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江阳王在内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皆在一夜之间成了火中焦炭,无一生还。
同时被烧毁的,还有按着颜喻计划,本该被找到的一众证据。
所以,江阳王死时并无罪名,一身清白。
再者,这火起得蹊跷,让世人联想到五年前相同的,也是烧了整个王府、无人生还的那场火,于是墙头草般随风倒,将罪名压在颜喻头上。
一时间,颜喻成了那个罔顾纲常、草菅人命、以权谋私的罪人。
人人皆可自认高贵地骂上一句、踩上一脚。
与此同时,民乱又生,他们把天灾归于人祸,说是因为江因这个皇帝宠信、纵容佞臣,惹了天威,所以老天爷才会降下天罚。
说是要想平息天怒,就得换个明智之人坐上皇位。
于是,吃上赈灾粮,没了性命之忧的灾民重振旗鼓,举着“天子昏聩,佞臣当权,不变必亡”的旗号开始反扑。
桩桩件件巧合到离谱,可想而知是有人站着螳螂头顶当了麻雀,可这群老臣一个个不去思考怎么抓出背后之人,而是日日琢磨怎样才能逼迫皇帝下个罪己诏。
也不知他们是真的抱着只要皇帝揽了错,事件便会平息的天真思想,还是他们本就是藏在树上的麻雀。
林痕挑眉,道:“其实在下有一事实在想不明白,赵大人是已经迷信到相信只要有了罪己诏,老天爷就会下雨;还是蠢到了认为只要陛下写了罪己诏,那些乱民就会感激涕零,自发认错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赵渊没想到林痕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顶撞他,只愣了一瞬,便笑得越发开怀,他扫了眼林痕怀中的猫,道:“黄口小儿目光自是短浅,朝堂之事还不是你一个面首可妄议的,你若有心,还是想想这枕边风该怎么吹吧,省得你家主子真酿成大错,到时候莫说护你了,怕是连只畜生都护不住,悔之晚矣——啊!”
赵渊没料到林痕怀中的猫会突然发难,直接跳起来往他脸上扑,抬手阻挡不及,竟是让猫爪子划到了他的侧脸。
火辣的痛意瞬间蔓延开来,他颤着老手去碰,触及一片黏腻,收手再看,竟是鲜红的血。
挠完人的金乌利落落地,晃了两下毛茸茸的尾巴,耀武扬威地转回来,蹦到林痕怀中又窝了起来。
林痕很快从惊讶中缓过神,看着破了相的赵渊,阴阳怪气道:“这只猫格外娇贵,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差,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自降身份和一只畜生计较吧。”
林痕咬重“畜生”两字,看对方脸色变了又变,回头喊:“小福子,没看到赵大人受伤了,还不赶紧带人去太医院包扎。”
说罢,直接抱着金乌进了御书房。
到时,江因已经被颜喻哄好,窝在书案旁折纸玩,颜喻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他,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到这儿来。”
金乌以为喊的是它,一下子窜下地,跳过桌子钻到颜喻怀里,边叫边脑袋挨着颜喻的下巴蹭,直到颜喻拍了拍它的脑袋才消停下来,卷起尾巴窝在颜喻臂弯开始睡觉。
林痕看着这一幕,心尖柔软,可触及颜喻憔悴的面容,这心尖又被揪起来,一抽一抽得疼。
他想问情况如何了,可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走过去,坐在颜喻身边。
“不要担心,我在想办法。”颜喻似有所感,说了句。
林痕沉默点头。
颜喻的手在轻拍金乌的脊背,他看到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抓过来,握在手心,清楚地感知到,颜喻瘦了。
他再不敢用力,只虚虚地握着,怕一不小心,这人就碎了。
林痕垂着眉眼,不想让颜喻察觉到他的担忧心痛,毕竟这毫无用处可言,徒增烦恼罢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
颜喻突然歪了歪身子,靠在林痕的肩膀上,依偎的姿势,他以前从没这样做过。
林痕惶恐,要挪开,却被阻止。
“别动,太累了,让我靠会儿。”
窗外的阳光倾斜而下,洒在颜喻面容上,衬得他越发像一件珍贵易碎的白瓷。
林痕想碰一碰颜喻垂下的睫毛,手伸到半空又无助地停住。
“颜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他绝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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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大火的事,之前提到过,不知道有没有宝子记得,在第七章 开头,感兴趣可以回去看看(* ̄︶ ̄)
另外,破镜这几章写得又纠结又慢,更新时间逐渐阴间,对不住各位,先磕一个or2
第39章 “我只是想看看他”
