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凉凉的气息依然像从前一样,一到家就缠绕上来,依赖地包裹住他,只是今天不知怎么,泠熠从中感受到一丝急切,他把手机听筒按住,小声说了句:“等一会儿。”
然后才继续回答对面的问题:“在的,现在可以过来。请务必在六点前到达,太晚了不方便,谢谢。”
挂断电话,泠熠淡淡地说:“不要吵。”
他头一次面对这种无理取闹,嘴上说着斥责的话语,却并不觉得讨人厌,反而还有一丝新奇。
周身的凉气靠在他身上不动了,蔫答答的,似乎有些委屈。
像某种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它不光没用,还很笨。
泠熠换了一种更有耐心的语气:“我和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你应该安静一点。”
它并不能给泠熠明确的应答。
泠熠说:“如果你听懂了的话,先不要抱着我。”
周身的凉意很快退去。
泠熠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原先只是像那些人和自己的宠物说话一样,随口向它讲话,却没想到它似乎真的听得懂。
泠熠试着探究他到底能听懂到什么程度:“要先忍住哦。不要靠近我,不然等一下我分辨不出来你有没有碰我。”
他等待了片刻,周身确实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它听话地站得远远的。
泠熠说:“我刚刚和你说,我和别人打电话的时候,你要乖一点。如果你理解我的意思,那就碰一下我的……肩膀。”
身上立刻感受到一丝凉意,速度非常快,似乎它再也忍耐不了了,一得到泠熠的首肯就完全无法再忍耐。碰的也不是肩膀,而是泠熠的嘴唇。
它明明没有听话,泠熠却一点儿也不生气。
等了片刻,那阵凉意依然还在唇上停留,其中还隐隐有种力量,似乎在迫使泠熠开启双唇。
泠熠后退一步,离开了刚才的位置。
没有东西再贴上来。
他心里满意,继续要求:“一会有人要来修电路,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要乖一点。听得懂的话,可以再碰我一下。”
这次他没有指定位置,果不其然,凉意再次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泠熠依然等了片刻,见它没有离开的意思,才再次后退了小半步。
它没有继续靠近。
泠熠一瞬间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在和人玩躲猫猫。
其实他小时候从来没有时间玩这种游戏,永远都是听到同学说起的时候默默在心底艳羡。后来他接受了自己并不拥有这种游戏的客观事实,就不再感到失落和羡慕了。
它是个优秀的捉迷藏玩家,至少非常遵守游戏规则。
为了表示奖励,泠熠欣然开口:“如果你想靠近我的话,现在可以过来,但是等会人到了就得待在旁边。”
话还没说完,周身已经完全被微凉的幽兰香气环绕。
事实上,在它出现以前,泠熠从来没有和其他人如此亲密无间地靠近过,甚至连一个疏离的拥抱也不曾有。
起初被环绕的那两天,泠熠是警惕的,但为了不惊动它,没有刻意脱离。习惯得如此之快,这是在泠熠意料之外的。
和正常的拥抱很不一样,泠熠完全无法分辨它碰到了哪些位置。
与此同时,当清晰地意识到他在被拥抱着的时候,原本轻易随意的举动似乎都被影响了,泠熠甚至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走路。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开口:“我可以坐下吗?如果让你不太方便,你可以先松开我。”
它没有离开,依然亲密地缠绕在泠熠身周。
屋里的家具很少,这是卧室,只有一张睡觉的床和衣柜。
泠熠缓缓地朝前走,然后慢慢在床上坐下,行动迟缓得就像第一次学会走路。
在他看不见的世界里,青年像个大挂件一样,从身后把他完全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前进,片刻也舍不得松开。
他整整一天没见到泠熠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等他回来的时间分外难熬,刚才泠熠要他松开自己,他几乎是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够听话地离开。因为忍得太辛苦,此刻眼眶都有些湿润,片刻也舍不得松开。
明明是他看见天黑了,非常努力才打开的灯,希望泠熠一回家就能看到亮堂堂的屋子,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给家人留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没想到泠熠的第一反应却是灯坏了,还要找人来修,浪费他们晚上宝贵的相处时间。
他简直要委屈死了,好想告诉泠熠,想和他说话,实在不行写写字也可以,但是他早就试过了,根本办不到,就像他到现在还是打不开那个柜子的门一样。
开灯好像是一瞬间的灵感,上次被恐怖片里的鬼吓到开灯以后,再想开又不行了,但是他隐隐觉得自己是可以的,尝试了好多次,直到今天才终于成功。
泠熠坐下了,青年依然愤愤地抱着他,在他后颈上用力咬了下去,凭借本能想要释放信息素,但精神体能够携带的信息素实在太少了,仅仅让泠熠感到一丝轻微的痒意。
他猜到它在碰自己的腺体,但并不在意,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过了十来分钟,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泠熠站起来,走到门口时,身上的凉意还未退开,他才开口提醒:“有人来了。”
凉意离开了,但泠熠敏锐地察觉到,还有一丝丝残留在他指尖。
他装作没有发觉,抬起另一只手打开了门。
维修人员进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后面色有些困惑地说:“先生,电路没有什么问题。您确定电灯是自己打开的吗?”
