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钟觉予便很轻易地同意下来,连问话都不曾,生怕某个小道长结结巴巴地憋出什么奇怪理由,甚至贴心地没有派出阮鹤、李时归送洛月卿下山,以免小道士还要要想方设法甩开她们,和洛家人汇合。
但她却没想到,洛月卿不仅没有和洛家联络,甚至只是买了些糕点就回观,然后“恰好”敲响钟觉予房门。
——扣扣!
当敲门声响起时,里头人都怔愣了下,没想到有人会来打扰。
由于太子的命令,随太子而来的守卫都站在稍远的地方,见洛月卿一身道袍便下意识忽略,只当她是观中的小道士下山而来,没大在意。
还没有等里头答应,这久被长公主殿下惯得无法无天的小道士,就直接推门而入,喊道:“谨言,我回来了!”
兴致冲冲的模样,眉眼带着孩子气的笑意,提着手中的酒与糕点像在炫耀。
然后,小道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脑海里的系统发来嘲笑声,嫌弃她拙劣的演技。
但对面前的两人却已足够。
钟觉予骤然冷下脸。
而钟觉仁又惊又喜,猛的站起来喊道:“月卿!”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就冲上前来,说道:“你可还记得吾?”
洛月卿下意识退后一步,这回是被吓到了。
相比钟觉予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克制,钟觉仁更像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个太子。
他察觉自己失态后,就稍退后一步,一手握拳置于身后,声音也刻意放柔,扯出一抹笑意道:“两年前你入宫,曾与吾有一面之缘。”
洛月卿没有回答,反倒露出求助的表情,看向不远处的钟觉予。
事到如今,小道士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儿后悔。
原剧情中只写了皇帝为稳固太子地位,为他挑选了一门可以作为极好助力的亲事,太子对此十分满意,甚至为了表达自己决心,至今都不肯解除婚约、不娶亲,但妾室仍没少纳。
洛月卿便以为这人只是不舍得洛家的助力,可现在却看到对方眼中的炽热,怕是比想象中要更难缠许多……
钟觉仁见她不说话,便又开口,自顾自解释道:“吾当时未和你搭话,你不记得也正常。”
她所说的那场宴会,便是陛下借着元旦宴会的由头,特许世家、官员女眷入宫,共庆元旦。
当时只当一普通宴会,洛家家主想着带妻女出门散散心,便带着她们一块进了宫,如今想来,应是老皇帝在为太子挑选太子妃。
而钟觉予、钟觉仁、洛月卿三人都因这个宴会,在不同时间瞧见过对方。
“皇兄,”钟觉予的声音响起,已在这个间隙走上前,稍侧身挡在洛月卿面前。
钟觉仁顿时皱眉,好似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礼,退后一步拉远距离。
“这是玄妙观中的小道长,”钟觉予看似在介绍,实际是在刻意强调洛月卿如今的身份,至于那虚扯出来的道号,她选择模糊处理。
身后那人扯住她衣角,好似在寻求帮助一般。
钟觉予又气又好笑,却只能抿紧嘴角,若是她知道洛月卿会回来,早就派李时归、阮鹤拦在半路,给她藏到别处去。
她往后伸手,拍了拍对方以做安抚,然后又说:“小道长住谨言隔壁,性情纯良洒脱,常过来与谨言讨论道法,今儿不知皇兄过来,无意冲撞了皇兄,请皇兄莫要责罚她。”
好像完全没听见之前的对话,三言两语就将两人的关系拉远,让钟觉仁之前的话白费。
洛月卿也连忙跪下,请罪道:“贫道不知太子殿下到此,无意闯入屋内,还望殿下恕罪。”
要是往日,旁人在钟觉予面前如此对他,钟觉仁必然会自满得意,暗自觉得自己这位太子比长公主殿下更受人震惊。
可现在……
他被架在这儿,只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起来,然后再扯着僵硬笑意道:“无碍。”
钟觉仁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离,不免露出一丝猜忌。
他想了想,仍觉得不甘心,又重复说:“道长未上山时,曾与吾在宴席上见过一面。”
钟觉仁目光炯炯,提示道:“那时道长坐在娴贵妃身边,吾前来拜见。”
洛月卿此刻的慌乱真不是假装,又扯向钟觉予衣袖,只摇头说:“贫道不曾见过殿下。”
话音落下,钟觉予轻轻一挑眉,她可记得洛月卿之前酒醉时,仍将她认出来,不记得皇兄只记得她吗?
