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这猜测是无稽之谈。因为过去年少时的经历，他一进屋就有锁门的习惯，接着还四下检查过一遍，整个屋子角角落落并没有藏匿任何人的余地。
那香气幽幽萦绕在泠熠身旁，几息之间，泠熠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浪潮之中，飘荡沉浮，比先前离岸更远。
泠熠看不见，一个身影正坐在他身侧，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意识到自我存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
似乎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唤醒了他。甜美的、芬芳的，令人沦陷而又着迷。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神奇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青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被吸引，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香味的缔造者。
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泛红的脸颊，迷茫的目光，攥紧的手指，以及后颈那个位置，微微鼓动着，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但似乎是所有香气的来源……
漫长的注视过后，这具身体忽然绷紧了，而后无法自抑地颤动了几下，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到地面上。
与此同时，青年也感到一股陌生的餍足。
他并不明白缘由，却下意识伸出舌尖，掠过那个散发香气的位置，意犹未尽。
今天的高热比过去一年的任何一次都更严重，泠熠脱力地趴在地板上，微微喘着气，半晌没有动弹。
后颈腺体的位置微微发凉，泠熠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那阵凉意顷刻间就消散了。
他没有多想，撑着地板站起来，从身后扯出那个圆球，拎到眼前，神情庄重地端详了两秒。
看上去很小，没想到挺厉害的。
重新收拾好自己，躺到床上时，泠熠从心底里涌上一股疲惫。
每晚都是如此，他也常常会感到厌倦。
那种厌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从精神深处蔓延上来，日复一日，逐渐将他浸透。
很多个晚上他都在想，明天就预约手术时间吧。可人的本性总是趋利避害的，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吃药出门，忙碌工作，似乎与所有人都没有两样，脑海中又有个声音说，再等等吧，毕竟也很快乐，不是么？
许久没回老宅，泠熠疑心这老屋子的暖气管道年久失修了，方才以为是跪在地上所以冷，此刻被子严严实实盖到肩膀，浑身却还凉飕飕的。
泠熠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躺着将被子掖好，整个人缩成一团。
就一个晚上，将就一下吧。
不消片刻，浑身上下重新暖和起来，似乎先前的冷只是种错觉。
“阿嚏——”早饭后，陪母亲在花房里散步，泠熠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肖若珊顿了一下，接着方才的话讲下去：“小熠，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有兴趣见见面吗？”
泠熠笑笑，没有接话。
肖若珊喜欢花，尤爱兰花，温室花房里种了许多，不知花匠用什么方式管理，到了十二月的冬至，还有各样的花开放。
“妈，这也是兰花吗？”泠熠忽然指着其中一株问道。
肖若珊闻言一愣，才点了点头。她不知多久没听泠熠这样叫了。
她刚进泠家的时候，学别人的做派，要泠熠叫她母亲，似乎这样就显得他们娘俩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了。
后来时间久了，肖若珊的见识也渐渐增加，不再拘泥于这些小节，但她不提，泠熠也从没改口过，依然这样喊家里的长辈，时间越久，越让人觉得他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
肖若珊这些年越发看不懂这个儿子。此刻却忽然明白过来，他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劝了。
“这盆是格伊莱尔兰，往往长在深山之中，大家常常叫它的俗名山兰。很难得，我也是第一次见，往往移栽之后成活不了。”肖若珊顿了顿，才接着说，“这是湛夫人前些日子来找我的时候送的，她说这山兰的香气和她小儿子的信息素很像，觉得有缘，特意投资请人培育移栽了几株。”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湛家那个alpha身上。
