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冥冥中,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件好事。若他们母子交往过密,谢曕就永远是谢璟提防的对象。
至少现在,谢曕有本事让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欣赏喜欢他。
这让近年的齐月央破天荒地有了个荒唐念头,觉得或许谢曕不用争抢,真就能兵不血刃地拿到谢璟的储君之位。毕竟谢璟至今也还在和余桃厮混,没有自己的血脉子嗣。
然而这念头也只能作为齐月央无趣时候的说给自己听的玩笑话。男人想要孩子,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一次意动,一个夜晚,一场交媾,就可以等着孩子从女人肚中爬出来,延续他的血脉。
子嗣是女人的精血托生,却是男人的战利品,只要有能耐,想抢多少,就能抢到多少,什么时候抢,都不算晚,当母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何其可悲。
谢璟一旦有了孩子,已经长成的大皇子谢曕,就会成为极为尴尬的存在。
现今朝野上下,群臣无人可投奔,即便皇帝再是春秋鼎盛之年,膝下只有谢曕在,也有一股势力,隐隐以这位唯一继承人为中心聚集,投诚到了齐月央门下。
齐月央手中还有当年齐皇后交给她的一批宫中心腹,她自己把控宫权整整十年,数十年经营,她要趁着御驾未曾回宫之际掀起一场宫变,并非难事。
这或许将是她这辈子能等到的唯一一次绝妙机会——玺印在余桃手中,宫权在自己手中,而谢璟身侧待着的是萧明远,是李澄引颈自裁后,硕果仅存心向谢璋的旧部。
但她没有擅动,她在等谢曕的回应。儿子长大了,她再不需如同护崽的雌兽一般凶暴,齐月央觉得,有些事可以交给他来决定。
毕竟谢曕才是如今除了余桃之外,站得离谢璟最近的人。
谢曕小小年纪,心思通达,黄昏收幕,日头落下,他看着渐渐昏黑的桃林,说:“这一林桃子,母亲使人打来吃过吗?”
齐月央自然不曾,她平日用的水果都是各地进贡,对宫中这几株桃树产的桃子并瞧不上眼。
“儿子听说,皇父特意嘱咐过,长宁宫的桃子,熟了之后要摘下分发宫人,不使零落成泥。”谢曕笑道:“其实皇父自己也会吃,还会把我抱在膝上,喂我几块。”
“儿子和桃树,都是皇父亲手照料过的。”他伸手抚抚粗糙树干,“树尚且如此,遑论人呢。”
齐月央专注地听他说话,谢曕很少在她面前提谢璟,她虽不赞成谢曕把谢璟想得如此纯良,但是如今的形势告诉她,当今的皇帝,的的确确和他的父皇不同。谢璟心里一日有余桃的一席之地,就必然会有谢曕的。
“母亲。”谢曕将手塞进她掌心,认真说,“不争是争。”
齐月央看着儿子,绷直的身体缓缓放松,眼睛里的温柔后,也有些难掩的疲惫,她笑笑,拍拍谢曕手背,说:“好。”
……
谢璟果然在梁国遭了伏击,又耽搁数日时间,与卢江打了一场里应外合,在乌江畔给梁军打穿,得胜班师回朝。
快至京城时,百官外迎二十里。谢璟受了叩拜,下马更换銮驾,登车前左右张望一眼,问谈也山:“人呢?”
谈也山默默往旁边跪一步,露出身后执鞭的马夫,谢璟认出人来,笑骂道:“作这身装扮做什么?”
余桃抬头,也笑着:“臣给陛下驾车。”
谢璟想他得紧,不与他多耍嘴,登车道:“哪里需你。爱卿好好陪朕才是正事。”
见余桃没有动作,又折身打起帘催促:“还不快上来?”
余桃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将鞭子丢给谈也山,自己跟进御驾,坐到谢璟下首。
谢璟入内便看到小案上摆的一盘桃子,他算算时日,只觉心花怒放,欣然问道:“长宁宫的?”
“嗯。”余桃挑起一块喂他,也笑得合不拢嘴,“陛下尝尝。”
三年未见,虽举止好似未曾分开过一般,也到底三年了。夏日炎炎,谢璟驾马半日,车架中不敢骤然放冰,鬓边热得结了点汗珠。他吃桃解渴,余桃就细细看他吃了沙子略显沧桑的脸,心疼得不行,忍不住抽了手绢替他擦拭。
谢璟刚想打趣他,忽听到外面传来个少年声音,朗声道:“儿臣给皇父请安。”
谢璟咽下口中桃子,冲余桃眨眨眼:你儿子。
余桃每天都要见谢曕,此刻对儿子的兴趣着实没有对弟弟的兴趣大,看谢璟想见这个三年不曾见过的晚辈,伸手替他撩起帘子,让他看上一眼。
谢曕站在车驾下,就这样和谢璟说了会儿话,待到差不多该启程,谢璟将剩下的桃子赏给他,谢曕接过,磕头退下。
“长大了。”谢璟吃足了,伸手将余桃揽进怀里,两人紧紧贴着,余桃觉得似乎被件熟悉东西顶住,偏偏谢璟还一脸正经地说这话,将谢曕和余桃对比,“倒是……不大像你。”
“朕怎么记得,明明曕儿小时候长得还挺像阿兄的?”
