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痕回想了一下,颜喻刚开始的确不算喜欢猫,点了点头。
江因撇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继续夸舅舅:“我就说了,舅舅平时很严肃,但喜欢你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温柔很温柔。”
虽然两种喜欢并不相同,但林痕还是很认同地点头,江因描述的没错,颜喻的喜欢真的与纵容挂钩。
颜喻若喜欢一个人,几乎就会给予无底线的宠溺与纵容,人前明明是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人后却会顺着对方的小脾气,若是有一天惹人伤心生气了,他也会毫不计较地放下身段哄上一哄。
林痕正想着,金乌忽然抱住它的手指,原是它吃完后意犹未尽,于是抱着他的手指舔指腹上的糕点渣。
林痕倏地笑了,原来从某个角度看,颜喻也是一个很好懂的人啊。
像只高傲又脾气很差的猫,旁人莫说碰了,连靠近它都要亮出锋利的爪子,可面对喜欢的人,他就会放下性子,任而抚弄。
林痕揉了揉金乌的脑袋,眼底溢满温柔。
恰在这个时候,江因又问:“舅舅那么好,你喜不喜欢他呀?”
林痕的目光从金乌身上抽离,对上江因亮晶晶地眸子,郑重道:“喜欢。”
顿了片刻,又强调:“很喜欢。”
江因听后却摇摇头,说:“可我不是舅舅诶,你的喜欢要亲自对他说,不然他不知道的。”
林痕一愣,后知后觉,他好像真的还没亲口对颜喻说过。
江因吃完糕点,抱着金乌回去,林痕送人到院外。
等人走远,黑夜重归静谧,林痕在院中驻足,抬首望天。
月牙弯弯,繁星点点,深蓝的天空像一幅绝美的画卷,使人沉浸。
林痕站立良久,直到夜风转凉,他才抬脚离开。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事。
比如,他要努力变强,强大到可以帮颜喻分忧,可以见人辛劳时,没有负担地劝人休息。
再比如,他要对颜喻,亲口说一声“喜欢”。
……
自那天过后,林痕足有一个月没有见到颜喻,计划一再搁置。
这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最有名的,便是西北民乱。
一月前,请粮的奏章传到京城,颜喻连夜召集大臣商讨相关事宜,次日一早押粮官便带着赈灾粮踏上前往西北的路途。
一路山高水远,粮队最快也需要二十余天才能到达。
可饱受饥荒折磨的灾民根本就等不了这么多天,粮还在半途,人就饿死了无数。
直到不知何人透露,说朝廷第一次下派的赈灾粮原本足够撑三月,是因为过手的官员一个个中饱私囊,才导致他们半月不到就没了粮食。
生死关头,饿急了眼的百姓没多少理智可言,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攻进了各州郡官员的府邸,果不其然找到了被克扣的部分粮食,以及记载着钱粮往来的账本。
账本中明明白白写着,大部分粮食被献给了江阳王。
于是,民乱的矛头指向了江阳王江棣。
亲王的府邸戒备森严,又有军队保护,自然不会让百姓轻易闯入,百姓的怒火蓄积多天,更也不会轻易退让。
两方势力僵持多天,直至闹出人命。
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同时,留在西北的第一批押粮官拿着来时颜喻提供的信物,便宜行事,查封有关官员府邸,顺从民意开仓放粮。
如此,虽是依旧没能撼动江阳王,但百姓靠着从贪官手中翻出的粮食,勉强撑到了第二批赈灾粮送到。
这一次,没有贪官插手,粮食如数分到百姓手中。
同时,由于江阳王有贪污受贿的嫌疑,且在其治下闹出了人命,颜喻当即拍板,江阳王禁足府中、不得外出,彻查江阳王府。
如此一来,江阳王府中会搜出什么,便不是江棣能决定得了的了。
颜喻胜券在握,终于能在一连数月的连轴转中松懈片刻。
这天正值白露,颜喻偷得半日闲,与林痕在外找了家酒楼吃饭,位置在二楼临窗,窗外是人声熙攘的街道,不远处有一条河名为长乐河。
长乐河是一条人工河,引自护城河,河道自西向东,横贯京城。
夜幕才刚刚降下,河道两边已经点了灯,灯火不算很亮,却蜿蜒如游龙,和水面时不时飘过的河灯相映衬,自成一方景色。
只是瞧着,就觉心中的烦躁被渐渐抚平。
颜喻心情还算不错,看了两眼收回目光,转而看坐在对面的林痕。
今天的林痕很奇怪,一身装扮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别在头顶的簪子,都是以前嫌弃太花里胡哨不会带的。
整得像只开屏的孔雀,颜喻心想。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看林痕一直发愣不吃菜才出口询问:“这家菜不合胃口?”