泠熠详细地说:“是的,第一次我在家,是我看着灯忽然开的。第二次就是今天,我回家前看了监控,灯没有开,但我回来的时候就是开着的了。监控可以显示,没有其他人来过……”说到这里,泠熠停住了,没再接着说下去。
他说话时,一贯是表情平静、语调平缓,但维修人员却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的工作经验非常丰富,刚刚做过检查,可以确认这里的电路和电灯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电路没有问题,也没有人开灯,那么电灯是怎么开的呢?
“对不起,我没发现什么异常,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请我同事再来检查一下。”维修人员一边匆匆忙忙地说着,脚步一边往门口走。
“不用了。辛苦您白跑一趟。”
关上门之前,维修人员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泠熠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他自己思维定式了,总觉得它是一个没用的存在,所以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恐怖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桥段吗?灯忽然熄灭,于是主角意识到有鬼魅作祟。
“是你开的灯吗?”
话音未落,它在泠熠的嘴唇落下一个亲吻。
明明那凉意依然是缥缈抽象的,和先前没有任何差别,泠熠却莫名感受到它的欣喜。
“除了开灯,你还会做什么?”泠熠贴心地补充,“如果什么也不会做,可以抱紧我。”
从他带笑的语气里,青年总觉得听出了一丝暗戳戳的嫌弃,他头一次这么不想抱泠熠。但沉默半晌,还是不情不愿地抱紧了他。
毕竟他真的很没有用,目前除了开灯,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再一次验证了它的没用,泠熠却心情很好,微微勾起唇角,少见地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没事。”他甚至开口说了安慰的话,“对我来说,哪怕你连开灯都不会,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越没有用,会做的事情越少,证明它离开的可能性越小。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好不好?”
周身的凉意散去,而后落在唇上,意思就是它同意了。
泠熠本想随口说,那叫你小狗好了,但脑海中忽然有一个遥远的名字浮现,他愣怔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叫你‘雪风’,怎么样?”
