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利奥正在被人追赶,从海上追到这里仍然不肯罢休。他曾经受了几乎致命的伤,虽然他毫不留情地反击了,但那根本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孤身一人,正在被遍布整个世界的敌人追赶。
尼克觉得自己又在发抖,他用替换的方法将自己置身于那种可怕的追讨中,情况是这样的,他感到绝望得浑身发冷。
“这两天你在哪儿?”
“路边,有时在树林里。”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苍白疲倦,但是只要盯着他的眼睛,就不会觉得他有多累了。
他是一架从内部燃烧来产生动力的机器,只要没把自己烧尽就能一直活动下去。
“如果有消息,我怎么找你?”
“你不用找我,我就在你身边。”
利奥回答得肯定之极,尼克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在他内心深处一直相信利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而且他预料到自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奥斯卡,尽管在这之前他还表现得足够积极。
别去告密,别去报警,别去惹麻烦。这就是利奥对他潜意识的催眠,他知道如果不听取这些暗示,将会有更多人被卷入麻烦之中。
尼克把Agro从艾勒的房子里放出来,他得走着去乔治医生的诊所,那段路不长,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项挑战。
“你的腿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尼克泄气地回答:“多亏了你,我现在可以一直休假。”
“我并没有伤到你的要害。”
“这么说我还应该要感谢你。”
利奥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他,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假如他准备让什么人去跑腿,最好还是友善些。可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忽然一声不吭?
尼克牵着Agro转身离开,他不想再去揣测这个男人的心思,这件事可能永远都猜不透,就像他坐在沙发里看喜剧片却从来不笑,看到性感美女也没有兴奋,谁知道他的心思放在哪里。
“等一下。”
就在尼克将要走出院子时,利奥忽然叫住了他。
他停下来,转过头,看到利奥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然后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来。
是在笑吗?尼克不禁想,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他很快明白那笑容背后的用意。
就在公寓的门外,一位警官举枪对准了他。
尼克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拳头,他看到了窗户上的血。
“别动,把手放到头上。”
尼克马上转头去看利奥,他还拿着枪,面孔紧绷,毫无表情,对命令置若罔闻。
“我说了别动。”
利奥往前移动了一步,然后紧跟着又是一步。他走得很慢又很不稳定,他大概在酝酿什么,有时会摇摇晃晃。
Agro动了一下,鼻子翕动,嗅吸着死亡的气息。
忽然间,利奥猛地朝前冲去,刚才的脚步不稳全都不见了,就像汽水罐被摇晃了一阵忽然打开,强大的气体急不可待地冲出来。空气中充满了刺激,尼克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看到利奥一只手抓住那个警官的枪,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扭向天空。
利奥的肩膀中了一枪,但他根本没感觉,手臂用力,随着鲜血标出,对方已经被他推翻在地。
他压在他身上,举起拳头揍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尼克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们分开。
“够了,控制一下自己。”
利奥一言不发,像在发泄怒气一样,对方已经昏厥过去,但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尼克抓紧他,把他拖开,利奥的肩膀在流血,但是当尼克看他伤口的时候,他却像被惹怒了一样甩掉抢来的枪,把自己的手指捅进伤口去挖出弹头,紧接着就也不看地扔进了草丛。
他的手指上血迹斑斑,目光冷酷无情,但是却第一次微微有了喘息。
尼克的手紧紧抓着他,感到他的背脊在他胸前抽动摩擦。
他何故如此愤怒,他应该杀人不眨眼,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正常的。
可这一切又怎么能称之为正常?