“不,不是,”林痕搓了把手心的汗,摇头,连忙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颜喻挑眉看着林痕碗中新添的姜片,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吃姜?”
林痕一愣,忙道:“不,不是……”
触及对方眼中的戏谑,林痕放弃挣扎,他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我们要不要下去转转。”
“行。”颜喻爽快答应。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擦肩而过时,能听见彼此的说笑声,很放松的环境,可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林痕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手心又冒汗了。
林痕按了按胸口,感受着里面坚硬的触感,心口泛起甜蜜,他快走两步,走到与颜喻并肩的位置,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桥,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颜喻没什么意见,两人一同走过去。
横跨河道的桥名为未央桥,是一座很古老的石拱桥,石壁因常年潮湿长出了翠绿的青苔,伴着流水潺潺,织构出类似于江南水乡的温柔意境。
桥旁河岸边,有位老人在卖河灯,河灯做成莲花的形状,牙绯色的花瓣向依次翻折,簇拥着最里面的小小灯烛。
不是什么特殊节日,生意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人驻足欣赏。
林痕是其中之一,颜喻陪他看了会儿,问:“想试试?”
林痕点头。
颜喻买了一只,让林痕去放,林痕摇头,说要他陪。
颜喻无奈应下,陪着林痕踩着石阶往下走,蹲在岸边。
林痕在折腾着点蜡烛,颜喻伸手点了下流动的河水,微凉。
河灯被小心安放在水面,林痕拨了拨水,送它远离。
“按常理是不是该许个愿望?”颜喻问。
林痕点点头:“好像是的。”
“趁还没漂远,许一个吧。”
“嗯。”
林痕双手置于胸前,闭上眼睛,颜喻看了眼,目光就去追随晃晃悠悠的河灯,河水清澈,晃动着灯火虚影,其上有几盏河灯点缀,不多不少,刚刚好。
很美好的景象,让人心中不自觉温柔下来。
“颜喻。”
林痕突然出声唤他。
以为林痕许完愿喊他离开,颜喻正要应声,脸颊就触及一片柔软,他微微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是林痕倾身,吻了他的侧脸。
很轻的一吻,触之即分,却比深深缠绵更动人心。
颜喻失笑,转头对上林痕的眸子,两人距离很近,膝盖挨着膝盖,近到即使是昏暗的环境中,他依旧能看清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
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许完愿了?”他问。
“嗯,许完了。”
“那便走吧。”颜喻起身,忽地被林痕拉住手,他看到林痕也站起来,退后一步,从胸口掏出一枚红色玉佩,捧在掌心呈给他看。
见玉佩是凤凰状的,颜喻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当年先皇准许陆家双胎的龙凤玉佩其中之一,他很是讶异。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送给心上人,”林痕往前推了推手,道,“我想把他送给你。”
颜喻没有接,而是问:“心上人?”
林痕点头,即使在晚上,也能看出他的脸颊已经爬上了红晕:“是,颜喻,我……我心悦你。”
毛头小子告白,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颜喻觉得好笑,但还是继续问:“和田红玉,世间难寻,把它给我,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痕郑重点头,道,“颜喻,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质子,什么也承诺不了,这也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把他送给你,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从今往后,我会尽我全力,把我拥有的最好的都捧给你。”
少年的剖白真诚热烈,他站在虚实灯火的交界处,虔诚地捧出真心,祈求对方接受。
嘈杂人声在这一刻被拉得很远,变得模糊,唯有眼前人格外清晰。
颜喻心中悸动,正要应“好”,便被一声焦急的呼唤拉回现实。
“大人,西北出事了。”程风骤然出现,道。
第38章 “我到底该怎么做?”
