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同泽大致扫了一眼,不住点头:“不错,就是汪绮罗和汪小茜计划复仇这里,还差了点。在百姓眼里,汪小茜就是“汪长宣”的亲生女儿,把笔墨着重放在他们两人那些纠葛上,大众就会率先把目光集中到这里,从而忽略另一部分。”
“到时候还可以将这些事全推到汪小茜身上,最好无人在意“汪长宣”。”
福东林唯上司的命是从:“我同——”
被人打断。
“我不同意。”
正凑在一起商量的刑部三个官声音一顿,穆同泽不满地看过去:“萧三公子,刑部公堂是我等办案的地方,不能容你胡来。今日看在晏大人的份上暂留你在这,让你听得一些机密已是迫不得已,莫要再骚扰我等,否则,休要怪我等不客气了。”
“穆大人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萧洄先看了眼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晏南机,然后起身走至公案面前。
“诸位大人是在商量如何将案子写进奏折的事情?”
张从简停笔道:“萧公子,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我不打听,我就说说。”萧洄一边一点一点撕开左手缠着的布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不同意诸位大人这么写。”
穆同泽拍着桌子道:“这简直是胡闹,我刑部办事还需要你一个毛头小子同不同意?!”
他不住挥袖。
“走走走,赶紧走,别打扰我们办正经事。”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大人,你们不能这样做。”
穆同泽不耐烦地:“你懂什么?我们办案还能容你置喙不成?”
“萧公子少年脾气,本官不与你计较,来人呐,送客!”
很快便进来两位刑部官兵,“萧公子,走吧。”
在他们碰上萧洄衣袖的瞬间,从方才起便一直没说话的晏南机终于动了:“住手。”
他走过去将萧洄拉至自己身后,神色淡淡。
穆同泽胡子揪在一起:“怎么,晏大人又想管我刑部的事?”
“岂敢。”
穆同泽嘲讽道:“你有何不敢的?”
年仅二十二便官居三品,还深受百姓信赖。自他进入大理寺起,京都何时安生过?
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晏南机不敢管的事。
“穆大人说笑,西川并无此意。”晏南机左手背到身后,靠着感觉抓上萧洄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他别冲动。
萧洄被捏得心都跟着咯噔了下。
“只是,萧洄说得并非没有道理。汪长宣一案,穆大人应当再思而行。”
穆同泽盯着他,暗自咬牙,额上的皱纹动了动。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明明只是个三品官,明明没说什么恶狠狠威胁的话,但对方总是有能力让你胆怯。
穆同泽在官场浸淫多年还从没怵过谁,即使是内阁、督察院他都敢指着鼻子骂回去,唯有晏南机是个例外。
朝堂里没有不忌惮晏南机的。无他,实在是背景势力太大了。若真细算起来,半个朝堂都能跟他算上关系。
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偏偏又简在帝心。
张从简看向穆同泽:“大人,这……”
穆同泽伸手拦住他,没让他继续说。
“晏大人,晏世子,本官自认为如此做法没什么问题,本官是在维护朝廷的颜面,是在维护皇上的颜面!”穆同泽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萧洄,又重新看向他:“亦是在维护你内阁里那位老师的颜面!”