余桃伸手摸摸他沧桑成熟后更添韵味的脸,说:“我和阿璟也长得不像。”
一个儿子一个异母弟弟,这能比么?谢璟只觉好笑,将头埋在余桃颈间,贪婪地嗅他身上书墨的味道,半晌才松快下来,说:“辛苦了。”
不过是坐在阁中圈圈点点的案牍工作,哪能比得上在前线吃沙子的谢璟。余桃摇头:“和阿璟比起来,谈何辛苦……”
他又想到他二人天各一方,一人睡宸安殿,一人睡行军帐,都是同样的孤零零无所依,三年,哪怕再是相信谢璟能够得胜而归,每个没有音讯的日夜,对余桃来说都很难熬,他不想再让谢璟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事。
谢璟笑笑,要余桃宽衣犒劳。余桃便从善如流解衣,将自己送到他手下,按住谢璟放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还是忍不住说:“再有下次,曕儿也大了,你让我随你去……”
谢璟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亮亮的:“你在京中,我才放心。”
即便早就知道谢璟心中所想,能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余桃仍是觉得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余桃稍有不驯谢璟便恨不得将他打死下场,到今天一句“你在京中,我才放心”,谢璟已能安然地将自己最要害的地方交给余桃守护,余桃成为了他的“自己人”。
他们从幼时相识、决裂,到党争对抗,再到谢璟将他捉住、圈禁,直至今日,兜兜转转,二十七年。
幸而这二十七年,没让他们继续渐行渐远,而让他们二人能够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也算了无遗憾。
谢璟发现余桃在走神。他在情事上一向霸道得厉害,从来没改过,在这么个亲密时刻,身边人竟然还能出神,他也有些怀疑人生,变换角度将余桃折腾得叫出声来,那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的魂儿,又随着动作重新一头扎回余桃身体里。
谢璟眯起眼睛笑笑,凑近问:“阿兄想什么呢?这都能走神,莫不是阿璟服侍得不够周到?”
自他离京,余桃数年间未曾再受过这遭,本就有些难受,这几下刻意折腾,几乎要让他眼中含泪,又被谢璟的亲昵和气音撩拨得无所适从,只觉身体里一阵热流胡乱冲撞,难受得紧,只能亲亲他,低声告饶:“不要此处……慢一些。”
谢璟不理他,仍旧将余桃圈在怀里,自顾自撞着,吃味道:“阿兄倒是先说说,这个时候走神,是想起什么人了?”
余桃无奈接了几回,话都说不出来。待到谢璟稍稍放过,喘匀了气,立刻道:“哪有什么旁人……我除了你,本就是谁也不要了。”
“是吗?”谢璟还是不信,对这人简直是又爱又恨,恨不得一口咬烂了吃进肚里去。
余桃低笑两声,牵起谢璟的手放到背上,让他摸摸陈旧的鞭伤,再牵着他来到胸前,说:“只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
谢璟眼神闪了闪,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包括当年几次打伤余桃。只是那个曾认为可以理所应当伤害的对象,如今放在心尖上尚且疼不过来的时候,想到他因自己遭受的苦难,还是会有些心虚。
哪怕他知道余桃不在意。余桃提起这些折辱的语气,与提起一场玩闹差不了多少。
谢璟与余桃都心知肚明,当时的他们,并没有太多选择——或许曾有过另一条路,若余桃能忍气吞声,甘做奴婢;若谢璟能冷酷无情,索性抬手将余桃放过或杀死,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是一次次的血泪碰撞,在死门的绝境开拓出一条生路,走过去了,便是云消雾散,万象更新。
如同现在这样。谢璟正思考该如何接话,突然觉得自己的物什似乎被夹了一下。
他愣了瞬,望进余桃的眼睛,见他眼中含着一丝戏谑和无尽的包容爱意,过往的所有缺憾,便被全然抛至脑后了。
皇帝归京的仪仗甚大,八十一乘十二行,前后两万六十一人,蜿蜒数十里开外。恢宏而浩大的行进中,人海与旗帜、对扇的深处,乐声与金铃声里,明黄的车驾内,青丝交缠,血脉相融,不分彼此。
从今往后,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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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桃》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感谢阅读!希望谢璟和余桃的故事能让各位聊以解闷。
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的文,只能说有很多收获,也有很多遗憾,继续加油努力。
*此处为特别感谢名单:谢谢fumi,屠镜里和x065j6鱼鱼在连载期间的留言评论,给了我很大鼓励hhh
故事告一段落,鱼鱼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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