虽然钟觉予此刻有些气闷,甚至怀疑洛月卿是故意如此,但仍被取悦了下。
钟觉仁瞧着两人亲昵的举动,又惊又怒,却只能强压下怒火,说:“不曾见过啊……”
他又提起:“你与吾曾有、不,现在仍有婚约,你知道吗?”
没想到太子会那么直白,这事哪怕是如今的京城也很少有人敢提起,毕竟是洛家扫了皇家的面子,不肯结亲,所以一直对这事保持缄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但现在居然是太子本人亲自提出。
而洛月卿摇了摇头,却说:“不知。”
“贫道自两年前祖母离世后,便日日梦见祖母,听她哭诉那边的生活孤苦难熬,整日不得安宁,贫道虽为祖母孙女,却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上山习道,为祖母、家人祈福。”
她看向太子,满是歉意道:“贫道早已立下誓言,祖母一日不得安宁,贫道一日不下山,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太子没必要在贫道身上耽搁。”
这正是洛家拒绝皇家的借口,洛月卿照搬着又说了一遍。
钟觉予不由偏头看向另一边,掩去眼底笑意。
那几日在她怀里作乱的人不知是谁。
太子面色难堪,忍不住说道::“吾愿意、愿意等你,道长今日可有事……”
“皇兄。”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猛的扭头看向旁边。
钟觉予面色不变,温恭道:“您吓着小道长了。”
钟觉仁一愣,又看见钟觉予转身道:“今日谨言有事,道长先回去休息吧。”
洛月卿立马答应下来,和两人说了一声告退,就急匆匆离开。
不是她故意,是真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做派,不像是惦记着洛家权势,反倒像是真心喜欢洛月卿。
小道士逃似的,进屋还被门槛绊了一脚。
而另一边,钟觉予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继而才转头,看向太子。
那人立在原地,双手握成拳,面色铁青。
钟觉仁从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得父母宠爱,众人尊敬,周围人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待他,别说拒绝他了,通常都是他随意瞧一眼,就有人双手取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而他现在已如此低声下气,却依旧被拒绝。
他猛的抬脚,往盆景上一踹,土陶花瓶直接被踹翻,骤然炸开,然后还不觉得解气,扭头瞪向钟觉予,字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钟觉予!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又在钟觉予面前丢了一回脸!
他气笑出声,又骂道:“吾本以为你会安安分分待在观里清修,反省以往过错,没想到你竟想搭上洛家这条线!”
他眼眸如毒蛇,写满了恨意:“吾还当真小瞧你,你哪里会安安分分待在一个地方。”
“谨言不知皇兄在说什么,”钟觉予平静回道。
自她在朝廷崭露头角之后,这样的争吵在两人之间发生了许多次,起初她还愿意解释,后头就再也不愿意说了。
钟觉仁本就一直对钟觉予有猜疑,愤怒之下便愈演愈烈,他大骂道:“钟觉予!你就是个女子,你再厉害再得民心又如何!吾是嫡长子,注定是大梁未来的皇帝。”
他呼吸有些沉重急促,却扯出一抹笑:“你自以为与洛家女交好就行了吗?”
“吾告诉你,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你现在与她交好又何妨,等日后吾登基为皇,我必娶……”
“皇兄慎言!”钟觉予提高声调,一双上挑的凤瞳沉沉看着他,警告道:“父皇如今身体健壮,皇兄莫不是在咒父皇。”
钟觉仁反而笑起来:“这话落在父皇耳中又如何,父皇向来宠爱吾,绝不会让吾落得如此境地。”
他眼睛往钟觉予身上一扫,又说:“可有可无的友情和唯一的丈夫相比,皇妹觉得她会选谁?洛家会选谁?”