大兴朝虽然国土面积广袤,但人口并不多。他们的科考也不像寻常的古代一般,要依次经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在这个朝代,要科考只需达到两个条件:
一、非奴籍。
二、能拿到省级书院颁发的“准许科考”证明。
按照上一年进士及第的分布比例分配,每个省每次科考只能颁发固定数量的“准许科考”证明。
有了这个证明,学子们可直接赴京都赶考。此次考试称之为科考。
通过此次考试的学子统一称为进士,不分排名地送往金銮殿,由皇帝亲自考验,并且选出状元、榜眼、探花。剩余的人,再交由内阁商量出名次。此次考试称之为题名。
当年科考,萧怀民是主考官。
那年进士若干,全都可以说是他的学生。
萧洄和晏南机一个是萧怀民的亲儿子,一个是萧怀民的关门弟子,全都关系匪浅。穆同泽看着他们,眼神嘲讽:“我这么做可不全然是为了我们刑部哟。”
“而且,这个案子,您的恩师未必不会同意我们。”
“多谢大人如此替恩师着想,但是不必了。”晏南机说:“刑部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若不行,我大理寺不介意帮个小忙。”
说完,他转身拉着萧洄离去。刑部官员伸手欲拦,晏南机一眼望过去。
平静的眼里冰凉一片。
他就这样拉着人大摇大摆地从刑部衙门出去了。
门口。
萧洄还在想刚才的事,没看路,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下。
晏南机眼疾手快地扶着他。
“小心。”
对方右手虚揽在他腰上,半环抱着他。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摔进了晏南机怀里。
事实上也快了。
萧洄刚想不自在地扭一下腰,落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便已经离开了。
他尴尬地想摸鼻子,却发现左手还被人捏着。
萧洄正想开口:“手——”
晏南机一把将他左手拿到眼前仔细看着,目光一寸寸游离。
从指尖到手腕,一个地方都不放过。
“伤好了?”
晏南机放下他的手,问他:“刚刚想说什么?”
萧洄这下能摸鼻子了:“没什么。”
想了想还是很在意刚才的事,萧洄跟着人往外走,道:“他们真的要那样呈上去?”
晏南机瞥他一眼:“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你当如何?”
“……应当不能如何吧。”萧洄偏头,不去看他。
“他们都是大官,我一介白衣,连科考都不曾参加过的人,能如何。”
语气并没有如何失落,因为是在阐述事实。事实就是如此,即使背景再大,没有权力也很难办事。
他本是无心之语,却被对方当了真。晏南机眼神平静,“又如何,不就是官儿?考一个便是。”
“……”
你说这话你舅舅知道吗?
沈今暃和梁笑晓从大牢出来时,萧洄他们还在官署。
左右没等到人,两人跟灵彦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白马香车太过高调,不好直接停在刑部大牢门口,也不好停在刑部衙门门口。
现在正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内。
进了巷子,萧洄才想起来没看到这人的马车。
于是礼貌询问:“要送你吗?”
从刚才起,他就没再看过他,晏南机一眼瞧过去时,看到的要么是发顶,要么是少年精致的侧颜。
他无奈摇头。
“有事西川哥,无事晏大哥。这会儿没人了,竟是连一句称呼都不愿给我了吗?”
萧洄没想到他在意这事儿,愣了愣,说:“我没这个意思。”
就,平常时候,喊不出口,而已。
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他当时是怎么喊出口的。
晏南机:“那是什么意思。”
萧洄盯着他,就你不愿意上车的意思呗。他偏头笑了下,觉得这人跟个小孩似的,还闹脾气。
BaN 他妥协。
“好吧,我的问题。”
他道:“刑部离长公主府很远的,让我送你吧……西,晏大哥。”
想了想,他还是没好意思叫出那个称呼。
特别是当着他两位书童的面。
他看过去,灵彦和季风里面默契地一边将头偏向一边。
萧洄已经爬上车了,弯腰站在车阶上往下望。
从这个高度,他刚好能跟人平视。
他把折扇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弯着眼睛看着他。
在邀请他上车。
晏南机走近一步,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抬眼看他。
晏南机伸出手,两只手将要碰上——他推开了他的手。
“边儿去。”他自己上来了。
萧洄哈哈一笑,开门进去了。
离他们十步远并且着力于装瞎的灵彦掐了一把季风。
季风:“干嘛?”