最后,争论双方都各退一步,决定祭天祈福。
时间定在十月中旬,地点在京郊的济源山。
出发前夕,林痕出宫来到颜府,刚走近书房,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迎面走出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老人穿的是普通的粗布衣裳,臂弯处还打了补丁,不待林痕做出反应,对方就朝他微微颔首,之后便径直离开了。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痕才敲了两下门,进了书房。
颜喻像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前,朝他看过来,倦容依旧。
林痕还是明显察觉到不同。
颜喻这段时间总是微微抿紧的唇有了松动的迹象,眉头也不再皱得那么紧。
“刚出去的那位是司天监的老臣,已经致仕多年,来是告诉我,他这几日观测天象,见水汽有往西北聚拢之势,这几日,西北极有可能会有场雨。”
“那就好那就好,”林痕也跟着松了口气,“还没到冬月,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播种。”
颜喻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祭坛是临时在济源山顶搭建的,相比于以往的规格小上不少,不过也无人在意,毕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天,江因换上最庄重的朝服,由颜喻领着,一步步踏上台阶,穿过候在两旁的百官,往最高处走去。
林痕知道没有靠近那两人的资格,自觉站在队伍末尾。
铜鼓的声音低而沉,一声一声,混着不远处寺庙传来的悠长钟声,震得人鼓膜发颤。
距离太远了,纵使目力再好,林痕也才勉强看到颜喻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就是无端痴迷,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坊间传闻,颜相这两年痴迷于一位容貌昳丽、比女子还要美上万分的男宠,在下十分好奇,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痕闻声转头,见身边站了个侍卫装扮,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
“你是谁?”他问,同时警惕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是谁林公子不必知晓,只是我这有桩买卖,想同林公子做。”对方噙着笑道。
笑容刻板,面部僵硬,明显是带了假面。
林痕嗤笑一声,道:“既是交易,就该讲点诚意,你若不以真面目示人,那就免谈。”
假面并没什么反应,还维持着瘆人的笑容,道:“我只是想见宫中一位故人,简单至极的要求,若是事成,不管是高官厚禄还是自由身,林公子皆可随意选择。”
“见谁?”
“套话便免了吧,林公子只需要回答在下,对这场交易可有兴趣?”
林痕眯了眯眼,道:“你什么都不说,我哪知可不可做。”
对方依旧笑,瞟了一眼林痕后方道:“没关系,公子慢慢想,只是切记不要让旁人知晓,不然,钱守就只能下去陪您母亲喽。”
林痕面色一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对方就已闪身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有侍卫追上来,将此处无声查探一番后赶往下一处。
林痕再无心思观看祭天大典,他退出人群,回了临时搭建起的帐篷等颜喻。
直到天色擦黑,颜喻才回来,程风跟在他后面,边走边禀报:“目前看来对方应该只有一人,极其狡猾,还没有抓到……”
林痕听见是要务,及时退了出来,他往僻静无人处走,穿过一片小树林,找了块还算光滑的石头坐下,遥望山下的点点灯火。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天空突然下起蒙蒙细雨,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在这个久旱的环境下竟有种不真实感。
如今雨来了,颜喻应该能好好歇上一段时间了吧,林痕出神地想。
有脚步声靠近,雨突然被挡住了,林痕抬头,见是颜喻撑伞站在他身旁。
“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颜喻垂眸问他,眸光淡淡,林痕却觉得比山下的万千灯火还要温柔。
他愣了愣,才想起今日是十月十五,他点了点头:“是。”
颜喻了然:“这几日给忙忘了,生辰礼先记着,回头给你补上。”
林痕笑了笑,起身把伞从颜喻手中接过,和人并肩而站,道:“不用麻烦,大人记得我就很满足了。”
颜喻没应,而是转头往山下看,林痕选的这个地方不错,视野开阔,能看到山下广袤的平原和无尽灯火,除此之外,还有近处,半山腰的那处寺庙。
林痕也在看,那座寺庙名为济源寺,正是当年颜喻求取平安扣的地方。