尼克的手指碰到了他的纹身,那个镰刀和黑色的翅膀也被血浸透了,温热而潮湿。
第十一章 好国王文西斯劳斯
艾勒今晚不回来。
他找到一个好去处,一个“高尚”的内衣派对。
听起来就像某些家用塑料制品聚会,在家庭主妇们之间推销,只是这次内容更直接。比如带花边的小内裤、蕾丝吊袜带,或是能让乳沟看起来更诱人的胸罩。
玛丽•苏•斯班塞小姐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她可能觉得只有一个人炫耀这些东西太自私,现在要让更多人开开眼界。据说这样的聚会在别处很流行,斯班塞小姐总是时尚的代名词。
尼克听完了艾勒打来的电话,并且告诉他自己很好,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又打给奥斯卡。
他解释了刚才突然中断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也说了一部分事实——在利奥的注视下。
隔着电话人们总能更顺畅地掩饰自己的谎言。
他对奥斯卡说,利奥逃走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在艾勒的沙发上躺着,眼睛瞪着尼克,身体一动不动,活像一具塑像。
尼克也接受了警方的例行询问,救护车和警车走了之后,他又回到房里穿上外套出门。
他去了一趟诊所,但是乔治医生出去了,只有他的助手葛列格在。
葛列格是个年轻小伙子,皮肤苍白但不太平整,有些像疥痂下的嫩肉,为了掩饰这种青春期的特征,他为自己留了些髭须。
尼克随口问了一些当天救起利奥时可能会被忽略掉的细节,葛列格显得有些困惑,他的记性并不太好,而且缺乏想象力。
“黑色的外套?我好像见过。”
葛列格说:“当时乔治医生让我把他的外套脱掉,最好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除掉,我们必须检查一下他是否有什么外伤。结果我们找到了两个弹孔,有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真可怕。”
“那么外套放在哪儿了?”
“我记得放在那边的桌子上,随手一放,后来它就不见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否则利奥醒来自己就能找到他想要的。
这样就结束了,尼克已尽了力。
他向葛列格告别,然后去超级市场买了些吃的东西,往回走时他想利奥可能已经不在床上了,现在他们两个全成了怪人,利奥既不担心他独自外出会找来警察,尼克也放弃了向他人求助。
这的确不正常,但他们却以惊人的速度习以为常。
尼克回到家时,利奥正在给Agro放牛奶,他似乎想去碰碰狗的脑袋,但是Agro对他心怀戒意,所以最后他只是在一旁看着,目光专注,十分仔细。
“你的狗很干净。”
看到尼克回来,他忽然这样说。
“它早上洗过澡。”尼克回答。
他们之前有过一段和平相处的时间,他正在努力回忆。
尼克甚至觉得只要他不碰枪,应该会是个很平常的人。
利奥的肩膀看起来有点恐怖,红褐色的伤口颜色发暗,周围肿了起来,凹凸不平。看上去那不像是一个人的肌肉,倒像是一小块被挖掉了植物的土地。
即使隔得那么远,尼克也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身上好像老有血腥味,多半这也是Agro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
利奥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喜怒无常,但并未失去条理。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警方抬走了,他会被归到某个案件的档案中去,不过凶手不在乎数量的增减。要是在以前,尼克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经过几次屠杀后,他对数字已经没有概念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利奥干掉的都是想杀他的人,可要称之为“正当防卫”却有些过分。
“我去了乔治医生的诊所。”
“结果怎么样?”
“没结果,葛列格随手一放,后来就不见了,他不会说谎,也没必要。”
利奥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显然无法令他满意,但他并没有发火。
“你打算怎么办?那对你很重要么?警方很快会找到你,这里很小,人们相互之间都很熟悉,除非你永远呆在储藏室里不出来,或是像野人一样躲进树林,否则总会被发现。还是你坚持认为警方拿你没办法,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我,是他们……这和你没关系,而且那不正是你的期望么?杀人狂终于被缉拿归,这肯定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利奥面无表情,他不再看着Agro,而是看着地板。那里有一滴血。
尼克没出声,他走过去抓住了利奥的胳膊。
“让我看看伤口。”
“别装好人。”
利奥把他的手打开了,有点厌烦,难以置信。
“我宁愿你去门外大喊‘他在这儿’,但别对我献殷勤,现在我没有控制你,你爱怎样就怎样。”
这和尼克的想法一致,但是他们究竟要怎样?
“今晚他不回来是么?”