若非十分紧急的事,程风绝对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地突然出现。
颜喻脸上的温柔瞬间散尽,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吧”就带着程风匆忙离开。
直到颜喻的身影隐没进人流,林痕才从突变中缓过神,直起身子。
玉佩在掌心躺了太久,从胸口带出的温热渐渐散尽,归于与秋夜无差的寒凉。
林痕又垂眸盯了玉佩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手,把它塞进胸襟。
一场失败的告白。
颜喻已经离开,夜色再美,林痕也无心欣赏,于是慢吞吞地往回走。
掌权者的成败心机和他们的地位一样,高高在上,那群人你来我往千百回合,也不曾在平常百姓的生活中掀起惊涛。
街道依旧繁华,人声喧闹,人群来来往往,过着重复却又平静的日子。
林痕独自一人在人流中穿行,他走得慢,也久,步入皇城禁区时,人声戛然而至,取而代之的是震人心魄的庄严。
步入宫门前,林痕驻足回望。
肃杀的宫道把生活硬生生劈成两个世界,这一半满是阴谋算计、掠夺鲜血,而另一半,是和隐约的灯火人声一样渐渐拉远的平凡。
林痕突然觉得,这一幕,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
半月后,皇宫。
午时已过,烈日高悬。
江因被太阳晒垮了脸,抱怨道:“还有多久啊,我想见舅舅,现在就想见!”
“奴,奴才不知道啊,”小福子躬着腰,悲苦道,“陛下您知道的,颜大人这几日都会和大臣商讨政事,基本每次都要到很晚,还不允许旁人打搅,还望陛下体恤一二。”
小福子说着,求救的目光已经投到了一旁抱着猫的林痕身上,小皇帝向来任性,这世上也只有颜喻和林痕这两人能说动了。
林痕看到小福子的求救,却没给出什么反应,他一直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他常年习武,耳力比平常人好些,能听到里面持续不断的争吵声。
这几天总是这样。
不出意外,应该又是颜喻独自一人在对抗一群老臣。
想起颜喻这几日总是格外疲惫的眉眼,林痕心疼极了,他下颌绷紧,很想冲进去站在颜喻身边,就算不能帮什么忙,只是陪着他也是好的。
可是不能,他若进去了,那群老臣就更有理由讨伐颜喻了。
江因可不管这些,他想见舅舅,现在就想,于是做势就要撞开门往里冲。
小福子想拦又不敢冲撞皇帝,只好掐着哭腔又求了一遍:“公子,您快劝劝陛下吧。”
林痕这才反应过来,拽住江因的胳膊:“陛下再等等可好?颜大人正在忙,现在进去不妥,陛下应当饿了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可是……”江因不想,分外执着地去推门。
“陛下,”林痕突然沉声,表情严肃到甚至有些可怕,他半哄半威胁道,“陛下可想清楚,您现在进去了,颜大人会很生气,还会不喜欢你了。”
听见“不喜欢”,江因慌了,他蔫蔫地点头,跟着林痕去了一旁的凉亭。
林痕把糕点推给他,他就默不作声地拿起往嘴里噎,眼圈稍红,很是委屈。
林痕狠下心来不搭理,颜喻已经够难够累了,他不能让江因再去添乱。
两人又等了两刻钟,御书房的门才被打开,几位花白着胡须、神色凝重的老臣相继走出,他们皆是朝廷重臣,太监不敢怠慢,躬身引领他们往外走。
又等了几息,等官员差不多都离开了,林痕才带着江因起身,去见颜喻。
没想到会迎面碰上一位老臣。
“微臣参见陛下。”老臣朝江因拱手作揖,行礼恭恭敬敬,视线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江因,明晃晃的僭越。
江因看不出来,又急于见颜喻,只“嗯”了一声便匆忙跑进了御书房。
江因离开,那老臣直起身,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打量起林痕来,满是鄙夷不屑。
林痕与其对视,这人他认得,正是那次宫宴上逼颜喻喝酒的赵渊。
他知道不能让其抓住把柄,便挤出个敷衍的笑,行礼问好:“见过赵大人。”
赵渊呵呵两声,意味不明道:“这位便是林痕林公子吧,果然如传言般相貌、气质皆是不凡,不愧是林王之子,有他当年的风范啊。”
当年的林修溯,不过是一个靠着一张俊脸入赘陆家,吃上软饭的无用书生。
林痕维持着适当的笑意,只当听不出其中含义:“赵大人谬赞。”
说罢不愿与之过多纠缠,正要告辞,便听见赵渊接着说:“林公子既是颜相的枕边人,就该好生劝劝他,让皇帝下罪己诏乃是上策,莫要再逞一时意气啦。”
林痕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半个月前,西北传来消息,就在江阳王禁足的第二天,府里夜中突然起火,火势极大,水扑不灭,只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便将江阳王府烧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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