片刻也没有犹豫,它又落下了亲吻。
“雪风。”泠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时候,在被接回泠家以前,他和妈妈住的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其中有一只,不知道为什么很亲他,是黑白相间的奶牛猫。
泠熠见过它对待别人的样子,爱答不理的,哪怕拿着零食诱惑也难得它一个青眼。
但是只要泠熠一出现,它就黏糊糊地跑上来,在泠熠脚边绕来绕去,不停地蹭他的裤腿。
泠熠起初不愿意搭理它,但时间久了,每天放学都被它蹭,也难免生出一点感情,开始用零用钱给它买火腿肠。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下了初雪,泠熠想起他喜欢的一句诗,没有忍住,在心底默默地替小猫取了一个名字。
雪风。
取了名字以后,好像这就变成他的小猫了。
第9章
后来天更冷了,有一段时间,小区里的一些热心人替猫猫们陆续做了绝育,并且帮它们找领养。
泠熠小心翼翼地试探过肖若珊的意思,却得到了对方的冷脸:“我说了多少次,要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放学路上的这段时间,你可以背背单词,或者在心里默背古诗词,街边上乱贴的告示不要去看,那些和你没有关系。”
那阵子,肖若珊正因为那个男人疏远了她,更加亲近新欢而心烦意乱。
她虽然替泠嘉赐生了个孩子,但男人的妻子出身世家,不可能任凭一个私生子住进家里,她依然还是躲躲藏藏地住在外面,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泠嘉赐又是个收不住心的性子,不可能专心在一个女人身上,多年来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断过。
肖若珊知道,他最近行事越发放纵,前阵子甚至将家里的一个女佣带上了床。
她虽然追求利益,同时却也是爱泠嘉赐的,眼看着别的女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最近心情都很不好,儿子还凑上来说要养猫,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让她看了就心烦。
“别一天到晚想那些没用的东西,看看你上次的月考成绩,你的语文和社会都退步了。”
其实泠熠已经考了年级第一,但他母亲从来不看那些,只会说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想养猫的缘故,母亲朝他狠狠地发了一通火,中途接到电话,才留下一句“赶紧写作业”,而后急匆匆地出门了。
后面每天放学,路过小区的公告栏,泠熠总忍不住看向那些小猫的领养告示。
几乎每天,还挂在窗口里的小猫照片都会少两张。
终于有一天,雪风的照片也被揭下来了。
晚上,影音室里,泠熠感受着身后的动静,忽然说:“雪风,比起小猫,你还是更像小狗一些。”
泠熠不知道它听见了没,因为它并没有什么反应,泠熠没发觉它的动作慢下来。
他的身体很热,腿有点发软,意识飘忽,讲完这句话,后面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唇间抑制不住地溢出一些喘息。
一周当中所有的天数,青年最喜欢的是周日。
因为这一天,泠熠不会出门,他们可以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周六下午,泠熠接到肖若珊的电话。
“小熠,今天也不回家吃晚饭吗?”
她总是竭力维持一个温馨和美家庭的表象,强硬地要求泠熠所有节假日都要回家,哪怕他从前忙于学习和创业,几乎抽不出半天的空闲。
但如今,强硬的要求无一例外都变成了请求。
“不回去了。等到过年我再过来。”
“小熠!”肖若珊不满地喊了他一声,又想要像从前一样发火辱骂,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泠熠早就已经不是当初任由她随意拿捏的那个孩子了,他如果想要与泠家彻底切断关系,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肖若珊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回来吧。你爷爷说他挺想你的。”
想起那个不分青红皂白袒护长子的老人,泠熠只觉得可笑,淡淡说:“过年我会回来。”
没等肖若珊再说话,泠熠接着不咸不淡地说:“湛蓝资本最近在考虑发展海外市场。我们考察了几个国家,合伙人们一直觉得T国的市场潜力是最大的。”
肖若珊知道他忽然说起这些的意思,泠熠是在告诉他,他愿意听她的要求留在B市,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不要再要求他更多,否则他不介意从此搬离,去到另一个国家。
“好,妈妈知道了。那你明天有空吗,妈妈想和你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泠熠毫不犹豫地说:“抱歉,我有事。”
改变是渐渐发生的。
起初,泠熠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终于有一天,下班回到家里时,那拥抱上来的鲜明触感,让他彻底无法再用错觉当做托词。
他真的能感受到雪风切实的触碰了。
泠熠皱起眉,没有将这个发现说出来。
他心底为此不快,不过表面上,依然像从前一样和它相处,任由它凭着心意肆虐。
第二天,泠熠买了一面镜子,请人安装进影音室。
这样,哪怕是从背后的姿势,他依然能从镜子里清晰地看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仿若错觉一般的炽热触感。
无论再难耐,泠熠都没有闭上过眼睛,也没有转移过视线,死死地盯着正前方的镜子。
镜中的omega面含春意,身体无法自控地摇晃着,似乎正被什么冲撞。
但其中赫然只有他一个人。
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家里忽然多了一面镜子,泠熠没有对他做出任何的解释。
但他还挺喜欢的,因为这样他可以随时看到泠熠的表情,好像让他更加兴奋了。
每次和omega做这种事,他都仿佛得了失语症,他很想寻找一些词汇,去描述泠熠带给他的美妙感觉,但无论如何总是感到不够恰当。
他总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还有其它更加合适的方式,可以让他倾泻心中的情感。
但那种方式是什么,他暂时还没有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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