灵彦眼巴巴:“晏大人私底下好可爱。”
季风:?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季风驾着车。
出了小巷,便是各个官署衙门。街道宽敞而安静。此刻距离下值还有些时辰,也没什么百姓会路过。刑部的官署在最里面,同来时一样,白马香车大咧咧行驶在路上。
整条街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
官署前站着的侍卫频频侧目。
大理寺门前,卫影牵着一匹黑马,正踮着脚朝里望着。
白马香车从他面前驶过。
灵彦正撑着下巴发呆,忽然扭头:“刚才那个人,我好像见过。”
季风目不斜视:“你见错了。”
***
傍晚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不大。
雨丝细细密密的。
萧府西园跟偏门离得很近,萧珩出入府一般都通过这里。
他翻身下马,自己牵着马去马厩。
温书在厨房里忙活,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满厨房都笼罩着炊烟,呛得他一直咳嗽。
他眼尖地从窗外一眼瞥见马厩进了人。
“二爷,您回来啦!今日公子种的辣椒成熟了,我们晚上吃炝炒青菜。”
温时在书房里算账,桌上摆满了账本。算珠被他时不时轻拨两下,但更多时候是在心里默算。
明显刚沐浴完,长发半披散着。
听见动静,他披着外袍走出去,站在书房门口,一错不眨地盯着马厩里的身影。
温书从窗口伸出颗脑袋:“二爷,长清今晚又不回来吃饭吗?我都给他做好了!”
萧珩给马喂完草,掀起布帘出来。
眉眼上沾着未干的雨露。
“一会儿回来。”
萧珩转身朝书房门口走,看见人后皱着眉问:“怎么穿这么少?”
“方才淋了些雨,刚沐浴完。锅里的水还热着,你也快些去洗。”
萧珩伸手勾住他的发丝,湿的。
他揽着人往房里走,“不急,先帮你把头发擦干。”
“好啊,那你先亲我一下,才让你擦。”
……
两位主子交谈的声音随着房门关闭逐渐消失,在厨房跟辣椒战斗的温书早就习以为常。
他一边弄着菜一边算着时间。
饭不着急蒸,菜也不着急炒了,已经做好的那些先放进蒸笼里热着。
晚饭又要推迟两个时辰了。
****
长清踩着浓重的夜色回了西园,带回来一个消息。
“汪绮罗在牢里服毒自杀了。”
萧珩几人刚吃完饭,桌上的菜还热着。温书赶紧去厨房拿了碗筷,让他快吃。
萧珩:“什么时候的事?”
长清道:“今日下午,晏大人带着沈公子去了刑部大牢。人是在那之后没的。”
萧珩放下筷子,有些意外:“晏西川为何会掺和这事儿。”
沈今暃的性子他多少清楚些,原以为他会求到自己头上。今日他特意延缓了下值时辰,结果左右等不来。
以为是对方放弃了,却没想到是托了晏南机。
“晏大人竟然会答应?”温书在一旁惊奇地瞪大了眼。
他虽然是个书童,但跟着两位主子的时间久了,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八大才子中,因为儿时的关系,晏南机和萧家两兄弟的关系最好。晏之棋和姬铭这两位关系特殊不能说。沈今暃和梁笑晓这两个还没入仕的后起之秀,跟他更是一点都沾不上边。
“如果是沈公子去找晏大人的话,应当是会被拒绝的。但……”长清诡异地沉默了下,面具挡住了他大半部分神情。但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了端倪。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萧珩直觉不妙。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你接下来的话最好说点我能听的。”
长清挠了挠头:“能听是能听,但您可能不会接受。”
萧珩:“?”
长清说:“求晏大人帮忙的,是三公子。”
萧珩:“……”
萧珩:“你说什么?”
长清:“晏大人之所以会帮忙,也是因为三公子。”
长清:“晏大人今日下午去扶摇宫寻三公子,三公子便顺势请求他帮忙。他们和沈公子梁公子一道去了刑部大牢。”
长清:“不仅如此,三公子走之前还跟穆大人发生了争执。”
长清:“因为他,刑部被晏大人警告了。刑部官署到现在还点着灯呢,估计明日早朝您能看到一番大型的争斗了。”
萧珩嘴角抽了抽:“总是能这般惹事……不是,他怎么又跟晏西川扯到一块去了?他们俩很熟吗?晏西川去扶摇宫找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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