“是的。”尼克回答。
“今晚我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就走。”
“这样最好。”
利奥需要好好睡一觉,尼克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是否还保持警觉,这样他的睡眠就会不足,他失血过多,体力消耗太大,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对一个杀人狂产生同情心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别让人牵着鼻子走,他怀疑自己大概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有利奥在,至少他不必担心会被不知从哪儿来的人暗中杀掉。他几乎忘了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不要让别人控制你,无论是行动上还是心理上。
他从这句话中受益无穷。
利奥挺着身子坐在沙发里开始料理他的伤口。他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是血肉之躯,尼克准备了一些绷带和止血药,还有消毒水。利奥更像是在对自己生气,把消毒水大量地洒在伤口上,再用布擦掉,如果他的伤口刚才像被挖空的土地,现在他所做的就是要把这片土地犁平。
尼克对他粗暴的举动感到胆战心惊。
他像一台四周没有封闭的电梯,让人头晕目眩,害怕不已。
尼克希望他离开后不要再出现,他打消了帮助他的念头,对他能躲就躲,只要能做到,总是尽量不靠近他,不和他说话。反正只有一个晚上,天亮之后尼克可以去海岸,去人多的地方,下午警方就会派人来保护他。
利奥弄好了伤口,一声不吭地躺进沙发里。大概他对现状感到失望,也有可能他正在为明天以后的事情担心。但这些都只是尼克的想象,他什么都不怕,杀人像游戏,怎么可能会有失望和担心这样普通的情绪。
尼克把晚餐带进卧室,并给利奥留下一块看起来很不错的鸡腿,一些烤土豆、青豆和沙拉,还有些作为甜品的罐头水果,都是些营养充足的食物。这些是下午去超级市场买来的,艾勒的冰箱里也从来不会放多余的东西。
尼克一边开始享用他的晚餐一边留意客厅里的响动,希望这个晚上能过得平安,不要发生凶杀案。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刀子和瓷器相碰的清脆声,然后是电视机的声音。
尼克停下自己的动作以便听得更清楚些,看来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心情不好,至少他还没有放弃娱乐。
利奥在不停换台,似乎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
他把电视频道一一按遍,最后停在一档宗教音乐节目上,女高音带着点颤音,曲调哀婉忧郁。
“法力神奇的祷告,那声音何其美妙”
“曾经迷途的灵魂,如今重新被找到”
“……”
尼克听了一会儿,一首结束了接着换另一首。
晚餐在赞美诗中结束,很幸运没有人打扰,没有枪声、流血,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暴力场面。
尼克把自己的盘子端出去,他不明白一个杀手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爱好。利奥有时爱看蠢到家的喜剧片,有时爱看做作的电视广告,一分钟能说600个单词的快嘴女人背诵名着片断也能让他看上半天。
这些都不稀奇,可是宗教,他不觉得可笑么?
利奥还坐在沙发里,他的盘子已经空了,像一份快餐,不必洗碗。
他维持着一种并不舒适的姿势专心地看着电视屏幕,仿佛那里正在上演精彩剧目。尼克过去把餐盘从他手里拿走,他仍然不动。
电视里的播音员神态如老父般慈祥,头发花白,目光坦诚,眼睛周围布满皱纹。接下去是平安夜会用到的曲目,他们打算把一年的赞美全唱完。
尼克洗了盘子,跟着哼了两句“小男孩降临人间”,当他洗完转身出来的时候,利奥已经换了个姿势。
他好像想用胳膊把自己裹起来,又像是个好学生在仔细聆听教诲,侧着头,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向前,目光一动不动。
尼克发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唱歌,但没有声音。
那里在唱《好国王文西斯莱斯》,尼克小时候学过,他记得歌词。
利奥的口型完全对得上。
“那晚明月当空,虽然严寒霜冻,过来一个穷汉,正在捡木炭过冬……”
这是一首关于饥饿的歌。
尼克看着洗干净的盘子,他忽然被掏空了。
第十二章 不可弯曲
这个夜晚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平静。
尼克辗转难眠,Agro也受他影响有些浮躁。
利奥依然习惯占据客厅的沙发,也许他觉得那里比较安全。
开始的几小时里,尼克一直在等着门铃响,因为他相信当他想到某些事并且预料到它会发生时,这些事通常就能避免,因为上帝不会让你料中。
他睡不着,只希望这个晚上快点过去。
尼克记得小时候遇到过一次微震,房子摇动一阵之后又停下来,那个晚上他通宵未眠。
这种恐惧就像孤身一人面对强敌,难以抵挡,不可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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