶路撒冷,维也纳,布达佩斯……每次看到那些照片,谢雨浓就会想起第一次见荔莉的时候。她用几支小号油画笔盘起自己的长发,覆着薄汗亮津津的额头上沾了一些粉色和绿色的颜料,瘦削的身材包裹着一个充满庞大能量的灵魂,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点亮一切的能力。
荔莉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戚怀风碰都不敢碰,苦着脸推回给她:“谁要喝,这么热的天。”
“你不喝我喝……”她把另一杯递给谢雨浓,眼中有一种好奇,“英式红茶,很香的。”
谢雨浓小心地捧过来,闻了闻,确实很香。
他的表情让荔莉很满意,荔莉点了点头,笑道:“我叫荔莉,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谢雨浓懵懂地点了一下头:“谢雨浓,我是……我是……”
“不用解释,我都懂的。”
荔莉冲他挤了挤眼镜,随后抿了口自己的红茶,随手把茶杯放在一堆复杂的美术工具小山里。
谢雨浓观察到,荔莉装茶的是他在商场里看见过的那种英式骨瓷套装,上面画有隽秀的小玫瑰花,造型优美。
可是就被她这样放在那堆可以说脏兮兮的画具里,也不知道她是精致还是不精致,好像有点矛盾。事实上她的整个画室都弥漫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谢雨浓随便打眼一看就能看见一些精美的器物,比如说珐琅花瓶,水晶吊灯,或者说一些镂刻着花纹的高脚杯,还有编织精美的手工地毯。
然而这些东西的旁边,往往甩着几管干涸的颜料,又或者铺着几块不知道是白色还是灰色的麻布,更不必提这个画室灰黢黢的地面。可能画室都是这样的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谢雨浓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只骨瓷茶杯,果然有点不忍心放在那堆垃圾里,于是只是捧着。
荔莉扭头去另一堆垃圾里翻找着什么,嘴上问道:“你上次听懂了吗?我要什么?”
她这话是问戚怀风的,谢雨浓也有点好奇,他还不知道他们要画什么。
戚怀风看了一眼谢雨浓,似乎有些担忧,他走到荔莉身边小声道:“今天能不能……先给我留个底……”
荔莉直起身来看他,见他神色恳切,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谢雨浓,才回过头问戚怀风:“干嘛,男朋友看着不好意思啊?”
谢雨浓没料想到荔莉会这么说,下意识看向戚怀风,戚怀风摆摆手,表示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荔莉用手臂蹭到额头的汗,恍惚明白了什么,她不知道从哪里取过一柄折扇,一边扇,一边在二人之间游走目光。戚怀风有点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她开口,立刻说:“不行,他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这都被你看出来。”
谢雨浓茫然地看着他们打哑谜,不明就里。
荔莉撇了撇嘴,扭头看向谢雨浓:“一会儿你男朋友要脱光,你不介意吧?”
谢雨浓愣了愣,他不知道是该否认戚怀风是他男朋友,还是该拒绝戚怀风脱光,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措手不及,最终他竟然懵懵地点头了。
荔莉给他拖了一把椅子坐,顺便摸小狗一样摸了一下谢雨浓的头发,夸赞道:“真乖。”
处在状况之外的不止谢雨浓,还有戚怀风。戚怀风从没想到,谢雨浓会这样自然地接受别人认定他们的关系,甚至没有说一个不字。
背景早就摆好了,非常简单,就是一张绿丝绒沙发,上面铺了一块有些硬的粉色尼龙衬布。荔莉需要的,就是戚怀风脱光了躺上去。
61/10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