话说到这儿,他反而消了怒气,扯着嘴角笑道:“吾还得谢谢谨言,多谢谨言有心照顾月卿,等日后吾与你皇嫂成亲,必然带她一起,亲自向谨言道谢。”
皇嫂两个字被刻意加重,好像在极力提醒着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冷笑一下,一挥袖就往外走。
守在周围的仆从连忙迎上来,他便故意高声道:“将吾给月卿准备的礼物抬过来,告诉月卿,吾下次再上山寻她。”
那仆从自然连声答应,继而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再过片刻就有人抬着东西赶来。
钟觉予却一直站在原地,好似定在那儿一样,风吹过她发梢,掀起的衣角发出声响,唯有垂落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露出些许情绪。
旁边被踢翻的盆景破碎,翠绿文竹倒在地上,沾染上不少泥土,看起来分外狼狈。
旁边的房门又一次打开,洛月卿试图拒绝,却挡不住往里抬东西的人,只听见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放,落地时发出沉闷声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前朝开始洛家就放出话来, 洛家女儿只嫁给皇帝,只能成为皇后,你一女子能做什么?!”
夏日的夜总是闷热, 白日里的暑气不曾淡去,萦绕在树梢、屋檐下, 连呼吸都是闷闷的, 更别说恼人的虫鸣。
许是因为此, 亮起烛火摇摇晃晃,似在表达在不满, 以至于地上的影子也破碎开。
但斜靠着罗汉榻的人却不曾理会, 怔怔瞧着裂开的青砖地面。
撑开的木格窗有风吹入, 将她随意披散在肩的长发吹起,白色里衣松垮,露出一抹碧蓝绸缎, 整个人看起来颓唐又沉郁。
下午的话语又一次响起, 比屋外的虫鸣更烦人, 难以摆脱消除, 只能一遍遍被迫回想。
如今梁朝的世家有三, 依次是洛、吴、赵三家, 赵家资历最浅、地位最弱,一直盘踞在青州, 钟觉予的亲生母亲、已逝的皇后就是出自赵家。
而洛家地位最高, 仅在前朝就出了六位皇后, 曾有一皇子为求洛家助力,三番五次寻上门要娶洛家女, 结果却被当时洛家家主一句话给打发。
那便是钟觉仁今日所提起的,洛家嫡女只嫁皇帝, 只能成为皇后。
其实这话不过是当时的洛家家主,在被无赖皇子逼急后,恼怒之下说的一句浑话,可却被有心人传遍扩散,不知情的人一听,再联想到这些年的几代皇后都出自洛家,便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事实。
不过后头前朝分裂,大梁与楚国平方天下,洛家便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梁皇室,连皇后的位置都被跟着嫌弃,故而之后的皇后再无一人出自洛家,这传言便跟着淡去。
若不是今天钟觉仁的突然提起,钟觉予都快忘记一茬了。
她不由回想起洛家之前的子嗣后代,庶出的女儿倒是有,可嫡系血脉却已三代未出一个女孩,这也导致了大梁皇室即便想娶,也没办法娶的局面。
且怪不得当时圣旨一落,洛家上下都慌了神,哪怕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扯出那么个办法让洛月卿上山避开。
三代未出的洛家嫡女儿,比她这个长公主殿下还要宝贵得多,也怪不得钟觉仁如此重视。
思绪到这,钟觉予不由比较起来,洛家就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那能瞧得上谁呢?
唯一能与洛家比较的吴家,这一代的嫡长子比洛月卿大了十岁,早早就娶妻生子了。
钟觉予越想越烦闷,脸色更是阴沉。
隔壁那人也不知道避开,甚至故意敲起了砖墙,想要对面的人回应。
而钟觉予只是抬眼往那边一瞥,没有出声回应。
她今日心中烦闷异常,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洛月卿,便想逃避不理会,正打算吹灯,假装睡下,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不似往日利落清脆,停顿时间长,小心翼翼地试探,或许是吃了白日的教训,连推门都不敢了,敲完就乖乖巧巧守在门口。
钟觉予抬眼看向木门,木门上的剪影清瘦而纤细,都不用开门看,她脑海中就浮现少女怯生生站在原地,润亮的漆黑眼眸如小鹿一般,既愧疚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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