泠熠的指尖抚了抚洁白小巧的花瓣，漫不经心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不需要alpha，更没兴趣伺候小少爷。”
“小岚这孩子我见过两面，人挺乖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泠熠抬腕看了眼手表，打断道：“我去公司了。”
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凑近嗅了嗅那株山兰。
果然是种很特别的香气，轻易就能勾起人脑海中天然的对山野空灵的想象，幽远而神秘，还莫名有种熟悉感。
泠熠皱了皱眉，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中午，离饭点还有两分钟，某人不请自来，随意敲两下就推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泠熠从文件中抬头：“回来了？”
“哎呀妈，真是累死我了。如果不去那个演讲，我的时间安排就刚好，也不至于五天飞七回！你下次还是让思淼吧，我再也不想去了。我讲得可真诚了，可不就是凭感觉么？……对，你点头了，你也同意吧？但是人家学生提问，非得刨根问底，好像我藏着掖着似的，哪跟哪儿呀，提问了又只好回答，我只好瞎叭叭一通，我都不想看现场视频。回头人家该说我误人子弟了……”庄姚一边噼里啪啦地吐槽，一边把手里的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盒盖揭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泠熠：“……不要在我办公室吃饭。”
“小叉小叉，把空气循环打开。”庄姚吆喝了一声，把泠熠办公室的人工智能喊出来。
原始出厂的机械音不紧不慢道：“好的，已为您打开空气循环。”
泠熠默默说：“不要叫它小叉。”
人工智能系统是办公室建成时自带的，需要泠熠给它取名时，泠熠没有思路，随手输入了一个字母X，他虽然在新科技创投领域嗅觉敏锐，但自己生活中却并非十分热衷于这些，连窗帘都习惯自己拉，至今用得最多的功能就是整点报时。
自从庄姚有一次喊小叉，人工智能竟然跑出来应声之后，泠熠内心对它更加嫌弃，甚至想过把它的名字改成一连串乱码字母，但只是在脑子里想想，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两人一边吃午饭，一边讨论起庄姚这次出去见的几个创业团队。
“确实遇到一个挺不错的，他们让我想起我当年成立金虹那会儿，满脑子都是对未来世界的想象……”
庄姚是泠熠为数不多称得上好友的人。他们的缘分始于泠熠二十三岁那年，那时，泠熠拿着自己的积蓄做投资试验，精挑细选之下，挑中了庄姚濒临破产的团队，果断的注资使得他们起死回生，如今已成了行业当中的独角兽。
那也是泠熠第一次声名鹊起。
后来得知泠熠成立了风投公司，庄姚当机立断成为了湛蓝资本的初始合伙人，在几乎没人看好泠熠另立门户时，成为了他忠实的盟友。
对于庄姚来说，泠熠有知遇之恩，是他极度崇拜的对象。
因此，当年第一次得知泠熠竟然是omega时，庄姚几乎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惊和蠢蠢欲动。
这个世界的刻板印象就是如此。虽然泠熠容貌昳丽，但他身形高大健美，再加上在金融场上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断定他是alpha。
庄姚磕磕绊绊地向泠熠表达了愿意成为备胎的强烈意愿，却被泠熠冷冷一眼瞪了回来：“你有病？看见omega就发情？”
庄姚讪讪摇头：“不是，我、那不是你吗？！你知道我想过多少次吗？如果你是omega我肯定老早就追你了啊！你是我的soulmate，我的缪斯，我的俞伯牙……”
他说得夸张，但泠熠知道，庄姚对他并没有那种旖旎的情思，只是有些alpha令人厌恶的思维定式。
“如果还当我是朋友，以后就别说这些。我不可能和alpha结合。”
“好的泠总！我知道了泠总！”庄姚马上立正道歉，恍然道，“也对哦，完全想象不出什么a能配得上你。诶话说，你有没有考虑过oo恋啊，或者找个beta？”
“没必要。”
第3章
话虽这样说，一年半前，刚得知自己的信息素紊乱加剧时，泠熠还真的动过这样的心思。虽然不想被alpha进入，但对于beta，他并不排斥。
年轻时忙着学业和事业，又常年吃药打抑制剂，泠熠从没想过这些事。减药以后，陌生的浪潮在体内翻涌，不得不放缓了工作的节奏，闲暇之余，他也会好奇那事的滋味究竟如何。
好奇的结果是不过如此，体验一般，又要顾着另一个人的心思，不如他那一柜子道具来得方便。
利用饭点与庄姚讨论工作的间隙，那抹异样的幽香又来了，泠熠停下筷子，动了动鼻尖：“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有吗？”庄姚一脸茫然，抬起筷子上夹的牛排，放在眼前端详，“莫非是我这黑椒牛排的味道？”
泠熠没搭理他的插科打诨，面色凝重地摇头：“是一种花香。”
庄姚闻言，放下筷子，认真地嗅了嗅，末了道：“没有其它味道啊，都是菜的味道嘛。”
可在泠熠鼻间，那阵香气分明存在，甚至还有越来越浓烈的架势。
“嘶。”庄姚忽然搓了搓胳膊，“你这怎么有点冷啊？小叉小叉，把暖气调热一点。”
得到“暖气已调整”的回应以后，庄姚没有在意，继续说着这次出差的经历，言语之中将那个新兴创业公司大夸特夸。
唱了半天独角戏，才发现面前的人一直没回应。