心有灵犀般,颜喻抬手指了下那簇灯火:“这里便是济源寺,那枚平安扣的出处,待明日返程,便领你去看看。”
林痕点头:“好。”
幽静处最静人心,两人不着急回去,在此处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越发明显,颜喻才拍了拍林痕的肩膀:“雨越发大了,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天更黑了,夜色静谧,无限放大雨点滴落的声音。
林痕听见树叶晃动的沙沙声,正疑惑此时并没有风刮过,便听见迎面而来的箭矢破空声。
脑海轰鸣,林痕只来得及将颜喻一把推开,躲过一支闪着寒光的箭,场面便已乱成一片。
“大人,是刺客,属下护送您回去。”暗卫现身,一边截断扑面而来的箭雨,一边护送两人后退。
可颜喻来之前刚调了不少暗卫给程风去抓人,自己并没有带出来多少,而刺客则是杀了一波又有一波顶上,无穷无尽似的。
信号已经发出去,援军最快也要半刻钟的时间。
林痕捡了把暗卫的刀,守在颜喻身前。
那老人的预言成真,雨势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半年来缺席的雨水一次性补全。
大雨倾盆中,所有声音都被削弱,敌在暗处,林痕拼了全力在一片嘈杂中判断箭矢飞来的方向。
时间过得好慢。
又有一波刺客冲上来,林痕咬牙挥刀,正面迎上去。
练了数年的武功,终于在今天派上用场,可他以前不曾实战,也没有杀过人,于是所有的招式都没有什么章法,全靠一口气强撑。
打斗中他发现,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颜喻,还有他。
数不清身上到底挨了多少次重击,林痕疼到发抖。
混乱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砸在刀面上的声音,哐当一声,很闷,可惜他已无心去管。
不知过了多久,和自己对杀的刺客一个个倒下,他也终于听见了马蹄声,应该是援军到了。
林痕呼出一口浊气,转头去找颜喻,却被一把按在地上。
后脑勺传来刺痛,林痕无暇顾及,他慌乱伸手去抱和他一起倒下的颜喻,却摸到一支没入血肉的箭。
满手黏腻,好像是血。
林痕脑中轰然一响,瞬间变得空白。
他哆嗦着叫人:“颜喻……颜喻!”
颜喻没有应他。
场面混乱,林痕眼前一片血红,他什么也看不清,脑子嗡嗡作响,只知道要赶紧叫大夫。
他爬起来,又摔进泥里,他想把颜喻抱起来,可是他好没用。
他又试了两次,可双手一直在抖,一点力气都没有。
直到援军赶来。
是程风,他把颜喻抢走了。
林痕不知道自己一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掀开的帘子透出炽盛的火光,照得他满身的血腥分外刺目。
颜喻被送进去了,他踉跄着跟在后面,却被程风拦住。
“……我想进去看看他,不会打扰大夫的,就远远的看着。”林痕双目失神,哀求道。
程风不动:“林公子请回,在找出幕后真凶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再靠近大人。”
林痕慌乱摇头:“不,我不会害他,我只是想看看他。”
程风却说:“大人遇刺时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没人知道大人的行踪。”
林痕临近崩溃,吼了出来:“那你去查啊,我要见颜喻!”
可他的体力几近透支,根本打不过程风,几经挣扎,也没能靠近分毫,他被押按在营帐外。
砸在身上的雨真的很凉,林痕绝望地盯着营帐,他看到随行御医跑进去,又看到太监端了盆血水出来。
这时,江因匆匆赶来,林痕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求他:“陛下,我求您,您让我进去看看颜喻好不好?我就远远地看着,不靠近,我求求你……”
可江因太着急了,根本不理他。
很快,他就听见江因带着哭腔喊出的“舅舅”。
他再站不住,跪在了雨中。
雨幕是一张天然的屏障,让他听不清咫尺之遥的那处,也看不清进进出出的众人脸上难辨的愁容。
过了好久好久,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鱼肚白,有几声清脆的鸡鸣从山脚传来,隐隐约约,秋雨也将落尽,转成细细的雨丝。
钱紫山走了过来:“回去休息吧,大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在这干跪着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痕抬头,眼睛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钱紫山是昨晚被连夜拽上山的,因为只有他最了解颜喻的状况,除了他,没人敢妄动颜喻身上的那支箭。
“我想见他。”林痕哑着嗓子道。
钱紫山叹了口气:“他还没醒,见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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