泠熠机械化地往口中送着饭菜，然后保持一定的频率咀嚼，眼神依然落在庄姚脸上，却略微失去了焦距。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以为他在思考，但庄姚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走神。
这可是新鲜事。工作时间的泠熠就像个机器人，总是能够精准把控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注意力。
庄姚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提高音量道：“你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决定啦，回头拟好投资意向书……”
泠熠回过神，下意识点头：“好，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庄姚见他上钩，老神在在道：“嗯，那么初步先定个两千万吧。”
泠熠立刻神色一凛：“两千万？刚刚不是说两百万么？”
对于这种处于起步阶段的初创公司来说，天使轮融资通常只有几十万，倘若投入大一点，也不会超过五百万。
庄姚见没唬到他，再接再厉：“你听错啦，我刚刚说的是两千万。如果你不同意，下午分析会上我再说，你详细了解一下。”
“别开玩笑。”泠熠严肃道，“我没有听错。”
他非常笃信自己的判断，从谈话当中提炼有用的信息，是身为投资人的本能，哪怕是饭点的闲谈，也被泠熠算在工作时间内，不可能遗漏这么基本的信息。
“哎呀，好没劲。你说实话，刚刚是不是走神了？”
泠熠垂下眼帘，淡淡道：“你真无聊。”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泠熠大爷似的坐着没有动弹，庄姚任劳任怨地收拾碗筷，“不是我说，你实在太懒了。”
泠熠反驳：“是你要来我办公室吃的。”
“总喝营养液，那玩意儿一点也不营养，你会营养不良的。”相识多年，庄姚依然不理解，泠熠为什么那么爱喝营养液。
泠熠笃定地说：“不会，现在的生产技术很成熟。”
都说投资人是在将未来世界改造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其它方面泠熠不予置评，近五年来营养液行业的空前发展，他确实有意出了一份力。
高端营养液面世以后，确实方便了许多工作狂，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可以一天三顿把营养液当饭喝。
可依照庄姚对泠熠的了解，泠熠骨子里并不十分热衷于工作，他似乎只是没有其他事干，所以不得不工作。不过庄姚也没见过他对其它事有高于工作的兴趣。
“对了，我这趟去R国，抽空逛了逛当地的音像店，店主说有几部不错。”庄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拎着上边的羽毛挂件甩啊甩，“高清修复版的哦。全网禁播禁转了哦。”
“谢谢你。”泠熠认真道谢，视线被那片跟U盘差不多大的绿色羽毛吸引，盯着看了片刻，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买这些了？”
“啊、这个啊。”一向大大咧咧的庄姚竟然卡了壳，“不重要不重要。”
他动作很快地把挂件扒拉下来，随手塞进裤子口袋里，把U盘往泠熠面前一推：“借你回家拷贝，千万别联网，不然马上被和谐。”
青年再度恢复意识时，身处的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
不过比起中午那个地方，他更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没有讨厌的碍眼的怎么也赶不走的东西。
那种吸引他的馥郁香气更加浓烈了，他不需要费心去寻找靠近，所有的角落都溢满了甜美的花香，令他感到心旷神怡。
与第一次醒来时所处的空间不同，这次的香气并非是从某个源头直接散发出来的，而是经过经年累月的浸润，弥漫在这个空间之中。
身处此地，青年莫名感到身心舒畅，灵魂深处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青年几乎抑制不住上涌的睡意，只来得及躺到面前的床上，连被子也没有盖，就已经沉入了久违的梦乡。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屋里漆黑一片，但对青年的视线没有影响，他能够在黑暗当中视物。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里有那个人的气味，他会来吗？
青年在屋里逡巡了一圈。这是一套很简单的房子，看去一目了然，装修简洁，以白色和灰色为主。家具很少，似乎房子的主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居所如何。
整个房子被分成了三部分的空间，青年所在的这间是卧室，另一间开着门，能看出里面是浴室。
剩下还有一个房间的门关着。
但一扇门并不能挡住青年，只是心随意动，青年的身影就越过那扇门，轻而易举地飘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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